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皮勒蒙把鏟子放到一邊,踩着腳下平鋪完畢的砂礫石。“大家辛苦了,這是今天的鹽飲料。喝完記得把瓶子裝回去——”他身後,負責他們這個工程隊的中國籍工頭王康推來了疊着三個飲料架子的手推車。
和其他赤膊上陣的工人不同,王康還穿着一件有點污漬的白背心,這讓他在工程隊當中格外引人注目。
“排好隊,慢點拿,都有,別急……”王康滿意地一邊看着路段的砂礫石鋪設成果,一邊對着面前拿鹽汽水的工人們唸叨。
隨着氣溫的不斷飆升,特定崗位上工人們的汗水也在加速分泌。在新城編制內的建築工,裝潢工,搬運工都享受到了鹽汽水和糖足量供應的待遇。這並不是說新城的決策者們聖母心氾濫,而是無機鹽和血糖確確實實影響到了這些重體力勞動者的勞動效率和人身安全。當然了,在他們的眼中這些汽水和糖,以及遞過來這些東西的人儼然都散發着耀眼的良心光輝。
汗水自手臂肌肉的曲線往下滑,滴進了皮勒蒙腳下的砂礫石縫隙裡。甘甜而清涼的汽水他不肯一次灌完,而是一口一口讓氣泡在嘴裡散開。
這裡是在建新城外環公路的其中一節。圍繞着新城的外環公路會把原本存在於周邊的人口聚集地全部環繞起來,最終以它們爲節點開始新一輪的埃爾塔西部地區城市化。“要想富,先修路。”這句話不管在仙俠世界,還是修真世界,亦或是現在的魔法世界和本位面的科技世界那都是發展經濟的基本法。
皮勒蒙這個施工隊此時已經完成了一段路基的回填,而在他們前方開挖綜合管網渠和排水溝,把原本用於種植農作物的軟土挖掘出路基溝的那些苦工,則正是從戰場上剛下來的雙月西征軍戰俘。
在標杆兼電子腳鐐信標間勞作的他們,旁邊就是端着泰瑟槍和手指時時刻刻放在扳機護圈上的“工頭”。僅僅是這樣而已?還沒完。電子腳鐐的探針一旦脫落皮膚,或者佩戴者跑出信標範圍,警報聲就會在遠處的防暴車中響起。三分鐘之內,如果戰俘沒能被電得滿地打滾屎尿盡泄,那麼他們就會收穫若干個彈股的鐵花生米。
剃着能夠反射任意角度陽光的他們,此刻正偷偷瞥着那些喝汽水的埃爾塔勞工。他們也想喝那種曾經被送到希爾齊高價販售的飲料啊……一瓶就足以抵得上一座別墅價格的好東西,埃爾塔的修路工人們居然——隨便喝!他們的老闆居然——隨便給!若不是坑外的那些工頭虎視眈眈,他們真想多看幾眼,看着都解渴啊。可惜腳下的管網渠還根本未達到預定深度,他們就算是擡頭多看幾眼偷個懶都有可能吃上電棍。當然,到了預定深度他們就會去挖另一條溝……西部的溝挖完去東部,溝挖完還有煤礦,煤礦挖完還有鐵礦……
相比於埃爾塔兩批戰俘的“勞改”
,迎接這些入侵者的就是“勞動”。對不起,沒有改。就算你認罪態度再如何良好,勞動時期內立過NNN個大功,都沒有什麼用。除非按照告示按照官階送贖金來,不然起碼十五年,挖沙挖煤填海挖河溝,舞臺之大任你馳騁。有官階?贖金加碼,同時勞動時間步步攀升。在初戰當中俘獲的千夫長,他的勞動期限已經達到了令人咋舌的四十五年。而贖金和期限都沒有告訴他——讓一個這麼好的勞動力兼高價肉票自殺就不好了,多虧。這痛苦還是留給他的家屬吧。他們只被告知五年的服刑期,至於五年之後?那就是再找個理由大家一起加五年嘛。也不用加多,最少的人加兩次就能重獲自由啦。
在前面挖出路基溝之後,回填砂礫的埃爾塔勞工接手前人的工作時總是給在更前面繼續挖溝的雙月教會戰俘們予以極大的精神傷害。嘲笑他們的光頭,批評他們的工作……乃至對這些入侵者本能的厭惡,就直接沿着相通的語言拍打着戰俘們早已枯乾的神經。
半個月前,已經放下武器脫下盔甲的他們被反手綁好,五人一串就這樣在臭菜尾和唾沫濃痰,還有樓頂的小孩撒尿圍攻下狼狽地過了盾城的主幹道。
出了城離開垃圾地獄,迎接他們的是清洗身體的水龍。本以爲能就此憑藉雙月教會的實力,得到妥善安置或是用於交換戰俘的他們下車之後卻看到了另一座城市的入口。
這座城市高樓聳立,直挺挺的樓房羣論氣勢而言根本不輸給建立在蘭卡斯主島險要之地的神殿。戰俘當中的明白人心中一緊,剛剛的遊街是要給埃爾塔人看,接下來的遊街就是要給那些真正有能力打敗他們的異界來客看了。
