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鄉下寄住的時候曾經見過發瘋的狗,那是村裡挖金礦的暴發戶花大價錢搞來的獒犬,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染上了狂犬病,掙脫鏈子逃了出來,仗着體格兇悍像輛小坦克一樣在村子裡橫衝直撞,神擋咬神佛擋咬佛,鬧得全村雞飛狗跳,最後還是誇張地找來民兵幫手才一槍崩了這條瘋狗。
可是兔子發瘋會怎麼樣?
紅眼病?或者像成語裡一樣一頭撞樹上?
不過就是這個時候野豬那王八蛋依然不消停,或者說從來沒有消停過,估計這傢伙從小卻愛現在該死的缺鈣!
那天我們按照往常的慣例cao着最新的阿巴甘式自動步槍排隊等在靶場門口的雪地裡,也按照慣例要被野豬惡整一通。可是今天這傢伙卻出乎意料的一言不發,只是板着臉在我們面前一遍遍的來回走着,我們個個莫名其妙加上下忐忑,不知道這傢伙要出什麼歪招,卻只能僵硬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感覺自己幾乎要站睡着了,這時野豬轉到了我的面前站住,我當時心臟差點停止了跳動,可是他只是停了一下又開始邁步,讓我的心臟小小放鬆了一下。
突然…..
“哇!”
野豬的大臉突然湊到我面前,通紅的酒糟鼻幾乎頂在我的鼻尖上,用一種無法形容的可怕口氣發出一聲大叫,我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圍的人毫無準備,也嚇得一片混亂,這時野豬才恢復了原來那副噁心的嘴臉,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本來這應該算是他整人手法裡最輕鬆的一種了,等他樂過了,纔算把訓練帶上正軌。
但是那一天出了意外,天大的意外。
“哇呀!”
隊列裡突然響起了阿呆的慘叫,那是比野豬的聲音恐怖一萬倍的,像是被野獸逼到角落的人才能發出聲音,差點把野豬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還不等我們反應過來,阿呆已經飛快地cao起了手上的阿巴甘自動步槍,因爲是靶場she擊,我們裝填的都是實彈,打開保險就能開槍。阿呆頂開那個條形的鎖定鐵片,狠命地扣下扳機就開始瘋狂地掃she,第一梭子就掃向野豬的腦門,但是幸運或者說是不幸的是,這傢伙剛擺出做下去這個動作的瞬間,只是打飛了他的軍帽。
“趴下!”
聽見槍聲,鐵牛首先反應過來,一邊按到身邊的人一邊狂吼起來,我們趕緊以不太熟練的戰術動作抱頭趴下。
不過阿呆並沒有向我們開槍,而是毫不留情的壓低槍管鎖定嚇得屁滾尿流的野豬,直接把彈匣裡一大半的子彈都釘在了這傢伙身上,血光飛濺,骨肉四散,慘叫震天,也不知道這傢伙是死是活。
一個彈匣打完,阿呆在一秒鐘內飛快地換上並聯彈匣,狂叫着向窗戶,向石柱,向學院中心的大鐘,向一切顯眼的物件瘋狂掃she,一時間流彈像飛蝗一樣在校園裡亂飛。
“快開槍,斃了他!”
在另一個窗口作訓的毛熊學員被這邊的動靜嚇了一條,一個個慌慌張張地舉起步槍手槍就向阿呆瞄準大有亂槍she殺的意思,情急之下我們也不管頭頂上流彈橫飛,噼噼啪啪地打開了自動步槍的保險瞄準他們。
“他媽的都放下槍,誰敢動老子先斃了他。”
“靠,這混蛋發神經了,不幹掉他大家都得死!”
“你才發神經了,你全家都發神經了!”
“………”
兩班人一邊威懾xing地拿槍指着對方腦門,一邊亂噴髒話,中間夾雜着阿呆歇斯底里的嚎叫和掃she,場面一片混亂。
“槍給我。”
一個冷銳的聲音貫穿現場的嘈雜,清澈地在我耳膜裡響起,我太熟悉這個聲音了,就在昨天我還和這個聲音的主人講過話。
一扭頭,毫無意外地看見身着作戰服的伊蒂絲,正平穩地舉起一把阿巴甘自動步槍瞄準阿呆的腦門,以5.45毫米步槍彈的威力,這個距離一槍能把阿呆的頭蓋骨都轟飛!
我一直感覺這傢伙很冷漠,但是沒想到能冷到這種程度,擡手就要取人xing命。
要制止她!
