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便要大婚了,也不知道他院子裡的桃子熟了沒,要是熟了,我們一起去摘,他種的桃子,一定是最甜的,到時杜若可要多吃幾個!”
夜色中,杜若僵着身子,一動不動的聽着身旁的少女的絮叨,眼睛滿滿發澀,熱意開始上涌,她不敢出聲,也不敢動,怕令月發現她此刻的異常。
“還有木槿,她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我甚是想念她的手藝,小廚房最近做的酪櫻桃都不如她,還是她好,你說木槿後日會回來嗎?”
少女在褥子中翻了個身,突然一本正經的問了句,似乎只是隨性一問。卻讓杜若悄悄崩緊了身子。
“自然會回來,後日那麼重要的日子,木槿怎麼會賴在家裡呢?她怎麼也得回來伺候殿下出降啊……”
杜若強忍着哽咽之意,佯裝平靜的回道,手心的肉被指甲掐的幾乎滲血,但她無知無覺。
話音落下,令月半晌沒有出聲,她只是幽幽的看着帳頂,凝視着那棵熠熠生輝的明月珠,氣氛沉寂的可怕。
杜若沒能沉住氣,偏頭瞧了一眼,倏然間,少女開了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寂。
“你確定嗎?”
杜若心神一震,下意識訥訥的回道:“啊?”
腦子裡一片茫然,她思緒有些混沌,這時,少女再度開口。
“你說……沒有新郎的大婚能叫大婚嗎?”
一陣尖銳的聲響在她腦海中迴盪,杜若面上再也維持不了鎮靜,血色開始褪去,她驀的轉過頭,看着身旁臉色淡然的少女,她顫抖着開口……
“殿下爲什麼這麼說……”
感受到她愈發顫抖的臂膀,令月心下有些不忍,但她今晚定要做個明白人,她緩緩牽出杜若藏在褥子裡的手,將她緊緊攥着的手指一個一個掰開了,藉着明月珠的光輝,上面的血跡一覽無餘……
“你在說謊,你看,你的手都成這副模樣了,還不願意承認嗎?”
低泣聲在寢殿內響起,杜若終於撐不住了,她聲音斷斷續續的,帶着破碎的悲愴,引得令月心神也是一陣雜亂。
“殿下果然是知道了,婢子終究是愚鈍了,什麼也瞞不過,罷了,全都說出去又何妨!”
杜若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抹了把臉上的淚,驀的下了榻,伏在那腳踏上,開始訴說這幾埋在她心裡的驚天秘密,神情中帶着一絲視死如歸的意味。
“公主猜的不錯,裴小郎君已然……已然戰死沙場,後日的婚儀,根本不是與裴家,而是蕭家,木槿根本就不是回家侍疾,而是被太后的人滅了口,又怕被殿下察覺,獨獨留了我一個活口,讓我回來瞞着殿下,不使殿下起疑,婢子本不該欺騙殿下,可是,太后竟拿婢子唯一的弟弟來威脅,若是婢子不照她的話做,不僅是婢子,就連弟弟也活不了,婢子沒有辦法……”
令月看着伏在榻前請罪的杜若,耳邊不停的回想着那句戰死沙場,她如同遭了雷擊一般,腦子裡亂哄哄的一片,溫熱的淚珠無聲的低落而下,敲打在剛剛還溫暖的指尖上,使其染上徹骨的涼意……
她全身僵硬,緩緩坐直了身子,嗓子裡好似堵了什麼東西,叫她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雖早已做好了準備,但真正得知這一刻,她仍是感受到了徹骨的痛意。
那個爲她戴簪的少年,那個會在雪地裡揹她的少年,那個眼中只有她的少年,永遠留在了沙場,不會再回來了……
“再也吃不到木槿做的酪櫻桃了,她那樣恭順和氣的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令月木然的呢喃着,散落的青絲傾瀉而下,墨色的發將少女的臉襯得愈發蒼白。
杜若仍跪在腳踏上,不敢鬧出動靜,只是低着頭嗚嗚的哭着,也沒有在意榻上少女早已沒了聲音,她抹了抹淚,擡起頭,卻發現少女不知何時倒在了榻上,神色迷糊了起來……
“殿下,殿下,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跟婢子說!”
杜若當即心底便是一涼,開始大力搖晃令月,嘴中還不停的呼喊着她。
在這樣的驚擾下,令月睜開了剛剛纔闔上的眸子,有些無奈的看了杜若一眼,聲音細若道:“別搖了杜若,我只是提前喝了安神湯,早早的睡去便沒有機會掉眼淚了,若是我哭了半袖的話,含涼殿裡的那些個樁子便會察覺到不對勁,這樣也許是最好的,你也別哭了,夜深了,你也快睡吧……”
少女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最後的完全消逝,令月最終沉沉的睡了過去,再也沒有迴應杜若一句,獨剩她眼淚婆娑的模樣。
……
六月初七,令月出降的前一日,她少有的睡了一個懶覺,到了巳時才悠悠轉醒,聽着外面忙碌的聲音,面色如常,彷彿昨夜只是一場夢,今朝仍是一派歡喜。
尚服局和尚功局那邊早早的便把花釵翟衣和發冠飾物給送了過來,金玉寶石,琉璃瓔珞,無一不精緻,處處皆華美……
令月不用試也知道了,那尺寸定然是正合適的,她像往常一樣安安靜靜的洗漱,時不時的跟爲自己梳頭的婢女聊着天,語調中處處透露着作爲新嫁娘的喜意,殿內的幾個婢女紛紛垂下了眼,心中有些不忍……
洗漱完畢後,令月藉口支開身旁的婢女,透過銅鏡,看着一旁臉色有些憔悴的杜若,她卸下了笑臉,壓低了聲音……
“你這樣耷拉着臉,遲早會被別人發現,還不笑笑。”
杜若嘗試了一下,但仍舊笑不出來,她哭喪着臉道:“殿下這樣,婢子如何能笑的出來!”
“你不擔心擔心自己,居然還想着我,不怨我疼了你這麼多年,放心,我已經有了辦法……”
令月話還沒有說完,杜若便眸光發亮了起來,彷彿看見了人生的希望,急急的問出了聲。
“哎……你這急脾氣。”
令月嘆了口氣,小心的將一封信箋從首飾匣子中取出,再塞到杜若袖中,動作快速又隱秘,全然沒有讓任何人看見。
“在我午間小憩時,我會讓你去內府取冰,你繞路去西南矮牆那裡,雛菊叢下有一個僅一人通過的小洞,你小心些,從那裡出去,將信送到奚哥哥手中,他看了信自會知道怎麼救我們,你且在那等着就好,你和你的弟弟都會安全無虞的,我等着你!”
假裝爲杜若撫平鬢邊的亂髮,令月在她耳邊叮囑着,神色認真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