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頂層小院,在之前的變故中,承受破碎相對較少。再加上,渡船上的客人都很清楚,居住在頂層小院的人,絕對是他們之中,最有可能活下去的那一部分。
天海宗已經無暇再管,下層的客人涌入,導致現在的頂層,處處都是人滿爲患。當然,這也是因爲,頂層直面外界妖族進攻,需要更多的修行者進行防禦。
但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隨着舒宦開口,這些人的眼神,都被吸引過來,落在抱着嬰兒的肉肉身上。
牛豆豆心頭一跳,急忙走過去,伸手拉了拉舒宦,對她搖頭示意不要再說話。
舒宦苦笑,“我也不想,可再這麼下去,承山蟹會死的,到時我們都要死在這。”
她擡頭看着肉肉,“我不清楚您的身份,但您的那位同伴,能夠擊殺三位妖族大妖,想來您一定,也是一位真正的強者,我懇求您出手,不要再繼續沉默下去。”
眼神匯聚越來越多,哀求之中多出幾分不滿,哪怕沒人說話,也是一種無聲的質問。
肉肉看了一眼,外面密密麻麻進攻的妖族,聽着承山蟹越來越無力的嘶吼,忍不住咬住嘴脣,她深吸口氣,“肉肉小姐……”
剛開口就被打斷,肉肉眼神平靜,臉色沒有半點變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周邊這些個眼神。
“我不會出手。”
沒有解釋,一句話拒絕的乾脆利落。
匯聚而來的眼神,頓時多了幾分變化,空氣越發安靜,少年元虎忍不住,下意識往姐姐身邊湊了湊。
眼神看向,一直站在肉肉身後,像是一道影子的苗芽,少年眼中露出一絲擔憂。而且他也覺得,這位肉肉小姐,有些不顧大局,就算不想出手也可以找個藉口,不至於讓局面變成這樣。
舒宦苦笑一聲,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小院中恢復安靜,那些眼神逐漸收回,可氣氛始終冰冷。
肉肉對這一切並不在意,不是假裝,而是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這些人的態度。
而且,事情越來越有趣了,不是嗎?
她一根手指,輕輕逗弄着襁褓裡的嬰兒,也不知爲什麼,這孩子對她親近還是如何,居然一聲也不哭。
渡船在大霧中艱難前行。
鄧海波咬了咬牙,跟身邊幾人說了一聲,身影一閃來到承山蟹身邊。
原本,在妖族碼頭的時候,因爲被魅妖操控,不惜代價催動下,承山蟹已受了重傷。
之後馱負渡船升空,已經有些爲難,更別說接下來又受到,妖族不惜代價的進攻。它氣息虛弱,眼眸暗淡無比,身體表面堅固的防禦甲殼,也出現了無數處傷口。
承山蟹撐不住了,即便能逃出斷天山脈,它也一定會死。深吸口氣,鄧海波翻手,取出一塊類似水晶的東西,重重拍入承山蟹某處傷口內。
此物遇到血肉,直接消解融入,承山蟹虛弱的氣息,快速變得強盛起來,身體表面的傷勢,快速彌合、修復,暗淡眼眸之中,重新散發精芒。它口中一聲咆哮,一條長腿猛地插落,直接撕裂幾名妖族身軀,將他們串在一起。
渡船穩定下來,開始不斷加速,短暫錯愕之後,渡船上的修行者爆發出一陣歡呼。
鄧海波神色沉重,只有他知道,這是天海宗所有準備中,絕境時才能走出的一步。一旦水晶融入後,承山蟹無論受了多嚴重的傷勢,都能在短時間內,恢復到巔峰狀態。
但這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當妖丹燃燒殆盡,承山蟹將會直接死去。也就是說,如果渡船在此之前,不能飛出斷天山脈,那麼渡船上絕大部分人,都將死在這裡。
可這些話,鄧海波並沒有說出來,保持樂觀的態度,總好過一直擔心恐懼。
妖族怒吼連連,更加拼命的攻擊渡船,他們絕對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渡船上的人族逃離。
妖靈的詛咒,就是懸掛在他們頭頂的刀鋒,讓所有妖族發瘋!
一具具妖族屍體,拋灑着鮮血落下,而渡船上的人族,也並非毫無代價。
陣法本來就殘破,又承受妖族瘋狂圍攻,早就已經支離破碎,無法再起到防護作用。
短兵相接開始了,妖族與人族修行者,在渡船上瘋狂廝殺。如果不是天海宗的渡船,承山蟹纔是根基,早就已經被打的粉碎。
可即便如此,也一層層的被削去,就好似颶風過境,所有建築都被摧枯拉朽毀掉。
牛豆豆所在的小院也不例外,好在舒家還有幾名主宰境以下的親衛,拼命聯手抵擋,才勉強保住衆人所在這片區域,卻也是破碎不堪。
人、妖廝殺在一起,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流逝,儘管大家種族不同,可流淌出來的鮮血都是紅色。
血腥刺鼻!
