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班,鄭焰紅就命令辦公室召集工業園專項工作組全體成員,讓大家在專家評審期間24小時待命,不允許關閉通訊用具,隨叫隨到。十點鐘,她就親自陪同專家實地勘探,等這個環節結束後,全體人員參加會議,公開進行評審結果公佈。
田振申從書記辦公室接走這個命令,自然是雷厲風行的通知了下去,而他則坐立不安的彷彿在期待着什麼。這種狀態直接導致他行爲嚴重時常,略帶些神經質的一會兒跑一趟書記辦公室,到了門口又不知道進書記屋裡彙報什麼,只好跟付奕博說些工作上的事情,實在沒啥說了也就退回去了。
鄭焰紅從昨晚請客吃飯到現在的行爲,也讓鄒天賜等對於文化項目也好、對鄭書記的“新政推行”也罷,持強烈反對意見的有關領導們,都有些迷糊,不知道這女人到底是心虛了理虧了無計可施了,還是葫蘆裡埋藏着什麼能化險爲夷起死回生點石成金的法寶,才能這樣淡定,居然都請專家吃飯了卻不央求照顧,更加不做些必要的工作,就這樣淡淡的吃完飯就算了?連田振申有意提起都被她打斷,更讓安排好的只要鄭書記一開始“行賄”便獲取證據的策略都沒有用上。
此刻的鄭焰紅,正在接見一個讓所有人更摸不着頭腦的人物,而且是公開的在辦公室接見。那個人就是讓河陽好多人員看到都無比驚訝、無比尷尬的人物---前市委書記佟國傑。
這陣子,佟國傑的任命問題也時有傳聞,都說要進省直擔任重要廳級單位的一把手。這種安排雖然對於一個h省範圍內的封疆大吏來講略有些委屈,但作爲出了問題被暫時掛在省委組織部的佟國傑,應該已經算是不得了的好結局了。這種局面讓之前跟鄒市長站在一起指控、仰或是暗地推波助瀾導致佟書記折戟沉沙的河陽幹部來講,的確是一個很難以接受的事實,也是他們無比尷尬的原因了。
之前佟國傑從不來政府大樓,覺得在這個地方他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最終卻落得個衆叛親離的悲劇收場,傷心地不來也罷。可自從他跟鄭焰紅因爲工業園項目多次溝通之後,那個看似柔弱卻無比堅強的女人居然讓他產生了一種深深地折服心理,看着鄭焰紅能夠在初到河陽就陷入渾水中被人捉弄,還遇到鬧訪流血事件卻臨危不懼,一個小女子能夠站到桌子上面對心懷叵測的極少數暴徒襲擊,一舉平息了那麼大的事端,繼而成功拿下林啓貴這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把導致他敗北的工業園用地低價買了回來,還用建造公務員住房這個妙招一舉攬盡河陽工作人員的效忠之心。他更因此反省、審視了自己在擔任市委書記期間好多次原本可以穩操勝券,卻最終因爲意氣用事導致失敗的事情,突然有了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整個人也覺得通透起來,之前覺得過不去的死結想開了也無非就那麼回事,一個堂堂七尺男兒,怎麼能氣量上連一個小女子都不如呢?
故而,佟國傑跟鄭焰紅成了互相欣賞的好朋友,越是接觸,佟國傑越是對鄭焰紅潑辣敢幹的秉性跟坦誠大度的性格欣賞不已。鄭焰紅對他絲毫沒有當權者對落馬者那種高高在上的倨傲,反而總是時不時做出小妹妹的嬌憨,遇到問題就找他拿主意,他懷着知己的心態,哪裡會保留?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指導着鄭焰紅,否則的話,即便鄭焰紅再怎麼精明伶俐,在河陽兩眼一抹黑,哪裡有那麼大的能耐一次次躲開來自四面八方的明槍暗箭,處處佔了先機呢?這都要歸功於佟國傑的指導了。
佟國傑從副職就在河陽,一步步熬到市委書記職務上,對河陽的一草一木乃至每個下屬都深爲了解,更跟鄒天賜鬥智鬥勇多年,又在敗北之後沒有立刻安排新崗位,就有了充裕的時間反思當初的戰術策略。但凡人在經歷過挫敗之後,都會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回憶失敗的過程,然後就會拍着膝蓋痛心疾首的慘呼:“哎呀,當時我要是這麼這麼做豈不就勝利了?”但當時的“這麼這麼”是想不起來的,只能是事過之後,縱觀整個過程才能得出正確的推論,可這個推論無疑已經是涼了的黃花菜,還有個別名叫做“事後諸葛亮”,只能安慰安慰自己,或者是導致內心更加痛苦罷了。{免費小說}因爲時光不能逆轉,發生過的事情更不能逆轉,作爲成王敗寇的時態更加不能逆轉!
