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封賞

到了第二日的早晨,荔枝得了趙氏的命令,早早便候在牀邊上,翻了阿圓上回宮宴穿過的那條裙子出來。

趙氏也來了,今兒個可是大日子,老鎮國公上了年紀一向少眠,趁着今次進宮述職的當口,將阿圓一同帶進宮去。

阿圓直腸子直腦袋:“不是說年前再進宮?怎麼還要我去?”

趙氏笑道:“許是皇上想起了舊誼,大清早的召你祖父進宮去敘舊呢。”趙氏瞧了瞧女兒剛剛睡醒的臉,紅撲撲的,彷彿一個醉倒的紅蘋果,着實可愛:“你不去,皇上怎麼想得起來還有這檔子事?”

老鎮國公當年也是智計無雙的大英雄,自然不可能直接腆着臉皮向皇帝要求,阿圓慢慢琢磨着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半晌方回過神來,直道:“祖父這招甚是……高啊。”

阿圓將到了嘴邊的“老謀深算”硬是憋回了自個兒肚子,驟得一瞥,看見屋門外一截衣袖袍角。

“祖父怎麼不進來?”正是老鎮國公了。

老人家彎着腰,長吁短嘆:“哎喲,咱們家小姑娘也會編排起自個兒祖父來了。”

阿圓被他說得紅了臉,趙氏怪道:“爹,咱們家阿圓麪皮子薄,您可別同她繞嘴皮子。”

老鎮國公眉毛一立:“媳婦,上個月的賬簿都拿來了,那幾個大管事都在前廳等着你呢。”

趙氏一向孝順恭順,得了令自是去前廳對賬簿了。

老鎮國公覷着趙氏走遠了,才進了屋子,伸手便將阿圓頭上的那枚八寶攢珠簪子拔下來扔在妝臺上:“乖孫女,今兒個咱得素淨些,你皇帝伯伯向來不喜奢靡,咱們可不能觸了他的黴頭。”

阿圓似懂非懂,只是任由老鎮國公將她身上的首飾去了個乾淨,頭上也只用紅繩子綁了兩個小揪揪,通身上下只掛了趙氏送的那把銀鎖。

“甚好,甚好。”老鎮國公看着滿意,順手摸了摸阿圓的頭。

這便準備出門了,阿圓前些日子馬車坐得多了,以至於看見馬車竟有了牴觸感,所幸皇宮並不遠,不過一時三刻,祖孫二人便到了宮門口。

那守門的侍衛也很有眼力,看見鎮國公府的馬車過來了,二話不說立馬放了行。

“真是稀罕事,鎮國公這尊大佛八百年難見一回,竟也進宮了?”兩個侍衛閒來無事,慣愛嚼舌根子,他們在此值守五年,所見老鎮國公的次數也是隻手可數得盡。

皇帝在太后的奉安殿,祖孫二人便一道去了。

“阿圓見過太后娘娘,見過皇帝伯伯,願娘娘鳳體安康,福壽綿長。”

阿圓生得可愛,說起話來又是一套一套的,逗得太后笑開了懷,忙召阿圓近前來,朝着老鎮國公道:“上回人多眼雜又是晚上,哀家竟沒看清你的小孫女竟這樣的可人,瞧這粉嫩雪白得樣子,說是天上的金童玉女,怕也是有人信的,小阿圓,你幾歲了?”

阿圓垂着眼睛,睫毛的陰影倒影在臉上,臉頰粉紅粉紅的,聲音軟糯:“回太后,阿圓十歲了。”

代宗皇帝點點頭:“還早。”

太后看了一眼皇帝,轉過臉來笑道:“不小了,女子十五及笄,不過彈指間的事。”

皇帝低頭抹着鬍子,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老鎮國公適時道:“太后說的是,阿圓如今方纔十歲,老臣同這孩子的娘便已是日日操心,不過幸好已有屬意的人選,那孩子亦是我看着長大的,人也穩重,只待阿圓及笄便向皇上請旨成全了。”

太后眼皮子微擡,緩聲道:“卻是可惜了,還想着給霖兒做媳婦呢。”當朝太子,便叫李霖。

“太后言重了,阿圓性情頑劣,平日裡又不愛學禮儀書畫,若做皇家的媳婦,着實是委屈了太子殿下。”

這二人脣槍舌劍,聽得阿圓是一愣一愣的,陡然對進皇帝的眼裡,那眼中噙着笑,儼然一個慈祥的長輩,阿圓毫不猶豫地衝他笑了笑。

“這小娃娃。”代宗皇帝十分稀奇,就連自己的親生女兒襄平那般無法無天的性子,見了他也是宛如老鼠見了貓似的,怎麼這個小娃娃卻絲毫不膽怯。

代宗皇帝一時間來了興趣,便打趣道:“小阿圓怎麼如此看着朕,可是想討什麼封賞?”