爛菜幫子,口水布條臭雞蛋並沒有從樓房和店鋪裡噴涌而出。這些折戟的入侵者們踏着細碎的步子,邊發抖邊用驚恐的目光掃視着每一個窗口,那些白種人,埃爾塔的土著們,在窗框上擺出仇恨的眼神,擺着下流的,侮辱的手勢——他們的上級,他們的老闆,他們的老師不允許他們往下丟棄雜物——高空墜物一時爽,最終苦了的還是市政,就不要給勞動同志們添麻煩了嘛。
在連續遊街之後,一個五人隊的隊尾不堪重負倒下了,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喊着口號的埃爾塔民衆們看到這一個場景紛紛瞬間全體轉爲鬨堂大笑,笑聲在鋼筋水泥房間之中迴響,很快又在樓宇叢林之間激盪。西征軍戰俘們根本無法感知到笑聲的來源,是的。除了腳下的大地,他們四面八方都響徹着鄙夷的,嘲諷的笑聲。
這些失敗者恐怕沒有想過,還有比這些尖酸刻薄的笑聲更可怕的場景。路過埃爾塔新城政府海關邊檢建築羣門口的那一段路,他們終於看到了成批的黃種人——那些異界來客。各種各樣的黑眼珠在眼眶裡注視着他們,根本沒有觸動,根本沒有嘲諷和仇視,有的只是人
類俯視小蟲子的神情神態……
他們當中許多人將對這羣人的眼神終身難忘。這些異界來客的眼神就可以概括他們所看到的和所接觸到的不能理解的一切。在他們眼中,那個統治世界的雙月教會?不過也就是羣居的蟲巢而已。那蟲子對於異界來客和埃爾塔人來說能幹什麼?不一腳踩死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在五個陣亡者的遺像前被迫跪下謝罪的當口,他們可能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埃爾塔把這場戰爭進行到底的決心。
皮勒蒙可不管還在溝渠裡頭剷土的可憐蛋看着自己會想到什麼。他比較關心的是儘管他坐着慢慢品味鹽汽水和果汁的味道,而不像旁邊的傻大個們一飲而盡,但是這一瓶還是根本不夠他塞牙縫。這種新城飲料廠出產的工人特供品儘管已經把容量做到玻璃瓶不常見的五百毫升,還是有幾乎百分之百的工人抱怨不夠喝。下一步難道說要提供暖瓶?皮勒蒙如果知道廠長的這個想法,恐怕會開心得手舞足蹈吧。
一樣是出賣體力,皮勒蒙也依然活得很滋潤。修路隊的上班時間和其他單位的一週五天制不同,爲三天當中兩天上班,一天放假。雖然說這兩天都是日出就必須集合上工,直到日落還不一定能和飢腸轆轆的家人一起去食堂共進晚餐。這聽起來確實是不太妙,雖說皮勒蒙掙來的飯票和錢足夠剩下的三口人吃用,但是把兩個娃娃放在家裡讓妻子照料聽起來就十分辛苦。比起以往一家人都一起下田勞作,這個“工地”不能帶家屬,更不能讓娃娃在旁邊嬉戲打鬧,實實在在拉遠了一家人之間的距離。
不過這休假日還好,皮勒蒙就可以帶着兩個熊孩子和他們的母親上街。大兒子很喜歡東街的炸豆腐,小女兒則十分青睞像雲朵一樣的棉花糖。一家人有說有笑就這樣度過一天。
皮勒蒙把瓶子放到架子中,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從寒風刺骨的寒冬到達這片當時還都是框架的城市,住進塑鋼板做成的臨時宿舍,到現在成爲正式工人之後住進有分隔房間的樓房,眨眼間已經過去了近半年。那座在村中毫無特色和其他人家一樣的,用石塊壘成的院子和木屋早已隨着整個村子消失不見——若不是那塊漫無邊際的田野中間還留存着一處空地用於停放那些收割,播種的機器,皮勒蒙還真發現不了村子的所在地。拿着源源不斷租金的他們自然也有思鄉情結,但不止皮勒蒙,所有人,那些開春之後決定續簽工作的紡織工,建築工人,軍人,機械化農民……涵蓋從地球修理工轉職到各行各業的人們都已經認識到,他們不可能再從這樣的好生活當中脫身而出,去“憶苦思甜”。
休息時間到,王康推着小車飛也似得離去,衆人紛紛自覺起身。太陽還在天頂穩固地佔住一角,今天的活兒還沒完呢!皮勒蒙把毛巾放好,開始往路基溝裡回填砂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