大家都在等,只看誰更加有耐心。
這裡的“大家”,包括大霧之中,那位凝聚出一隻眼眸,始終觀察着秦宇的上古遺民,也包括肉肉跟秦宇,還有渡船的一些其他人。
只看大家誰先忍不住。
如果換個場景,不是現在這種情形,最先忍不住的,絕對不會是霧裡的上古遺民。
他已經活了很多很多年,多到他自己,都有些記不清了。甚至,在斷天山脈剛剛,成爲妖族自治領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這裡生存了很多年。
論耐心,只要條件允許,他無懼天荒地老。
但可惜的是,天海宗的承山蟹,爆發出了生命中最後的力量,而且它本身也是一隻,具備上古血脈的異種妖獸。
儘管上古血脈佔比很少,也能抵擋霧氣中,絕大部分的迷惑作用。
所以,妖族們之所以,如此瘋狂的攻擊渡船,是因爲承山蟹就要飛出斷天山脈了。
而霧氣中的上古遺民,絕對不敢踏出一步,否則他將無法繼續隱藏,一旦被秦國鎖定,只有死路一條。
他必須要出手了!
大霧中的那隻眼眸,終於浮現一絲波動,籠罩斷天山脈上空的霧氣,悄然變得更加濃重。
已經下落了幾十米的破碎小院,肉肉突然擡頭,看了一眼頭頂上,濃重無比的大霧。
她突然起身,對牛豆豆招了招手。
牛豆豆不知所以,卻不敢違揹她的意志,起身走了過來。
將懷裡的嬰兒,交給牛豆豆身上,肉肉淡淡道:“出了事,直接將他丟出去,別不忍心,丟出去了,你自然就會明白。”
說完,她扭頭向後看去。
秦宇不知何時,已經推門出來,眉頭皺緊,沉聲道:“你說過,這次不出手的。”
肉肉擡手揉眉,“沒辦法,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是這樣,不可能處處合乎心意。”
看了秦宇一眼,“放心,霧裡那位不願暴露,我比他更不想,如今他做了個籠子,將這裡暫時藏了起來,我正好也能借用一下。說不定,就是送上門來的一頓,不吃白不吃。”
伸手拍了拍肚子,肉肉微微一笑,“走了。”
唰——
她一步邁出,身影瞬間消失不見。
而就在,肉肉離開的同時,秦宇終於鎖定到了,那一絲讓他感到不安的氣息源頭。
擡頭,只見渡船上方,憑空出現一道身影,全身上下都籠罩在黑袍之中,在此人降臨瞬間,周邊方圓十丈,所有妖族瞬間死去,身軀被恐怖力量碾成粉末,化爲血霧四下灑落。
這動靜很大,所有渡船上的人,很快也就都發現了,這位憑空出現的黑袍身影。
看着死去的妖族,第一個反應當然是,這是來救他們的人族強者。
歡呼響起,卻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渡船外,一名主宰境修行者,被妖族悍不畏死的進攻擊傷,感應到黑袍人的氣息,主動飛過去尋求幫助。
“這位前輩……”
話只說到一半,他整個人瞪大眼珠,口中發出慘叫,下一刻就像是被一雙,無形大手抓住,猛地用力揉搓,在扭曲空間中粉身碎骨。
黑袍之下,冰冷眼神落在渡船上,有的只是殺意。
秦宇看了一眼牛豆豆,腳下一踏,身影沖天而起。下一刻,他來到黑袍人對面,兩人一言不發,可週身所在空間,卻在不斷震盪、破碎。
小世界之間的碰撞、對抗,已經開始了,而失敗者,將會被對方的小世界,在一瞬間徹底碾碎。
“開天劍宗果然不凡。”
黑袍下,明顯改變過的聲音,陰鬱而沙啞。
秦宇淡淡道:“如果閣下願意脫掉黑袍,這句話無疑更有信服力。”
對面黑袍冷笑,“殺掉你之前,我會滿足你的心願。”
轟——
空間劇烈扭曲,好似憑空掀起大潮,將兩人身影瞬間覆蓋。
渡船死寂無聲,所有人瞪大眼睛,狂喜仍有殘餘,卻已經僵在臉上,看着很是滑稽。
他們並不知道,這到底怎麼回事?爲什麼,突然降臨的人族強者,會對他們痛下殺手。
只有牛豆豆,身體忍不住抖動,一張臉變得蒼白。身體一軟差點倒在地上,被身後的苗芽,及時伸手扶了一下。
“謝謝……”
牛豆豆艱難開口。
她如今已經可以確定,老祖宗離開前,讓秦宇、肉肉送她一程,是早就察覺到了危險。
肉肉突然離開,眼前正跟秦宇,以小世界對碰廝殺在一起的黑袍人……這一切,都是針對她而來。甚至於,今日斷天山脈中妖靈被害,所有妖族發瘋,也都是她的原因。
肉肉身體更冷,她想到了登上渡船之前,肉肉突然奪走的她那杯茶,又想到了秦宇賣給年輕夫婦的船票,以及如今她懷裡抱着的嬰兒。
低頭看了一眼,白白淨淨,如今在她懷裡酣睡的小孩,牛豆豆只覺得心底寒氣直冒。
現如今的環境,周邊廝殺吵鬧,什麼樣的孩子,還能睡的這麼甜?之前心神不寧,並未意識到這點,如今才突然察覺到不對。
還有就是,秦宇離開前的眼神,以及肉肉那句話……顯然,渡船上還潛藏着危險。
牛豆豆的臉色,變得越發蒼白。
舒宦看了她一眼,面露擔憂,“豆豆,你怎麼了?”