但佟國傑這番反思卻有了另外的作用,那就是能夠從自己失敗中吸取經驗教訓,得出近乎於針對性的反擊策略,毫不保留的都教給已經管他叫“國傑大哥”的小妹妹鄭焰紅了。
有了一個言傳身教般的“師傅”佟國傑,加上鄭焰紅得天獨厚的社會關係,更兼之鄭焰紅原本就智謀非凡,敢說敢幹,這也就出現了一個料事如神、在鄒天賜市長心裡逆天般存在的市委書記鄭焰紅了。
今天佟國傑公開露面,是主動幫鄭焰紅撐場面來了,因爲他手裡掌握着當年導致鄒天賜化工行業因污染問題半途流產的鑑定數據,昨晚鄭焰紅電話要求他拿給她參考一下。他考慮之後就決定親自出馬,陪同鄭焰紅一起參與實地勘察,如果鄒天賜邀請的專家給出的結果有悖於事實,就拿出當年的結果現場比對,並以前市委書記的身份干涉最終結果。
鄭焰紅聽到佟國傑願意親自出面,感動的語帶哽咽。她這陣子真是有些撐不住了,整個班子面目越來越模糊,等於她第一印象決定的“是”與“非”全部面目不清,能信任跟不能信任或者是不信任但能用的人選,隨着時光都變的看不明白了。她在苦惱之後做出了一個決定---管你們站在哪邊,只要對我的命令執行得好就是好同志,執行的不好我就一概不看面子。
雖然這樣,在她內心深處,還是感到了一種深深地無助。作爲一個女人,任憑她再是智謀非凡,終究還是希望有一個安定安全的工作環境,讓她可以不必分心提防誰,能夠一心一意的開展工作,爭取在這一屆任內就讓河陽經濟以及各項工作都有一個比較大的跨越,向所有人證明她是一個“誰說女子不如男”般的能員干將。
可是不提防行嗎?光明正大的推廣項目,都必須得藏着掖着到最後時機纔敢掀開寶蓋子,省的被誰暗地做手腳給破壞掉。工業園項目是一個導致上一屆班子分崩離析的源頭,更是牽涉河陽市是否能夠經濟騰飛的關鍵,如果搞好了這一腳就踢得精彩漂亮,她也在河陽神壇上坐穩了。如果半途夭折,她這個市委書記就會成爲最大的笑柄,所有人都會嘲笑她一開始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像個神仙,其實也是個繡花枕頭,略一實驗就露出真面目了。那麼接下來,絕對的掌控權利也就無從談起了!
鄭焰紅從踏足政壇,先是叔叔鄭伯年,後又盧博文,再有趙慎三這個助力,更加因趙慎三多了諸如二號首長、京城二少以及首長等等強援助力,就算是也經歷了很多波折,比起在官場這條河流裡沉浮的大批官員們,簡直是溫室裡培養的小花朵,脆弱嬌嫩,雖然開放的多姿多彩,但缺乏一種強悍的張力跟堅韌的抵抗力。在雲都時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黎遠航看在諸多關係的份上,呵護小妹妹般縱容着她,給了她多麼優裕的工作環境,那時候她那個市長當的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威風凜凜,手下副職們誰敢跟她作對呀?
