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夏至女子之間有個習俗,就是要互相贈送香囊。無尤把準備好的香囊袋子找了出來,算着人數,然後調配好了這種混合草藥的內囊。給元氏的必然是平心靜養的,給劉氏和李氏的應是養顏的,給大嫂柳香瑜和二嫂楊靈之的是去除內裡火氣的,給青若的當然還是簡單的眼睛草,還是去年一起摘來的呢。

這眼睛草(就是薄荷)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但是往往生在山中小路邊,城裡還是少見的。眼睛草的葉子圓圓的,邊上有細細的鋸齒。抓一片就會有一種清淡的涼味,搗成汁和水混合塗抹在眼睛周圍,可以提神醒腦,還會讓眼睛有神明亮。無尤和青若常常在春日的時候一起去西郊的山邊小路上採這種草,然後回來晾曬放在香囊裡,每每聞起來也會讓腦袋清醒呢。

無尤和水紅弄好了,就讓元香帶着幾個丫頭挨個給各房送了過去。回來的時候,元香帶來了回禮:柳香瑜給了一個蘇繡的香囊袋子,很是漂亮。楊靈之送了一個檀香木的扇子,微微的檀木香氣隨着扇動的風緩緩地飄在空中。李氏晚些時候讓谷翠帶話詢問今兒故明園有沒有吃麪,還給無尤帶來一匹桃花紅的杭絲料子,讓做衣裳之用。

申時過了,在書房的兩個人吃過飯後繼續在那邊處理公務。一個丫頭進來給無尤請安,然後拿出一個大紙包,說是門房送過來的,是正一堂遣人送給故明園的三少夫人。無尤一聽知道必然是正一伯伯收到了她的青梅,還禮來了。無尤打開紙包,裡面還有幾個小包,一一打開,有幹烏梅、甘草、陳皮、幹山楂、桂花。

“這不是酸梅湯的料嗎?”水紅瞧着,“正一大夫還挺可樂的,竟然送這個回禮。”

“也不是呢,”無尤笑着收了起來,“家裡每年夏至,正一伯伯都要送這些做酸梅湯的料來,算不得是回禮。”

“素聞正一堂的藥材最爲正宗,童叟無欺。”水紅想起正一堂的風評。

“那人倔強,什麼都要親自去採摘,還獨獨在山內闢了一個地,說是遠山無人煙纔有好藥材。”無尤想起正一老伯對藥材的癡愛。

“這算來,這些也是稀罕物了。”元香聽着也湊了過來。

“那可不,必然是稀罕的。”水紅笑着對元香說道:“到時候煮一大鍋,滿院子都有份。”

“對呢。”無尤應下。

善信什麼時候進的屋,無尤已是不曉得了,自己早就迷迷糊糊得熬不住了,便靠在牀柱邊睡下了。等轉醒時,自己已經躺在被窩中了,而是善信睡在一側眉頭緊皺,想來分派的事兒不那麼容易辦好,睡夢中都在揪心。

三日休沐很快就過去了,善信忙得腳不沾地,無尤和他也沒說上幾句話。中午纔要歇會兒,綺晴姑娘就來了,說是元氏有請。無尤也顧不得想,忙套上衣裳。路上,綺晴說是宮中來了個宮人,並不是元氏找無尤。等無尤進了北屋正廳,就看見一個穿着藏藍色宮綢的宮人站在正中等着她。

元氏看見無尤進來,對那宮人道:“趙公公,這位就是老朽的三孫媳婦兒。”

宮人轉身先是打量了下無尤,然後只是嘴角一抽動似笑,壓着嗓子道:“這就是紀御史的女兒呀,秀麗。”

“無尤,這位是永安公主殿內的公公,今兒說是有事兒。”元氏對着無尤點頭,道。

“老奴就是來請少夫人了,公主殿下說要討一個香囊的做法,卻怎麼都做不可心。可巧了,就看見了少夫人送給郡主的那個了,說着要您過去瞧上一瞧,教上一教。”趙公公嘴巴里說着緣由,無尤卻在心裡打鼓。

“即是這樣,無尤你便隨着趙公公去一趟吧。”元氏發了話。

“您放心,申時前,必定給您帶回來。”趙公公對着元氏行了禮。

“綺晴,你隨着無尤走一趟吧。”元氏吩咐了下綺晴,還是有點對無尤不放心的。

無尤本要換身衣裳,趙公公說不是正式覲見無須多禮,只能這般隨着上了隨行的車架。一路晃晃悠悠的,無尤看着綺晴,綺晴看着無尤,誰也不知道這個永安公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車進入了玄武門,兩側高高的紅牆,血紅的色澤讓人壓抑,似乎有一種陰霾籠罩在其中,就算古樹再翠綠,天再湛藍也不能掩去。

