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斐帶回的消息關係重大,傅喬、賈珍俱在。
莘邇顧看傅喬,盡力剋制情緒,心道:“成了!”
傅喬城府不深,露出喜色。
令狐奉瞧出了他倆的古怪,打發了報訊的那小率出去,問道:“阿瓜,老傅,你倆擠眉弄眼的作甚?禿連覺虔出營,莫不與你二人有關?”
帳內沒有外人,當下莘邇把原委道出。
令狐奉奇道:“你竟想出以此法來約束部曲胡牧,不錯,不錯。使得。”問莘邇,“爲何不早對我說?”
莘邇作揖說道:“小小愚得,怎敢當主上稱讚。那日授任後,小臣只怕不能爲主上分憂,是以挖空心思,想到了這個粗陋的辦法。也是剛剛纔想到的,沒來得及稟與主上。”擡眼看了下令狐奉,接着說道,“小臣冒昧猜測,對該怎樣約束胡牧,主上必是已有高明之策。愚者千慮,不如智聖一言。小臣敢問主上,不知主上的妙策是何?小臣此法果然可行麼?”
問出了他多日來的疑惑,不知令狐奉對約束胡牧到底有什麼高明的策略,一直不對他們講。
令狐奉說道:“可行,怎不可行?我的妙策?我的妙策說也簡單,那天我不是教過你了麼?要兇。其次嘛,給他們些好處。這叫有罰有賞,便即可也。”
莘邇心道:“原來他也沒什麼良策。”
令狐奉現在若是定西王,那他可用的辦法就有很多,而今少人缺錢,他亦難爲無米之炊。
令狐奉對賈珍說道:“你學學阿瓜的此策。”又對曹斐說道:“你明天走馬上任,也學學。”
賈珍嘿了聲,應道:“是,臣一定好好學。”
曹斐不以爲然,心中想道:“阿瓜沒作過大官兒,眼皮子淺,真把四部督當回事兒了。主上不過臨時起意,暫用一用罷了!怎麼?等主上回到王都,登上王位,難不成還要我留在胡中,吃土喝風,作這勞什子的前部督麼?”口中應道,“是。”
莘邇下拜說道:“覺虔已經中計,等他擄掠回來,小臣料即可領部曲出洲。唯是督下的小率們擔心傷亡,小臣大膽,懇請主上撥給小臣些許步騎,以消解他們的憂慮。”
令狐奉沉吟說道:“胡牧欺軟怕硬,讓他們去搶雜胡,確是不如搶咱唐人的百姓積極。你們是縱騎出掠,用不上步卒,這樣吧,我給你具裝五騎,再給你些強弓良甲,應就行了。”
傅喬帶回了些軍械輜重,弓矢、鎧甲、刀槊均有。
莘邇想道:“只給我五騎麼?少了點。不過若再加上弓甲爲籌碼,也夠用了。”統共也就百騎,此乃令狐奉現下真切掌控的唯一兵力,肯拿出五騎,還是看在莘邇越來越有用的面子上。
曹斐覺得莘邇“眼皮子淺”,那是不理解莘邇。
莘邇當然不是得些職權,便飄飄然不知該何以自處的人,不過對令狐奉撥給自己的這些手下,他確是非常看重。
想辦法讓他們甘願接受約束,只是看重的舉措之一。
此外,他還做了三件事。
頭一件,他要求督下的小率們每兩天,不管閒忙,必須在他的帳內集會一次。
紀律,就是通過規定要求人養成某些特定的習慣,比如後世規定軍人疊被子,必須疊成豆腐塊,便是從小處入手,培養他們嚴謹的軍事作風。莘邇要求部小率們兩天一聚,看起來是件小事,而潛移默化,時日稍久,也許慢慢便能收到管理上的成效。
次一件,只要當天無事,他都會選一個督下的種部,由早至晚,在那裡度過整日,學習胡語,熟悉種部內的男女牧民,與他們同食同勞;對他們中較有各種能力的,比如善騎、能射或手搏,又或雞鳴狗盜之類,加以關注,並在權責範圍內,給老弱們勞動和食物上的優待。
最後一件,他從六個小率的部中,各挑出一兩個年輕的,共八人,充當貼身侍衛,讓他們搬到劉壯祖孫倆的帳篷附近居住,分成兩班,輪流護從自己。叫令狐奉給他的那五個甲士,抽暇教他們刀、槊等格鬥技;偶爾引他們到綠洲野外逐狐射兔,展示一下自己的箭術。
對這八個年輕的胡人,莘邇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給他們買闊氣的新裘衣,叫胡奴們每天宰羊給他們吃,酪漿、馬奶酒敞開供應。
如此優厚的待遇,不是爲得他們的死力,都是胡部裡的尋常牧民,他們能有什麼出色的武勇?莘邇這麼作,無非千金市骨,做給六個小率部中的牧民看的。這八個人,可能力氣不及你們、騎射不及你們,但跟了我莘邇,他們就不僅無須再辛苦的勞作,而且天天吃香喝辣。