可現在,到了河陽這個新環境,一切從零開始,她成了一把手,誰還能對一把手加以疼惜呀?不明的局面危機四伏,莫測的助手忠奸難辨,身處環境的嚴酷,內部整合的激烈,明槍暗箭的侵襲,意識形態的較量,各種勢力的侵入,可委實是讓鄭焰紅體會到了當初在雲都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覺了。但她很快就意識到她是沒有退路的,成功了就是成功,失敗了就是失敗,沒有第三種可能。
不知道多少次深夜醒來,她面對困難下牀徘徊,苦苦的思考着該如何應對。也不知道多少次,被逼的幾乎要發狂,恨不得撂挑子不幹了,卻不得不硬撐着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而現在,趙慎三已經不再能替她分擔什麼了,兩人之間工作層面的脫離讓他有心無力,她倔強的個性也不願意永遠生活在男人的籠罩下,咬咬牙硬撐着,回家夫妻倆見面也從不叫苦。
作爲一個領導者,這個階段的鄭焰紅,在她由涓涓細流匯聚成澎湃河流般的陽謀合成過程中,乍然離開優裕的環境,呈現一種單打獨鬥的局面,必然會有一段沉澱、凝聚、昇華、成熟的樞紐期。在這個時期形成的狀態,就會成爲她最可靠的資本,如同一個人的生命基因一般,以各種方式影響或決定她從政時期的工作成就。而現在,鄭焰紅已經逐步走出困惑與無助,具有了強悍的生命力與極其堅韌的抵抗力,奠定了她不可撼動的根基。
最讓鄭焰紅感到欣慰的是她用她的真誠打動了佟國傑跟林啓貴這兩個老大哥,雖然佟國傑跟林啓貴一官一商,但兩人都是對河陽狀況無比熟悉的當地人,更是難得的活字典。有了佟國傑,她可以瞭解到河陽政壇內所有的事情,而有了林啓貴,工業園項目該如何搞才能夠萬無一失,也是幸運之極的助手。
今天,鄭焰紅憋足了一口氣,準備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讓得意多日的鄒天賜看一看,她鄭焰紅並不是脆弱的花朵,他那邊颳起一陣妖風,劈下幾道閃電,灑下一陣子驟雨,就把她摧毀掉了。她要讓他們看看,她鄭焰紅是一株紮根九幽,上通天庭的參天大樹,枝幹豐茂,百鳥來棲,不是那麼容易倒下的。
佟國傑出現在政府大樓,瞬間引起了一陣看不見的旋風,相關人員都在暗地揣測他來的目的,而他則若無其事的走過大廳,跟所有和他打招呼的人含笑點頭,也不多寒暄,走進電梯直接到了書記那一層,淡定無比的走進門。
付奕博看到佟國傑進來,也是一驚,他以前就非常欽佩佟國傑,看到這個人進來,他心裡一亮,隱約間悟出了鄭書記爲何面對即將來臨的環評能如此篤定的奧秘了。
鄭焰紅正在專注的看文件,付奕博一叫,她擡起頭就笑了:“佟大哥來了,快坐。”
鄒市長很快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他的好心情自然受到了極大地影響,沉着臉問姚廷貴:“這個佟國傑什麼時候跟鄭書記這麼熟悉的?今天來市裡幹嘛?”
姚廷貴苦笑着說道:“還不是前陣子爲了提醒鄭書記工業園搞不得,讓佟書記出面攪合嗎,誰知道後來怎麼發展了,今天他來的目的還不清楚。”
鄒天賜不傻,多年的沉浮讓他有一種敏銳的悟性,鄭焰紅時時處處熟悉內情,對他的諸多安排避重就輕,這絕對不是一個兩眼一抹黑的人能做出來的正常反應,這一點也是他摸不透鄭焰紅底細而十分苦惱的。此刻,佟國傑堂而皇之的進了書記辦公室,這件事給了他一種醍醐灌頂般的感覺,好多事情一霎時有了結論。他沉着臉,很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懊悔。是啊,當初是他爲了噁心因扭轉乾坤而意氣風發的鄭焰紅,巧妙地唆使佟國傑這個大炮出面轟炸的,沒料到這女人死了心要搞,而他此舉沒準還給她送去一個強有力的助手!
“哼,就算是佟國傑出面又能怎樣?專家組安排好了嗎?快十點了,估計要出發了。廷貴你過去看看,問問鄭書記幾點出發。”鄒天賜說道。
姚廷貴答應着正要出門,市長秘書就接到電話了,過來彙報道:“鄒市長,付秘書打來電話,說鄭,讓咱們也下去。”
不一會兒,政府大院裡出來了好幾位領導,吳紅旗先出來已經候在大廳,鄭焰紅跟佟國傑一起出來,一邊走一邊說笑着,看到對面的小電梯裡走出來了鄒天賜跟姚廷貴,就站住等在那裡。
“哎呀呀,這不是國傑同志嗎?好多日子不見了,在忙什麼呢?”鄒天賜遠遠就笑的彌勒佛一般,伸長了手迎了過來,彷彿佟國傑是他最好的朋友或者形同手足的兄弟。
官場上就是如此,生死仇敵也不會跟綠林豪傑一般非恩既仇,狹路相逢就亮劍,快意恩仇一決生死。這是一種看不見硝煙的拼殺,氣象萬千而又云遮霧罩。從中華民族數千年曆史到如今,在巨大的政壇落差與戲劇性的爲官者命運中,平靜下隱藏了難以計數的神奇故事以及偉人名士的榮辱興衰,他們以或纖細、或壯美、或正氣、或邪惡、或英雄、或平庸的個人命運奏出了這部官場風雲錄。恆久以來形成的對資源跟權威的掌控慾望所凝聚出來的爲官真諦,到如今仍舊左右着鄒天賜們的觀點,並將這種具有特色的局面永遠的保持、繼續下去。
“是啊,好久不見,天賜市長好氣色。”佟國傑跟他握手笑道。
鄭焰紅說道:“佟書記以前組織過工業園的環評,這方面很有經驗,我特地邀請他過來跟咱們一起陪專家,有些技術性問題咱們不懂讓他幫忙,可不能讓專家以爲咱們都是門外漢。”
鄒天賜心裡咯噔一下,暗想就算姓佟的幫你,當年他可是以污染爲理由壞過我的事,總不能現如今再爲了你抹煞他當年的“壯舉”吧?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更好了,我正好去省裡反映你們沆瀣一氣孤立我,弄好了還能夠讓省裡覺得佟國傑公報私仇不辨是非,把他的廳長也給弄泡湯了!