下了車馬,無尤和綺晴跟着趙公公被引入一個甬道,細細長長,兩側紅牆夾面,只有擡頭一點的狹長處天際透出光亮。無尤那一刻很想逃出來,似乎覺得這甬道不會有盡頭一般,不知爲何她就是對這個皇宮充滿了深深的恐懼。終於出了甬道,又跨過一扇小門,進了一個大院子。前面的趙公公開口了:“公主在小花園裡等少夫人。”然後走了沒幾步,就有兩個雙環髮髻的宮女迎了出來,一個帶着綺晴往一邊去,另一個帶着無尤又走過一個迴廊,進了一個小花園。

說是小花園,還真是夠小的。許只有安國公府花園的一半大,院子內卻種了不少低矮的花草,園中東南側有一株粗大的銀杏樹,東北側還有一株一般大小的銀杏樹,許是一雄一雌。園中西側有一個四柱石亭,掛着水紅色的紗幔,無尤走了過去,在石亭外停下。

“可是無尤到了?”亭內傳出好聽的聲音,正是永安公主。

“正是民婦。”無尤應道。

“不是說私下在我面前自稱無尤就好嗎?”紗幔撩開,永安公主拉住無尤的手,“隨我進來吧。”

永安非要無尤和自己坐在一起,無尤無奈只得從命,永安面前是一張繡架,永安笑了下,對無尤道:“我本是想繡一個香囊的,不想卻怎麼都繡不好,你看我的手都刺破了。”永安伸出蔥白的小手給無尤看。

無尤看見永安幾個指頭上都有小小的針孔,道:“何必爲難自己,宮中有不少能工巧匠。”

“那哪能一樣呢,”永安對着繡架道:“我若自己動手繡出,送給父皇,才能證明我的孝心呀。”

無尤聽說是爲聖上繡的,便湊過頭去看永安的繡屏,笑了笑,道:“這個太大了,若是隻繡一個香囊,用圓撐子就好,這樣過大反而不好把握。”

永安低頭去一側翻看了下,拿出一個圓圓的竹撐子,問無尤道:“可是這個?”

無尤點頭,“先把你要繡的樣子描畫到布上,然後套上撐子,選好線,開繡即可。”

永安選了幾個早就畫下的樣子,道:“夏日,不如就荷花吧。”然後把布套在了撐子上,道:“我一直想荷花是否可有藍色呢?以前善信說曾見過呢。”

“許是有吧。”無尤沒有過多的應承。

無尤隨手幫永安整理起小籃子裡散亂的繡線,細細地整理,擡頭間看見永安在認真地繡着,真是美麗,脣紅齒白,格外的美好。永安也時不時側頭去看整理絲線的無尤,恬靜,淡雅,總有一種悠然,讓人不能忽視。她笑,每個人都說永安公主美麗,就算有不沾泥塵的身,有純潔熾熱的心,到頭來都成無謂。自己心上的人已經娶了別人,那個人現在坐在自己的身邊,自己卻盼望去靠近這個女子,就好像能靠近自己心上的人一般。永安笑了笑,果然還是傻的。

“我也想和無尤好,就如你和青若姐姐一般。”永安突然說出了這句,無尤擡頭看永安,她的眼睛裡亮晶晶的,含着期待。

“公主金枝玉葉,豈能和民婦一般呢。”無尤並不想和永安公主有太多的牽扯。

永安低頭笑了下,擡眼道:“想來是無尤嫌棄我了,如我這般的人終還是不配擁有閨中的姐妹。”

“公主嚴重了,是無尤配不起纔對,”無尤笑着把綠色的絲線遞了過去,道:“君臣有別,上下有別,公主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隨意玩笑這些話。”

永安不再言語,她本想問問爲何青若就可,爲何自己不可,但是終還是沒有問出來。從來都是日日有人來送這樣那樣,卻沒有人爲她送來一個真心說話之人,是,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無尤走之前解下自己繡給自己的一個香囊,遞給永安公主。既然她這麼喜歡香囊不如送與她。永安似乎沒有想到無尤會給自己香囊,接受時還有點回不過味兒。無尤遞到永安手中,就隨着宮女告退了。

小劇場

一個人走了出來,冷笑着,對永安公主道:“公主心甘情願嗎?”

永安沒有回頭,知道必然是八皇兄視爲友人的那位,“不情願又如何?”

“搶,搶回屬於你的東西,不是很有意思嗎?”那個人道。

“搶來的一定是你的嗎?”永安看着無尤離開的背影。

“什麼都沒有定數,定數應該是你自己給予自己的。”那人道:“公主,若要什麼,聖上必然有求必應。亦或公主不過習慣了順其命和之前的那些公主一般嫁去荒蠻之地和親?”

“和親……”永安心悸了下。

“北邊遊牧民族時不時就騷擾邊城,公主應知曉吧,聖上爲這個沒少頭疼。”那人似隨口吐出。

“你……”永安咬了咬牙,“你難道不怕本公主喊起來,這可是皇宮內院。”

那人笑了起來,轉身往遊廊上去了,過了遊廊就是八皇子的否極閣。八皇子常常有親信出入否極閣,因爲否極閣外有一條太監常出入的宮道直通東華門。皇宮內院本是不可有臣子進入的,但是由於皇子們各有親信,往往都知曉一兩條內道,算也是一個公知的秘密,只要打點好宮人,想進來雖不容易,但也不是全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