雖然有些誇張,但主導降水魔法發動的教士所言實在不虛。
在沿海坡地城區頭頂上的黑煙散去之後,耗費了相當數量魔粉的兩個部門,也就是教士方面的市政上級和海軍方面都氣沖沖地領着單子前往倉庫要求報銷損失,其中海軍不但是非授權使用魔法,而且還相當理直氣壯地提出報銷要求——
“倘若我們走正常渠道,而你們又不予批准,那我們只有把這一次的使用額攤派到戰爭補充和日常補充的數額裡了!”
面對這種頗有些名正言順的要求,國庫方面也是沒奈何。即使是上報到神殿那裡,結果也一般都是“順其自然”——反正現在神殿上的傢伙據說連票都不投,這種事情的左與右自然也與他們無甚關係。
比起國內百姓們的如何如何,就算是在眼皮子底下的火光沖天哀鴻遍野,只要與敵人無關他們就能不當回事——相比之下,他們更關心海軍又在外洋如何折戟,異世界人什麼時候會有進犯本島的圖謀;亦或是哪裡還有能夠讓異世界人臣服的神兵妙計……
換言之,如果把雙月教會的神殿階層比作是國家權力機關,那麼現在它就只剩下國防部還在“正常運行”。至於本來有人負責的民政,自然科學等一應事務,現在早就潛移默化地完成了“權力下放”。
在這樣的情形下,民政部門比軍政部門要弱勢便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常識。但這弱勢顯然並未達到讓民政部門的高層俯首稱臣,事事應允的程度。
縱使目的不是爲了一己私利,而是爲了完成部門的共同目標,繼而保證集體利益,他們也會“代表集體”在每個細節上反覆拉鋸。甚至就連部門當中不同的派系,都會爲了爭奪有限的資源,而用不睦的態度去改變以往精誠合作的關係。
其結果一方面自然是雙月教會作爲執政者的威信逐漸喪失,一方面則更是雙月教會的整體執政能力又有不可避免的下降。
“這一次,海軍造船廠附近的損害甚大……”
神殿正中,此時就跪着一個冷汗津津,不敢擡頭的內侍。雖然事情既不是他鬧出來的,更不應該由他來擔責,但他依舊害怕那張斑駁花布簾的現世神會遷怒於他。
“有多大?”
“是,是,”被打斷話頭的內侍當然不敢有任何怨氣流於言表,“共計有二百餘座獨棟房屋受到不同程度的直接損傷,其中絕大多數已經全毀。而爲了隔絕火焰,市民又額外拆毀了四十二棟房屋……”
“哼。”布簾之後傳來一聲不滿的嘆息,讓這位內侍不免再度渾身如同篩糠一樣發抖。“區區一場火災就引起了這麼大的受害,這裡面是異世界人在搗鬼嗎?”
“現……現在據查是沒有刻意縱火的痕跡。至於如此大的爆炸,主教方面已經責成異端審判會前往調查,以期迅速找出真兇。”
這件事,十有八九又是查不出個子醜寅卯。別說此時跪得服服帖帖,卻心如明鏡的內侍,就連神座上的白癡都明白這個道理。現在的雙月教會不僅缺物資,更還缺人——缺的不是在城市的角落裡碌碌無爲的庸人,而是缺瞭解業務,能夠辦實事的小官僚和技術員。
沒有了這些中流砥柱,雙月教會能指望誰爬上來填補空缺呢?
教會之前發動兩次遠征當中,只有第二次的軍隊能夠有機會步履蹣跚地回到羣島的土地上。然是如此,在第二次遠征中教會依舊損失了空艦和比空艦更寶貴的魔法方面人才,高階魔法師更是幾乎損失殆盡——他們沒有人願意在海面上顛簸,而他們這麼選擇的結果無非就是被鐵炸彈摁住頭一路送到海底。、
至於第一次的四十萬幾近全軍覆沒,那更是一刀重重地砍在教會的薄弱處。他們之中的大部分在雙月教會的各個部門擔任着重要,甚至是不可缺少的角色。一個有短板的木桶固然會讓水從短板當中不斷泄出,而水桶本身不會受多大影響;但一條有裂縫的水管加以水壓,只會讓木板間的裂縫越來越大,最後徹底破裂無法收場……
弗蘭庫特茨被從廢墟里“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在戰前,發生這樣的事故他應該可以得到很快的收容和救治——不,在戰前這種事情都幾乎沒有發生的可能性,無論是如此規模的火災或是姍姍來遲的善後都是如此。
負責搜救的民夫們幾乎是立刻就把這個穿戴尚可的工程師擡上了門板,送到了最近的海軍救護所。然而正如空艦沉沒之後的常態一樣,就算是海軍設於此地的醫護所也並未滿員齊編——而缺失的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護工和初級醫師,正是隨空艦前往埃爾塔大陸的高級醫師。
“我們也只能爲夫人您的丈夫做止血包紮了。”望着在門板上出氣多,進氣少的弗蘭庫特茨,醫護所裡的初級醫師也只能無能爲力地一邊爲他纏着布條,一邊向哭成個淚人兒的英麗特講出實情。“這樣的情況我們根本沒有學過如何處理,夫人您還是早點讓人把先生擡到城裡去吧……”
環顧四周,誰都不認識的英麗特真是急得又要大哭起來。她的丈夫弗蘭庫特茨是能在造船廠的一線有些發言權,可這也不過就是一艘船上的單項管理者的水準而已,在龐大的海軍和整臺戰爭機器裡頭就是一枚小小的齒輪。有誰會去真正關心這一個齒輪呢?更何況僅造船這一個分野就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齒輪,又有誰能有那個心力去關注每個齒輪?
