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溪客宮

重明大驚,正欲衝過去,卻見黑影靠近傷口,眼中有水滴下,而後仰天長鳴,完全伏在將安腳邊。山林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響應聲,嘰嘰喳喳,無數的禽鳥從林間水邊飛出,齊聚在小小的平地上。黑影又叫幾聲,原本坐着的馮姑娘坐起身,環顧四周,看見重明所在地後站起來向這個方向走過來,黑影在身後步步緊跟,所經之處禽鳥紛紛飛起讓道。

走至近處,重明發現這鳥身形甚巨,似鳳又似梟,大赤目,羽毛紫的發黑。頓時大驚,這是鸑鷟,五鳳之一的鸑鷟。

相傳上古時期鳳凰地位斐然,分五色,赤色朱雀、青色青鸞、黃色鵷雛、白色鴻鵠、紫色鸑鷟,顏色越深地位越高,若新生的小鳳凰爲雙色或是多色即被鳳族視爲下等。後來鳳族凋零,各色鳳凰相繼絕跡,只留下以金紅爲主色的綵鳳,也不再雄踞一方,大多淪爲各路仙魔的寵物或是坐騎,也只有在妖族還有一個鳳族的分支苦苦支撐。這遙遠的仙界荒蕪之地竟有一隻純色的鸑鷟,這世人以爲蠻荒之地的雲丘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重明從樹叢中走出,站定面對上下打量,“馮姑娘,這是怎麼回事,還有你的傷?”鸑鷟怒目高鳴,接着轉頭向着將安,柔聲低呼。將安輕輕一聲“烏檀”讓它安靜下來。

將安揉了下肩頭,“沒事,已經好了,過來的時候被他爪子傷了,不過也是他眼淚治好的。”隨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陡坡,眼中閃光,難掩興奮,“我找到石像了,就在這裡。還是烏檀……”

一聲高昂的鳳鳴,鸑鷟頗有敵意的看一眼重明,站到兩人中間,嘰嘰咕咕發着聲音。將安斜着身子,在烏檀身後露出腦袋,對着重明笑笑又重新站直,“烏檀,他不是壞人,要不是他我還找不到這裡,”

鸑鷟又叫了兩聲,不甘又無奈地像個孩子一樣一跺腳,移到一旁不吭聲,只像個背後靈一般跟着。將安知道烏檀這是默認了,招呼大夥一起去往陡坡。重明三步並兩步趕上前,並排而行,紫鳳又是惡狠狠一瞪。

“這鸑鷟哪來的,可信嗎?”腦海傳來重明的聲音,將安一愣,側頭看人,對方微一笑,沒有開口,再看看後面的烏檀,這是用了馭聲術,免得旁人聽見,好在這術法自己也會。

“應該能信吧,反正一會看有沒有石像就知道了。”

“你還真容易相信人,我,鏡妖,還有這不知哪來的紫鳳凰。”

“相信你不好嗎?其實我也不是誰的話都信的,從前的我對於你和暗香姐姐之類就如同地上的塵埃,是你們不在意也不值得編造謊言的對象,要換個小鎮上的地痞我肯定是不信的。再說你們也都對我釋放了善意,我怎能以怨報德。”將安眨了眨眼睛,“至於這紫鳳,它的眼淚中有瓘水的靈氣,必定是日日飲用才得,這世上我只知暗香姐姐的石室有,所以暫時先信它,剛纔是我靈氣不濟,現在恢復了些,遇事不會那麼容易被抓了。”

烏檀看着眼前兩人眉來眼去,極度不爽,口中高鳴,羽翼帶起風沙落葉。將安使訣平定風沙,臉上有些不可思議說:“它生氣了,說感覺我倆在說它壞話。”

“剛纔就想問了,你還懂鳳語?”

“不懂,是它給了我一根頸羽我才能聽懂,也只限於這一隻。”將安擡手理理鬢髮,重明果然看到一根小小的深紫羽毛插在發間,在夜色中很不起眼。

一行人走到陡坡前,烏檀加快一步攔住重明,示意將安獨自上前。這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感應到了石像就在這裡,鸑鷟也說它在這裡等着她來尋找,可這裡除了山石就是藤蔓,難道要再次用與草木交流的方式來確定?

