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到入秋,西域的戰爭告一段落。
定西國的東部邊地,在此期間,則保持着比較和平的狀態。
新得的隴西郡數縣,是東疆目前最容易出事的地方。
不過因爲麴球嚴格執行莘邇的囑咐,儘管前線處於一級的戰備,但他不主動生事,主要以守禦爲主,是以卻是在緊張的氣氛中,一直沒有發生戰鬥。
七月初的一天,麴球把張景威召了來。
張景威帶了幾個從騎,早上由駐地出發,一路急行,下午到達了麴球的住帳處。
雖已初秋,天氣依然炎熱。
張景威穿着成套的鎧甲,甲衣厚重,不透氣,滿頭都是汗,順着臉往下淌。
張景威入到帳中,下拜在地,說道:“景威拜見護軍。”
麴球不拘小節,不像張景威穿的那麼整整齊齊的,雖是身在軍中,絲毫不在意表面的威嚴,光着個膀子,下身只穿了條黑色的犢鼻褲,露出兩條毛腿,趿着雙黃色的木屐。
他踢踢踏踏的,走到張景威身前,一把將他拉起,笑道:“熱壞了吧?”大聲吩咐帳外,“取涼飲來!”
帳外的親兵奉入烏梅湯。
麴球自接住,轉遞給張景威,說道:“喝了罷!先消消暑。”
張景威一飲而盡,抹了把嘴,把木椀還給親兵,問道:“護軍着急召景威來,一定是有要事?”
麴球坐回馬紮,示意張景威把盔甲卸掉,叫他也坐下。
等張景威卸甲坐下後,麴球問他,說道:“景威,武衛將軍前時上書朝中,你可聽說了?”
張景威搖了搖頭,說道:“末將不曾聽聞。”
“那我告訴你。武衛將軍攻破鄯善、龜茲,大敗烏孫、悅般援兵之事,你已經知道了。西域而今大體已定,武衛將軍因是上書,出於控制西域、並絕柔然之患的目的,提出了三個建議。”
張景威問道:“敢問是哪三個建議?”
“恢復輪臺屯戍,歸戊己校尉轄,此其一。在戊己校尉部的駐地,設高昌郡,此其二。設沙州,總統唐昌、敦煌、高昌三郡,以及西域長史、戊己校尉和玉門護軍三營。”
“玉門護軍?”
“此職亦是武衛將軍建議新設的。屯駐地點就放在玉門。武衛將軍舉薦了向逵擔任此任。”
張景威忖思片刻,說道:“西域長史、戊己校尉兩營,一南、一北,好比是我定西向西域伸出的兩臂;玉門在此兩營的後中,新設此營,就宛如兩臂之樞紐,日後無論調兵、還是軍資的供給,都將會比以前方便很多,將大有利於穩固西域長史與戊己校尉兩營在西域的鎮戍。”
“不錯。”
“若把兩營比作雙臂、把玉門護軍比作樞紐,那麼唐昌、敦煌兩郡,實就是我朝經略西域的腹心。加上新設的高昌郡。以此三郡,並屬沙州,加上三營,……”張景威不覺稱讚,說道,“護軍,武衛將軍此策大妙。從此以後,只要不出大的變故,我朝對西域之控,將堅如磐石!”
“還有輪臺呢。輪臺本秦時屯戍的故地,荒廢已久。此地在龜茲境內,離其王城不遠,一旦在此處恢復屯戍,對我朝深入掌控龜茲等北道之國、遙御烏孫和悅般亦將大有好處。”
張景威說道:“正是。”
麴球對莘邇的這幾條建議,或言之,對莘邇經營西域的整體思路,也是非常的讚賞。
誇讚了幾句之後,他言歸正題。
麴球說道:“武衛將軍的這幾條建議,在孫大農、唐司馬、曹領軍、黃常侍等的大力推動和支持下,朝中倒是沒有阻撓,唯對沙州刺史此職之任命人選,有點不同的意見。”
“什麼意見?”
麴球說道:“武衛將軍表舉陰洛出任高昌太守,杜亞出任沙州刺史。”
張景威知道杜亞,對陰洛不熟,說道:“陰洛?”
麴球說道:“陰洛現任官於西域長史索恭的帳下,他多在西域,少來國內,你不知道他也屬正常。此人有謀略,久在西域,熟悉地方。由他出任高昌太守,無可挑剔。只是杜亞,朝中的諸公,多有異聲。”
都誰有“異聲”?麴球沒說。但張景威也能猜到。不外乎宋方、氾寬等人。
張景威一邊思索,一邊說道:“我定西至今只有隴此一州,沙州如設,則將是我定西的第二個州,地位崇高,此一也;依按武衛將軍的建言,沙州所轄之地,雖然看似非是富庶,盡在西疆,民口也不多,然西域商道在其治下、西域諸國在其控內,且有三營兵士爲其部屬,財、地、兵無一有缺,究其根本,委實權、利亦重也,此爲二。這是膏腴之任。
“朝中諸公不欲落入他人之手,也不奇怪。”
張景威問道,“不知朝中諸公舉薦何人出任?”
麴球徐徐地說道:“朝中諸公,舉薦我從兄出任。”
張景威怔了下,心道:“這樣的顯貴之任,朝中諸公不舉自家人,卻舉了麴家的人?”立刻猜到了麴球召他來的緣故,直言不諱地說道,“護軍,朝中諸公此舉,其意叵測啊!”
麴球嘿然,輕描淡寫地說道:“朝中諸公對我家太過偏愛。”
他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多說,摸了摸腦袋,笑對張景威說道,“景威,我今天就要離營,趕去唐興郡。武衛將軍臨徵西域前,交代我說,不許浪戰。你知我帳下的那些粗人,無一不是好戰之徒。我找你來,就是想託你留守大營。非你在此,我不能放心。”
張景威心道:“護軍平時待人親近,而治軍嚴,邴播、屈男虎、屈男見日諸將,雖是驍悍,沒有人敢不遵從他的命令。‘非我在此,不能放心’,此話顯然只是一個召我來的理由罷了。”
他剛纔就猜到了麴球的心意。
知道麴球召他來,只能是想借他之口,告訴莘邇,麴家絕無染指西域之意,除此以外,必是別無其它緣故。
聰明人說話,無須說透。
因而,張景威也就順水推舟,肅然應道:“有景威在,護軍盡請放心!”
這句話一語雙關,麴球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家的心思,點頭笑道:“好,好!有你在,我自然放心!”站起身,親熱地握住張景威的手,攜他出帳,笑道,“大熱的天,最快活的無過吃一頓‘咕咚羹’。我上午就命人備下了各種食材,今晚咱們吃個痛快!佐以冰酒,不亦快哉!”
“咕咚羹”者,即後世之火鍋。
麴球爲人,什麼都能隨便,只在一個“吃”上,最下功夫。
張景威從他已久,知他此好,笑道:“今日來營中的路上,景威就想,護軍這裡美食最多,今晚可以大快朵頤了!不瞞護軍,景威的垂涎啊,是流了一路。”
麴球哈哈大笑。
當晚,吃了一頓火鍋。
次日天沒亮,趁涼快,麴球即出營,徑赴唐興郡,謁見麴碩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