效果很顯著。
近兩天,莘邇每到六小率的部中,總有牧民在他左近騎馬兜旋,引弓射箭,有的大冷天光個膀子,勾胸曲臂的,顯擺肌肉,千方百計吸引他的視線,搞得如同獻技一般。
還有那心直口快的,當面埋怨莘邇沒有識人的慧眼,選用的盡是廢物,部中真正的勇士他一個沒有挑着。被罵作“廢物”的衛士們少不了對他們怒目相對,莘邇只是一笑置之。
卻說得了令狐奉騎兵、弓甲的借與,莘邇謝過。
諸人敘聊稍頃,見令狐奉心不在焉的,知他急着看舊部們的回信以及盤算接下來的事情,便皆識趣,不等他逐客,紛紛揖辭。
令狐奉沒有送他們,只說道:“晚上來,給老曹洗塵!”急不可耐地拆信細觀。
諸人應着出去。議事的地方是大率帳。帳外雪落紛紛。
莘邇等人是曹斐到帳後被召來的,這會兒出來,曹斐一眼看到了他的從騎們。
四個胡騎,個個鮮衣怒馬,頭戴錦緞的渾脫帽,身穿圓領的狐裘黑短襖,腰上束着鉤掛了各種物事和銀牌飾品的蹀躞革帶,下着黑色皮棉袴、及膝的皮靴,牽的均是好馬,膘肥體壯。
曹斐嘖嘖說道:“才幾天不見,煥然一新啊。當真威風凜凜。”看得眼饞,心道,“我也選幾個高大的胡牧作我的隨從。”對前部督一事本不上心,這會兒卻是急着見撥給他的小率們了。
莘邇踩踩地上的雪,伸出手,舉頭望天,鵝毛般的雪花密集紛揚,落在他的臉上、手上,很快融化,留下冰涼的水漬。
他對四個胡騎說道:“雪下兩天了。你們今天不用輪值,叫上休息的他們幾個,回家看看,如有缺衣少食,找劉翁支取;幫你們父兄加固下帳篷,多堆乾草,與牲畜取暖,這場雪不會小,別把帳篷壓垮,將牲畜凍死凍傷了。”
這番話他全用胡語說出,雖然還有點磕磕巴巴,但已能把意思表達清楚了。
四個胡騎應是,感激地向他行過禮,先去通知休息的那四人,然後分歸各部。
曹斐、賈珍、傅喬把莘邇的言辭舉動看在眼裡。
傅喬讚歎說道:“愛兵如子。”
曹斐已經知道麴碩遣了三百步騎來部中的事情,心道:“那五個甲士步卒立在雪下,一動不動,纔是能打仗的。阿瓜對胡騎關心周到,這叫本末倒置。”對傅喬的稱讚嗤之以鼻。
步卒比四個胡騎能打,莘邇豈會不知?
只是,這五個步卒並非他的直屬部曲,是令狐奉給他的,莘邇謹小慎微,不願引起令狐奉丁點的疑心不滿,所以對這五個步卒既不頤指氣使,也不給以厚待,日常相對,客禮而已。
晚上,令狐奉給曹斐洗塵。
兩個步騎的都尉,賀昌興、禿連赤奴和另三部的大率及些各部的大貴族皆被叫來。
令狐奉出示舊部的信給他們看,笑道:“我的舊部們已等不及了,你們看看,滿紙的喊打喊殺。他孃的!哈哈,哈哈。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明知覺虔是中了莘邇的計謀,裝作不知,問赤奴道,“我聽說覺虔今天領人出洲了?下着雪,不老實在帳裡待着,他跑出去幹什麼?”
禿連赤奴被擒之日,要非顧忌衆目睽睽,接班心切的覺虔已把他殺了,父子二人現下互相警惕,況那赤奴被軟禁賀幹部中,也沒有私下見覺虔的機會,對他爲何衝雪出營完全不知。
他滾出席外,伏地說道:“老奴與他極少見面,不知狗日的犯了什麼渾!”
賀昌興看完信件,傳給下一人,恭敬地祝賀令狐奉,說道:“大人的舊部赤膽忠心,看來要不了多久,大人就能還都了!小人敢請,到時爲大人搖旗吶喊。”心道,“我看這幾封信的筆跡怎麼與上次那些好像全然不同?令狐奉有這麼多舊部的麼?”又喜又驚。驚的是令狐奉的實力超出了他的想象,喜的是令狐奉實力越大,奪位成功的可能性就也會越大。
這晚的宴會,莘邇因爲次日有事,所以沒有喝多。
第二天上午,他向令狐奉告了個假,討來答應給他的五騎,領了弓甲等械,接着,迴轉本帳,叫五騎脫下鎧甲,換上常服,只攜刀弓,甲槊和領來的弓甲等物暫先放在帳內,由那五個步卒看管;隨之,帶上劉壯祖孫倆早已給他們準備好的乾糧、飲水,他引此五騎出營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