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大人, 鎮國公府說她們家小姐得了重疾,辭了婚約,小姐已送往長樂郡養病了。”

謝昀聽了, 隻字未言。

小廝識相地退了下去, 書房裡的書許久未收拾了, 他收拾時恰好翻到一本海州治, 腦中不知怎的竟想起從前來。

他閒時偶爾與阿圓提起朝局, 道姑蘇真是人間福地,背靠金陵,有天子戍邊, 內又有士農工商,十分富庶繁華。

她卻道:“我偏偏不喜歡那等風光旖旎, 我要三山五海處處走遍。”當時覺着不過是一句戲言, 如今看來到是要成了真了。

他的手再握不住書籍, 隱隱的顫抖,謝昀索性將書扔了, 一個人在書房坐着,不知不覺竟到了夜裡。

晚間有人來道:“瀾虞君請您過去一趟。”

他瞧了瞧月色,月亮是出來了,可天還未黑透。

“你來了。”她回頭,驀地一笑, 嘴上塗了上好的胭脂, 柳葉眉彎彎, 滿堂的明媚春色。她伸出手來, 指甲上也塗了鮮紅的蔻丹。

他本不耐煩, 可瀾虞到底幫了他許多。

謝昀“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瀾虞輕輕笑出聲來:“怎麼, 要走了,連一點的敷衍都不願給妾身了麼,大人?”全然無半點傷感。

謝昀道:“瀾虞,是我對不住你……可是……”

瀾虞捂着嘴笑了,眼角沁出點點的淚跡:“你莫不是真的以爲,那一晚是我吧?”

謝昀蹙眉,瀾虞又道:“大人,妾身喜歡你多年了,妾身曾以爲可以一輩子陪在你身邊,所以妾身從來不說,可是妾身要走了,我怕不說,你便再不會知道了。”

她突然斂住了笑容,面容看起來又沉靜又悲婉:“大人在朝堂上運籌帷幄,神機妙算,怎麼到了感情上卻看不清了呢?是了,因爲你太在乎她了,所以大人你看不懂了……”

謝昀一直垂着眉。

瀾虞伸手攬住他的腰,頭埋在他的懷裡,謝昀終未忍心推開。

“妾身爲大人付出了許多,可是妾身心甘情願。”她說完這一句便放開了,然後臉上又是那樣嫵媚天成的笑,只是多了些什麼。

“那一晚,不是妾身,那一晚,阿圓小姐也曾到過琳琅天上。”她思忖良久,終決定說出口。

謝昀卻是震住了,原是極大的悔意,一瞬間又是滿心的喜悅。

他看着瀾虞:“多謝……多謝你告訴我……”

是了,他一直是當局者迷,不然他不會看不透阿圓冷漠表情之下的炙熱,不會看不透他說和離時阿圓眼裡的絕望。

“鎮國公府的馬車走了多久了?”他猛得想起今早小廝的話,阿圓已然離開了金陵,按着腳程,如今該是出了金陵城了。

謝昀暴喝:“備馬!”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謝昀回身看了看瀾虞,她的淚迅滑落,卻又彷彿從不曾出現一樣迅速消失,謝昀衝她點了一記頭,然後策馬直去。

今生的情債只償還一人,來生亦是她一人的。

入了冬,夜裡是越發的冷,阿圓有了身子,自是越發怕冷了。

祖父的意思是,退婚可以,可如是阿圓有了身孕之事是絕對不能讓皇上知曉的,否則便是徹底傷了皇室的面子,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別說是阿圓,就連他整個鎮國公府亦要受到牽連。

至於謝昀,祖父大約是從未想到他的頭上吧。

周煊一直駐守在泉州,憑鎮國公府和周家的交情,想來周煊不會拒絕幫這個忙。

阿圓撐着膝蓋,寶寶還很小,什麼反應也沒有。可是阿圓卻知道肚裡裡已有了一個活生生的血肉。

侍衛們都睡了,大家趕了一天的路,自是累得不行,阿圓倒是並不太困,於是仰頭望着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忽然想起以前在庵裡的日子。

也不知道庵裡的師姐妹們好不好。

“荔枝,咱們明日就要離開金陵了,石頭庵就在咱們附近,明早啓程時我想去看看師姐們,這一走,怕是一年半載的回不來了,往昔每年都會去庵裡的,我怕今年趕不上,免得師傅她們擔憂。”

荔枝自是沒意見,將她身上的斗篷攏了攏,直將她裹成一個糉子,含糊道:“好好好,你如今也是做孃的人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樣不管不顧的了。”

阿圓便笑她:“你越發像我娘了,這樣子下去,金風怕是不要你了。”

一句話將小丫頭逗紅了臉,啐道:“小姐就知道欺負我,我關心小姐呢,小姐太可惡了!”