“沒想到鄭書記連國傑同志都給搬出山了,我們對這個項目可更有信心了,謝謝國傑同志的鼎力支持呀!那咱們就走吧,估計專家們也已經出發了吧。”鄒天賜寬厚的笑着說道。
大家分頭上車出發了,到了工業園的地方,果真看到先一步去迎接專家們的田振申跟魏剛陪着專家們正在忙碌的測量距離。不遠處,腳手架高聳,機器轟鳴,購房戶的兌付房工程正如火如荼。
領導們都下了車走過去,鄭焰紅還沒開口,鄒天賜就做出痛心疾首狀對在場的人說道:“同志們,我們河陽太缺少能夠引領經濟騰飛的大項目了,這個工業園我早就計算過,如果發展起來,絕對能讓河陽在二十年內保持良好的增長趨勢,但奈何距離陽河太近,最終我選擇的化工項目功敗垂成,這件事國傑同志最清楚。這次鄭書記想開發玉石加工行業,但願能夠既不影響環境又能順利上馬啊!”
其實在今天公開環評之前,這些專家早就對河陽的玉石加工項目以及工業園位置跟陽河的距離,進行了非常縝密的測算跟分析,結果也一式兩份,鄒市長公文包裡就有一份。但那僅僅是事先的測評,今天還是要煞有介事的重新來一遍的。
聽到鄒市長這麼說,專家組的組長說道:“地方資源不利用是一種浪費,但如果利用不當可就成了災難了。現如今好多地方都是盲目上馬項目,領導們的出發點都是好的,結果卻因爲無知導致了惡劣的影響。咱們河陽的領導們能夠在項目上馬前就進行環評,足以說明是十分優秀的好領導,請你們放心,我們一定從職業道德出發,嚴肅縝密的測出結果,堅決不會誤導領導們的決策方向。”
鄭焰紅微笑着說道:“謝謝諸位專家的工作態度,你們不畏酷暑來幫我們河陽把關,我這個市委書記感激不盡!玉文化是我們河陽悠久的歷史文化,玉石礦脈更是我們得天獨厚的優秀資源,這次能夠申請到國家級文化遺產,我也野心勃勃的想把這個項目做大做好。多虧天賜市長想得周到,已經先一步把諸位請到了河陽,那麼我們就開始吧,早點弄完早點回去涼快涼快,這會子估計有三十多度了,在外面久了可受不了。”
專家組的組長說道:“鄭書記,我們來得早,已經差不多測量完了。工業園的選址距離陽河一千三百五十米,這個距離可太近了啊!據我們前期的瞭解,河陽玉石以粉碎石材再加工爲主,石材的粉塵跟淘洗過程中產生的大量污水就會滲入陽河中,其中含有的放射性物質跟氡分子就會讓陽河水源污染,初步的檢測就存在不可行性。具體的精細數據我們要回去用儀器進一步分析,現場的環節現在就可以結束了。”
鄒天賜滿臉的遺憾說道:“什麼?初步檢測就沒有可行性?哎呀!這可糟了,我們鄭書記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申報下來這個項目,如果弄不成豈不是白費精神了?難道就沒有法子避免污染嗎?”
組長搖頭道:“距離太近,而且微分子污染無孔不入,就算是你們同期開展污水淨化,粉碎石材過程中形成的粉塵依舊會造成污染,而且這麼近的距離就有住宅小區,就算沒有陽河也照樣不行。”
此刻,連田振申也叫苦不迭起來,所有人都把飽含無限內容的目光投向了鄭焰紅。但此刻最應該氣急敗壞的她反而是最淡定,看大夥兒都是這麼個表情,她氣定神閒的說道:“既然這裡的工作結束了,咱們去第二現場吧。辛苦專家們了,我帶路,請大家再忍受一會兒酷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