阿圓搖搖頭:“皇帝伯伯面目慈祥,看着很是親切,臣女想着,若是臣女的父親還在世,也當是這個模樣的。”

這一下子,倒是勾起了代宗皇帝的回憶,就連老鎮國公也捏緊了手。

“你這個孩子,顯祖若是見了你一定很高興。”代宗皇帝忽然想起來從前在洛陽的日子來,那時候烽火連天,骸骨遍地,是吳家父子爲他和大陳皇朝殺出了一條血路。

“襄平給太后,給父皇請安。”正說着話,襄平公主卻來了。

襄平公主乃是皇后的正經嫡女,也是皇帝的大女兒,自出生起便寄養在太后膝下,因此出入奉安殿稀鬆平常。

太后亦是高興,直道:“襄平,來見見你阿圓妹妹。”

阿圓瞧着眼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襄平公主,真正是金樽玉貴,婀娜多姿,通身的氣派恍若神妃仙子,明豔異常。

“襄平公主安好。”阿圓照常見禮。

“你是……吳圓?”小孩子年幼愛忘事,況且是幾月前的事,襄平先是想了一陣,隨後驚喜地叫了出來,阿圓清晰地望見這位尊貴公主臉上浮現出朵朵飛霞,耳垂子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

“阿圓妹妹……叫我姐姐便好。上回是我對不住你。”

真是咄咄怪事,平日裡刁蠻任性的襄平公主今日怎麼一副小女兒的表情。

皇帝咳了一聲:“既然襄平喜歡你,那朕便認你作個義女怎麼樣?往後常進宮來陪太后,襄平也有個伴。”

阿圓愕然,猛得擡頭去望祖父,卻見祖父朝她笑了一笑,阿圓忙跪了下來朗聲道:“阿圓多謝皇上。”

“朕便封你爲江寧縣主,如何?也算是有了自個兒的封地。”

代宗這話不乏揶揄,老鎮國公梗了脖子,忽想起從前那起子事,不服氣道:“皇上,那件事,本來就是您小氣嘛!”

說的便是代宗十二年間老鎮國公要操練精兵向皇上討要軍餉,彼時戰火連天,國庫空虛,代宗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便糟了老鎮國公的埋怨,這國公爺故意嚷嚷得人盡皆知,直傳到皇帝的耳朵裡,愣是將軍餉給生生“敲詐”出來。

阿圓震驚地朝祖父望去,眼中滿是敬佩之情,乖乖,祖父您連皇上也敢敲詐,阿圓實在是佩服啊!

皇帝下午還有事,老鎮國公也不便久留在內宮,因而得了封賞後,又陪着太后說了話便準備打道回府。

“太后,我去送送阿圓妹妹。”襄平難得有得眼緣的姐妹,太后也樂見其成,便也準了。

老國公走在前面,阿圓和襄平便落在後面。

“阿圓妹妹,我問你,你哥哥如今在哪兒當差呢?”襄平直奔主題,阿圓嚇了一跳,卻也如實回答:“哥哥今日便在正陽門當朝了。”

這正陽門乃是皇帝上朝的地方,平素裡亦沒什麼人去,襄平得了消息,笑嘻嘻地往阿圓手裡塞了個什麼:“阿圓妹妹慢走,有空常來找我玩。”

阿圓攤開手掌,卻是一顆糖,塞進嘴裡,甜絲絲的。

“這襄平公主,也是個妙人嘛。”長得好看又愛吃糖,可不是個妙人是什麼?

加封的旨意當日便到了國公府上,阿圓還不自知,只是覺着表姐的眼光奇奇怪怪的,好像眼裡藏了火焰,一瞬間又沒了。

入夏的時候,阿圓收到了周煊的第一封信。

這亦是周煊自離開金陵城後傳回來的第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