反she神經比大腦先做出了反應,我馬上架起自己的自動步槍瞄準她,一邊奔跑一邊喝令她住手,但是這傢伙連理也沒有理我,手指開始均勻的在扳機上加力。
大概是被她這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激怒了,我把槍調成單發模式連開了幾槍,把子彈打在她的身邊濺起點點雪粉,但是她還是沒有理會,反而進一步把扳機扣到了一半左右的位置。
情急之下我動了殺機,這時候人的出手就非常可怕,等我意識到不對想要糾正的時候,已經對準伊蒂絲的眉心扣動了扳機,眼看就要連她的整個腦袋一起打穿!
關鍵時刻,少女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能力,像拍電影一樣猛地一個偏頭,驚險地讓開了彈道,但是她光潔的額頭還是被激波鋸開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創口,鮮血直流。伊蒂絲楞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受傷,下一刻她一把轉過槍口對準了我,冰藍se的瞳孔中充滿了酷虐的殺意。
我也不得不舉槍相對。
沒想到才短短几秒鐘就到了要拼個你死我活的程度。
這個氣質….很有味道。
大概是太接近死亡的緣故,我的腦袋裡開始出現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好在這時校jing部隊趕到了,一羣手持自動步槍的高加索大漢包圍了我們,強行喝令我們放下武器,我趕緊丟下槍,再一看,原來阿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道釘死死按住了,槍也被瘋子握在手裡。
還在哀嚎不止的野豬被擡上擔架送進了醫院,所有當事人都被帶走問話,具體內容可以參照jing匪片裡的場景,在此不做細表。
這場流血事件據說震動了條約軍高層,惹得國防部一位中將勃然大怒,因爲事件中唯一的傷者是他的外甥,他威脅或要把我們全部趕回國。共和國的駐條約文武官焦急地在各個部門跑來跑去,找關係託路子,國內的負責人也緊急飛了過來,一遍遍地找我們訓話和做思想工作。
事情鬧得一團糟。
但是這些對我們來說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們又要失去一位朋友了。
說實話我可以理解阿呆的感受。
阿呆是個很單純也很敏感的人,也是個很好的人,但是這樣的人往往是最活不下去的。因爲他無法承受,無法承受似乎永無天ri的學習壓力,無法承受每次體能訓練都拖累着戰友的愧疚,無法承受在異國的思鄉之情,無法承受連上廁所都要jing惕背後的恐怖,太多太多的無法承受最終讓他崩潰了。
崩潰的結果就是我們看到的。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又或者說是突然間的jing神垮臺?
我們不得而知。
因爲才那天后阿呆一直神情木訥地呆坐在禁閉室裡,我們和他說話他不理,軍法處軍官的喝問他也不理,給吃的他就吃,不給他餓一天也不會說半個字,那一通瘋狂像是已經完全帶走了他的魂兒。後來經過醫生鑑定他患上了嚴重的jing神分裂症。
這讓我們覺得很羞愧,因爲我們一直都沒有注意到阿呆的異常。
新世紀的醫學已經進步到,只要不是當場斷氣蹬腿腦死亡都能救,所以整整吃了十發子彈的野豬最終也活了下來,但是下半輩子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了,估計他看到漂亮母毛熊**的時候會很難受。
經過艱難的交涉,鑑於犯案人已經無法正常思考,所以最終的判決結果是阿呆遣送回國,所有人吃jing告處分一個,事件封存了事。
只能說還算圓滿的結果。
阿呆是被家長領回去的,他的父母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據說兩位在山溝裡住了半輩子,連省城也沒有進過,突然到了莫斯科這種國際大城市,驚恐地連車站大門也不敢出去,比我們當年還要誇張,所以還是由我們一起幫忙把他們送上了火車。
臨走時,我們拉着兩位的手拼命道歉,表示我們沒有照顧好他非常抱歉之類的。而阿呆的爹只是長長嘆了口氣,反而安慰我們說這孩子一直很好強又受不了打擊,本來也沒打算讓走很遠的,現在幹過了國家公務員,也來過了外國,這輩子差不多也值了,也該安安穩穩在家裡辦點正事了。
至始至終,阿呆都包在他的軍大衣裡畏懼地縮成一團,埋着頭死活不肯說話。回去以後,國家肯定會在軍隊裡安排個清閒的職位直到他退役,然後他就回到鄉下,像祖祖輩輩一樣早起晚睡,和土地收成打交道,或者還會和老婆生一大堆孩子,但是一輩子也不會再上機甲了。
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胃裡堵得慌。
機車開動,阿呆突然從窗口探出頭來,神情呆滯地開着我們,我們也看着他。
突然,阿呆張大嘴巴放聲大哭起來,哭得天昏地暗,眼淚鼻涕被橫風吹了個滿臉,我們也滴着眼淚努力揮着手,一直揮到機車從軌道上徹底消失……….
從那天起,教導團的編制進一步縮減到三十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