吳漾怕自己的寶貝妹妹遇上山匪什麼的,特地派了身邊最可靠的金風護送主僕二人去長樂郡。

想起哥哥,阿圓又沉默了。

“哥哥都二十五了,他這個年紀,換做旁的人孩子都生了一大堆了。”

荔枝最快,埋怨着:“可是公子偏偏喜歡的是公主啊。”荔枝正要檢討自己失言,熟料阿圓附和着自己道:“是啊,哥哥若是不喜歡襄平該多好。”

選駙馬的事,既有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哥哥和襄平的那點情誼,遲早要磨得殆盡吧。

第二日是個好天氣,庵裡最小的師妹正打掃着前庭,忽見一個渾身毛茸茸,只露了一雙眼睛的小姐由她的丫鬟攙着走過來,看樣子那小姐不知生了什麼病,丫鬟嘴裡話那樣多,生怕她磕着碰着。

小師妹合掌道:“不知施主是來燒香還是還願?”奇也怪哉,她們這個廟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有個人來。

那小姐笑眯眯地扯下兜帽,小尼姑眼前一亮,恍惚是神仙妃子下世,還是小姐的丫鬟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小尼姑纔回過神來,立馬告罪道:“小姐莫怪,是小尼姑失禮了。”

阿圓問:“你是新來的?”

小尼姑點點頭,心道這小姐可真溫和有禮。

“明沅,有外客麼?”是師傅問話了,小尼姑立馬低下了頭,一臉老實的樣子,今日偷懶起遲了,旁的師姐們都已在殿中習早課了,偏她還在這裡打掃,可千萬莫叫師傅發現。

面前那小姐說話了,笑盈盈地:“師傅,這個小師妹還挺勤快的,這麼早便來庭前掃灑了!”

這小姐可真是良善……等等……她喚的什麼!?她叫自己師妹!叫師傅——師傅!?

小尼姑撓了撓頭:“師傅……這是……怎麼回事?”

師傅道:“這是你阿圓師姐,每年都會來庵裡的,你今年新進庵,所以不知道。”

師傅待要邀請阿圓師姐進庵裡敘敘,卻見阿圓師姐擺手道:“師傅我是來辭別的,我……有孕了。”

師傅瞭然地點了點頭:“可是上回陪你前來的那個孩子?”

阿圓搖搖頭:“我與他只是兄妹。”

師傅似是早有預料:“你的孩子,往後必也是人中龍鳳,只是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萬望保重。”

阿圓聽了師傅的一席話,淚溼了眼眶,含淚點點頭:“師傅,我會的。”

此一別,山重水複,只盼故人還是故人,只盼他……喜樂安好。

阿圓在佛前許了願,又與衆師姐妹見過後便離開了。

卻說謝昀,一路疾馳恰好出了金陵城又被一道八百里加急給生生叫了回去。

“大人,再往前便是棲霞山,阿圓小姐怕是早已出了金陵地界了。”謝昀仍不甘心,可聖命不敢違,皇上這般着急,恐有大事發生,左右阿圓就在長樂郡,待他忙完了朝中的事,再與皇上告個假去長樂郡尋她。

這邊廂,皇帝卻是愁容滿面,謝昀風塵僕僕。是以君臣二人得而面色都不甚好。

謝昀拜道:“皇上急召微臣,可是出了什麼事?”

只聽皇帝道:“泉州八百里加急,灜州國連同泉州的海匪欲擾我邊境!”實際上並不是欲擾,而是已有作爲了。

泉州!?不正是周煊所在的那處?謝昀腦子一嗡,阿圓豈不是……

皇帝又道:“這加急報發來有些日子,聽周卿所言,灜州國似是有備而來,恐怕出了內奸,此刻泉州城……怕是已經失守了。”

皇帝垂下眼簾,他執掌江山不過數年,竟又要再起戰戈了麼?

“報!八百里加急!”

皇帝喝道:“念!”

“泉州失守,長樂郡失守,嶺南道已盡數爲敵所有,主帥周煊……殉國。”

腦子裡好似有一道弦,被扯緊了,然後“嗡”得一聲轟然斷裂,謝昀喃喃問道:“死了?”

“死了。”

“子赫兄,你家尚武,你卻偏偏習文,我家尚文,我卻偏偏習武,要不然咱倆換換?”

“不換。”

“子赫兄,你說我是不是野種,否則我爹爲什麼對我一點也不好?”

“……”

“子赫兄,我不知道我爹……我爹會爲了剷除異己陷害忠良。”

“子……周煊……我……”

“謝昀,從今往後,你我相逢陌路。”

……

記憶回到這一刻,皇帝連叫了他幾遍:“謝卿?謝卿?”

謝昀回了神:“皇上您說什麼?”

皇帝又重複了一遍:“大軍無首,依卿之見,有誰可用。”

謝昀不假思索:“吳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