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半山腰往上,常年被雲霧籠罩,遠看上去,如仙如幻。
在海岱郡境內,雲山乃地方名山,雲山觀坐落於此,觀內有在籍道士九人,道童數十,勢力不容小視。
雲山道觀香火旺盛,只是近期來卻出了不好的事。觀內的兩名道士,新山和綠茶無緣無故失蹤,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
此事已經報告給道庭都督府知曉,派了人出來調查,但毫無頭緒,成爲一樁懸案。
王朝統治之下,光景固然一年比一年好,可從來都不缺懸案。這些案例,幾乎都與妖魔邪祟有關,隨之成爲禁忌,不再爲人談起。
兩名道人遭遇不測,損失最大的自然是雲山道觀。雖然說他們名不副實,實力差強人意,但終究是擁有正式身份度牒的道士。觀中道士就那麼點人,一下子折了倆,實力大減,往後在與其他道觀的競爭中會處於弱勢。
這年頭新晉道士青黃不接,一年比一年少,想要納新,補充新鮮血液,殊爲不易。
……
今日難得放晴,日頭冒了出來,但氣候仍是寒冷的,山風吹拂,如刀子切割。
宋天富體胖,全身穿得臃腫,看上去,像個糉子似的。他頭戴皮帽,脖子拼命往大衣裡縮,一雙小眼睛羨慕地看着身邊衣裝挺拔的陳有鳥,只覺得這位陳老弟越發的氣質瀟灑,淡定從容,隱隱有出塵之意。
毫無疑問,這是修爲又有精進的表現。
宋天富不清楚修行中事,但覺陳有鳥深不可測,內心十分慶幸當初把那一筆賬贈送了人情。
自從叔叔宋子寅遭遇不測,宋老爺子身子骨每況愈下,如今的宋家,儼然已經是宋天富在主事了。
在海岱郡,宋家稱得上大族,家財萬貫,但面對陳有鳥時,宋天富絲毫不敢怠慢,姿態擺得低,聽陳有鳥一聲叫喚,立刻陪同前來。
以前宋天富對於雲山觀印象不佳,主要是對新山道人這些無感,覺得他們並無多少真本事,仗着身份大肆斂財而已。不過關於道觀真正的實力,宋天富並不瞭解。畢竟以他的資歷,很難接觸得到真正的修者。今天跟隨而來,也是抱着借陳有鳥的光,打點人情,見識世面的意思。
馬車停在山麓下,諸人步行上山,拾級而上。
山高路遠,並不好走。
宋天富練過架子,有些武功基礎,也就僅此而已,與陳有鳥完全沒得比。
“天富兄,要不要我們休息一下?”
陳有鳥開口問道。
“不用,我有藥。”
宋天富喘了口氣,伸手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打開瓶塞,倒出一顆藥丸,一口吞掉:“這是補元丹。”
說着,連瓶子都遞了過來。
陳有鳥接過,看了看,聞一聞,心中瞭然,隨即還回去:“我不需要。”
所謂補元丹,只不過是江湖上的藥物之類,蘊含那麼一丁點靈氣,對他毫無作用。
宋天富把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回懷裡,貼身放好,卻寶貝得很。
這就是人所處階層不同的差別了。
吃過藥後,宋天富很快就精神抖擻,邁開大步,繼續上山。
雲山道觀,有內院和外院之分,外院在半山處,由尋常的道人來主持和打理,專門負責百姓們的香火供奉,尋常人等來拜神,都在這兒。
真正的修道者,卻住在山巔內院之中,一般人不得通報,根本上不去。
“兩位想要上山?”
外院的一個留着八字須的老道人打量一眼,下意識把富態的宋天富視爲正主了,至於陳有鳥,也就是個容貌俊秀的年輕人罷了。
“山頂處乃仙家重地,你們是萬萬上不去的。”
八字須老道一本正經地道,然後壓低聲音:“不過能捐納大筆香火錢的話,貧道可代爲通報,請一位仙長下來,與爾等一敘。這可是難得的機會,若能得到仙長垂青,你們造化無窮。”
在普通百姓心目中,道士,已然位列“仙長”名號的了。
宋天富眨了眨眼睛,問:“香火錢要捐多少?”
“起碼這個數……”
八字須老道伸出五根手指。
宋天富倒吸口氣:“五百兩?”
“不錯,若是有中意的仙長,指定的話,還得加一百。”
八字須老道顯然做慣這事。
宋天富又問:“請誰都行?”
老道臉色一板:“你這廝好不懂禮,當咱雲山道觀是什麼地方了?能隨便翻牌子的嗎?好些仙長,哪裡是想見就能見的?也就那兩三位而已。”
陳有鳥聽得這番對話,忍俊不禁。
道庭建立,術法沒落,已不可避免地與世俗糾纏到了一起,底層的修道者由於前途斷絕的緣故,紛紛掉頭,享受起人間的榮華富貴來。
奢華的生活,要錢。
不是符錢,就是普通的金銀財寶。
久而久之,衆多的道觀就成爲了道士們斂財的場所,打開了門做生意。
在這一點上,不管是道家還是早已破落的釋家,都是一樣的。
世事人情,紛紛擾擾,光怪陸離,本質上,終究是一盤生意而已,也無可厚非。
八字須老道見陳有鳥發笑,頓時怒了:“你是誰家子弟,膽敢來此尋消遣?”
宋天富乾咳一聲,不裝了:“我乃宋家宋天富,至於這一位,呵呵,可大有來頭,乃今年新晉身的道士仙長,陳有鳥。”
八字須老道一聽,大吃一驚。
道庭都督府每次發放新的身份度牒,都會登記在冊,然後廣發文書,告知各地道觀,故而“陳有鳥”的名號,早就被雲山道觀的人所獲知,只是不曾見過,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年輕俊秀的少年郎。
當下陳有鳥亮出了身份度牒。
老道一看,再無懷疑,態度立刻肅然,畢恭畢敬起來。他們這些在外院操持雜務的道人,其實就是入門不成的道童之流,糊弄老百姓還行,碰上了真正的修者,頓時打回原形。
陳有鳥道:“我想拜見你家主持雲崖道長,還請通報一聲。”
老道雞啄米般點頭:“陳仙長稍等片刻,我立刻傳訊上去。”
說着,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見到這一幕,宋天富與有榮焉地挺直了胸膛,抖擻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