說話時,她走了過來。
苗芽身影一動,擋在牛豆豆麪前,“舒小姐,請不要靠近。”
舒宦皺眉,“豆豆?”
牛豆豆擠出笑容,“舒宦,你不要生氣,但我現在的確有些事,不方便讓你靠近。”她現在想着的,還是不願意,因爲自己的原因,連累到這位新交的好朋友。
舒宦點頭,“好,那我不過去,但你有任何事情,一定要告訴我。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就是,出了問題一起面對,我會幫你的。”
牛豆豆差點哭了,忍住眼淚點頭,心想舒宦真是我的好朋友,只要這次能沒事,一定要讓老祖宗幫舒家渡過難關,不惜撒潑打滾!
然後,就在下一刻,擋在她面前的苗芽,整個人被打飛出去。她人在半空中翻滾,大口大口吐血,胸口被撕裂開,好長一條傷口。
牛豆豆瞪大眼,就看着前一刻,還是她心目中好朋友的舒宦,手持長劍刺來,她的眼神很冷,表情前所未有的陌生。
爲什麼會這樣?
而且我的念頭,怎麼轉的這麼慢。
躲開……快點躲開啊……
突然,她懷裡的嬰兒大哭起來,牛豆豆猛地自剛纔,那種遲滯狀態中驚醒過來。沒半點猶豫,想着肉肉的話,牛豆豆雙手用力,將懷裡的嬰兒丟了出去。
舒宦眼神微怔,似乎沒想到,牛豆豆會這麼做,眼眸深處一絲歉疚變成了冷笑。
生死之間,果然你也會這樣!
舒宦出劍不停,沒有絲毫猶豫,劍尖直接刺穿了嬰兒的身體,就要繼續殺死牛豆豆。
可就在這時,一聲痛苦尖叫,驀地自襁褓中傳出,下一刻黑色火焰燃燒起來,將襁褓燒成灰燼。
哪裡有什麼白乎乎的嬰兒,眼前分明是一個全身漆黑,面容猙獰似厲鬼的鬼嬰。
它胸膛被劍尖刺穿,口中發出淒厲嚎叫,猛地撲到舒宦面門上,身體散開變成黑煙,順着口鼻七竅,直接鑽入到她體內。
舒宦慘叫倒地,瘋狂翻滾掙扎,然後整個人就在這過程中,快速腐爛變成膿血。
看着這一幕,牛豆豆大腦一片空白!
院子裡的其他人,似乎也被眼前一幕驚呆了,瞪大了眼睛,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
可有人動了。
是舒宦身邊的婢女,她絲毫不顧及,已經流淌到腳下的膿血,腳下重重踏落,撲向呆滯的牛豆豆。
而比她更快的,是從袖口中,射出的三根弩箭,表面閃動烏黑光芒,速度快逾閃電。
噗——
噗——
噗——
接連三聲悶響,弩箭刺穿血肉,可被釘住的卻不是牛豆豆,而是擋在面前的苗芽。
黑衣很快被鮮血染紅,然後變成一種,更加深沉的黑暗。她擡手向前一握,地面流淌的膿血,瞬間飛入空中,就像是一隻大口,直接將撲來的婢女包裹在內。
下一刻,膿血破碎灑落,婢女已經消融在內。
苗芽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三支弩箭,陷入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