海軍的救護所還有很多,這些能對外開放的自然地位不高,所以缺員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些海軍高層們居住的海景別墅中間,還有級別高得多的醫師住宅,有專人負責他們的健康,而一個選料工程師的死活,那毋庸置疑是次要的事項啦。
知道硬鑽海軍這條線已經實不可
爲的英麗特也沒奈何,只好散出幾個銀幣僱了幾個來發災難財的民夫,而後心急如焚地擡着門板往城裡靠譜的醫護室趕去。
悲慘的弗蘭庫特茨就在這顛簸的路程裡斷了氣。其實縱使他還能一息尚存地被擡到城內,英麗特也會被告知那個在城內唯一能對顱內出血有所辦法的醫師已經在空艦事件中失蹤,十有八九已經先於弗蘭庫特茨迴歸虛無,所以幾乎可以這麼說:弗蘭庫特茨的嚥氣是必然事件。
在雙月教會這根有裂縫的水管表面上,弗蘭庫特茨的死不過只是從鐵箍上崩裂了一根小小的木質纖維而已。缺了他這麼一個選料製材工程師,造船廠自然可以加大其他人的工作量,亦或是從學徒當中找到人來彌補,看上去自然是無關痛癢——但事實果真是如此嗎?
“從宏觀層面來看,雙月教會控制的蘭卡斯羣島並無能力在外界封鎖的前提下維持如此衆多的產業。其中包括木業,海運業,飾品製造業,和絕大多數與魔法有關的產業在外界的封鎖下都將無法繼續進行,而以此爲出發點,規模逐漸增大的失業潮將在蘭卡斯羣島上出現,雙月教會的統治中核必然會出現程度甚大的社會動盪。”
“另一方面,各種社會必備服務業的缺失,會直接和間接地解構現存的雙月教會社會體系。失去各種資源的依託,蘭卡斯羣島必將退化爲最基礎的農業社會,大量的農業人口需求恰好吻合了失業潮帶來的空閒勞動力餘量,綜上所述,這也不失爲對雙月教會在之前對他國之惡劣行爲的懲罰。”
——以上內容出自《無形的鐵鏈——蘭卡斯羣島海運封鎖戰實錄》當中的序章部分,在序章裡,這本書的作者直接引用了某位海軍參謀的報告書。
蘭卡斯羣島去除無人島嶼之後的面積實際上還比愛爾蘭島略高。依靠全土,全民復歸種植業與漁業,數百萬的人口要養活自己(不談吃飽)難度實際上並不大。
當然,中方從身在埃爾塔的現世神這邊得到的消息也表明,其他的“神”很難看清除談判之外這一條唯一的出路。他們不僅缺乏如此決策的毅力,更缺乏看清選項的遠見與膽識。
就算現世神不配合這個社會“倒退”的進程,“倒退”回農業社會的過程也是自發的。而不直面這個過程只會導致雙月教會治下的臣民在這個進程當中更加痛苦,社會動盪更加嚴重,結果自然也不會更好看。
在這個過程當中,自然會有人痛定思痛,反省雙月教會到底是不是應當走向和平。反正封鎖一天不夠就封鎖一個月,一個月不夠就一年——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航向蘭卡斯羣島並最終抵達的船隻只會越來越少。
這便是“圍城行動”,埃爾塔海軍第一次進攻性的封鎖行動。當然,在後世,那些圍城行動的倖存者們更傾向於稱之爲“圍獄”,以形象形容那個在無邊高牆裡生活的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