最終將安還是把手放在藤蔓葉子上,整個坡面上的葉子都抖動起來,一個空靈好聽的女音響起:“你終於來了,我們等你好久好久了。”

這個聲音,竟然就是剛纔在外感知石像在這山谷時聽到的那個聲音。女音話落,整個坡面上的藤條扭動起來,好似羣蛇亂舞,黑夜中令人毛骨悚然。不多時,一根跟藤條卷着泥土遊開,露出下方雪白的石面。

待全部藤蔓移開,一座約十丈高地巨型石像顯露出來,比馮家村山神廟的石像還要破舊。山神廟的石像雕的是個男人,這石像雖然面目已經模糊,可這身段服飾,絕對是個女的。

“這是?”將安問腳下把身體攤遍山谷的藤蔓。話剛說完,青碧已經換了姿勢,長長的藤蔓結成人形移動到將安面前,一看驚訝說道:“你的血脈怎麼?”話剛出口又忙說,“不管怎麼說你都是老主人的血脈,能來就是天定。我名青碧,與烏檀都是溪客宮的守宮人,在此等候新主人的到來。敢問姑娘和這位公子貴姓。”

“不敢,我姓馮名將安,這是我朋友,仙族重明。”

“馮姑娘,重明公子,請!溪客宮的入口就在天梯盡頭。”青碧撤去人型,轉而用身體搭了一座天梯懸在將安和石像肩膀之間,請兩人行走。

青藤已是有靈之物,將安可不好意思拿人家做鋪路石,忙說不用,自己上去就好,青碧聽了咯咯直笑:“雖然你有老主人的血脈,無視世上多數陣法,可在這裡沒有我和烏檀鋪路,你可是別想進去。更何況這位公子並無蓮族血脈,沒我倆可是連門邊都要摸不着的。”鸑鷟也飛到半空,尾羽在空中劃出道道光痕,照亮青藤鋪就的道路。

青藤繞架間藏花,紫鳳翻飛畫星光。這麼美的一條路,都有些不敢踩上去了,可人家都說了,不走這條路就見不到真門。將安思慮了下,看了眼重明,見他並無離去之意,舉步踏上藤梯。

重明也隨着將安一同踏上青藤路。鸑鷟非常不滿,照亮的光芒也暗了許多,青碧揚起藤鞭甩了一下才不情不願繼續揮灑星光照亮前路。路的盡頭是一扇穿花拱門,門上書“溪客宮”三字。進得門去,鸑鷟和青藤也縮身進來,變作一男童和一個妙齡女子在前引路。

門的裡面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像是人間的江南水鄉。頭頂藍天,腳下是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巷,兩邊矮牆斑駁,時不時有些尖尖草葉冒出頭來。巷子盡頭,穿拱門,過木橋,入眼一個碧藍大湖,鋪滿層層疊疊各色芙蕖。亭臺水榭,湖心小築應有盡有。行至湖邊將安才發現這一湖都是瓘水,比界更山蓮池的更純淨清澈。

兩人引着將安和重明上岸邊小舟,水面紋絲不動,小舟行走如同在冰面上滑行。沒多久就到了湖畔汀蘭小築。進入房間映入眼簾的是妃色帳幔,一襲襲流蘇垂掛不動,陽光從鏤空的雕花木窗中射入,在地上形成細碎的斑點。

臨窗的茶几上香爐青煙還在裊裊上升,好像主人從未離開。將安伸手,手指從煙中穿過,煙的形狀卻紋絲不動。這裡的一切都精緻而美麗,但顯得死氣沉沉,連絲水聲蟲鳴也無。

“這裡的一切都保持着主人身死那一刻的樣子,只等新主人前來掌管後時間纔會再度流動。你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進入這裡的人,但能不能成爲此間新主人還需問過老主人的遺志。”青碧抽出帕子撫了撫香爐上看不見的塵埃。

“不,我只是一朵長在山野的蓮花,怕擔不起這個責任,何況我來這裡只是爲了找一個答案。”將安拒絕,她千里迢迢尋到雲丘,只是爲了找尋解脫命運的法子,並沒有接受他人攤子的想法,多個身份只會多份責任,雖然不後悔恢復記憶,但還是有些懷念爲人時的簡單時光。

“你要的答案只有你成爲這裡的主人才能知曉,老主人生前就已經預見了今日的相會,只是沒想到會相距這麼長的歲月。”青碧也不氣惱,只是淡淡地說,臉上全是與相貌不相符的老成模樣。

“你知曉我來的目的?”

“當然!當初老主人相贈蓮子時便知有今日之事,言他日會有蓮子託身的女子前來繼承溪客宮,開啓地宮獲得法門。”

瓘水種蓮,十顆蓮子,將安想不出理由來懷疑這一切,心中激動,這真是時來運轉,將樂有救了,抓着青碧就問:“敢問姐姐,這法門在哪,需要付出什麼,我是指……?”

“老主人素來是個菩薩低眉,手滑心慈之人,你們又算是她的後裔,怎會不爲你們着想,不過具體情況我等就不得而知了,怕是隻有這溪客宮的新主人才行。”青碧淡笑低眉,若非相貌年少,還真有幾分菩薩的模樣。

聽到青碧肯定的回答,將安心中樂開花,臉上笑意怎麼也止不住,烏檀面色不愉,涼涼插進一句:“主人給你們留下許多東西,爲了你們殫精竭慮,你進來這麼久也沒見你問一聲主人是誰,又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