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問題,在當天的晚上,張道將又問了一遍。
這次他問的是賈珍。
對此同一個問題,賈珍的回答與氾丹一半相同,一半不同。
相同的是,兩人的前半句話皆道:“段承孫哪兒有這個膽子?”
不同的是。
緊接着,氾丹說道:“不過段承孫後頭的那個人,他倒是有這個膽子。”
而賈珍緊接着說的則是,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用琢磨了,此事必是莘阿瓜所爲!”
段承孫後頭的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自是宋方。
氾丹的回答,張道將能夠理解,並且可以接受,因爲他也是這樣想的,但賈珍的後半句回答,卻是大大出乎了張道將的意料。
他楞了下,問賈珍,說道:“子明,你爲什麼這麼說?”
將近二更,夜色深沉。
室內無有別人,只有張道將和賈珍兩人。
賈珍往室外望了一眼,放下手中的酒杯,欲言又止。
張道將與賈珍本就相熟,自張道將到王都以後,早先出於對付莘邇的目的,他更是主動與賈珍刻意交好,兩人到目前爲止,基本已是無話不談。
這些時日,幾乎沒有見過賈珍這般拿捏作態的樣子,張道將感到奇怪,又問了一遍:“子明,你緣何說姬韋中毒身死一事,必是莘幼著指使所爲?”
賈珍看了看張道將,下意識地挪了下屁股,重新把酒杯端起,一飲而盡,說道:“有些事沒法對你說。總之,明寶,你信我就是!這件事,絕對是莘阿瓜背後主使的!”
張道將手握酒杯,凝神想的片刻,搖了搖頭,說道:“不對。這件事不可能是莘幼著所爲。”
賈珍沒辦法對張道將細說自己做出這個推測的緣故,本是沒有喝多少的酒,但是回憶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恥辱往事,不覺酒勁上頭,他重重地把酒杯放到案上,別過臉去,說道:“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張道將愈是納悶,心道:“子明與莘幼著都是與先王共過患難的,按理說,他倆的交情應該不錯,可先王登位以來,他倆卻一直不和。每當說及莘幼著,子明從無好言。我早就疑心是不是在豬野澤邊的時候,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看來我所料不錯。”斟酌再三,試探問道,“子明,你對莘幼著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賈珍大怒,說道:“我對他有什麼誤會?他幹過什麼事情,我不知道麼?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麼?不錯,他這兩年是裝模作樣的,傅喬、張龜在外頭大肆爲他宣揚,也是於士流中哄騙得來了一個寬雅的名聲,但他究竟是個什麼人,還有比我更清楚的麼?”
張道將說道:“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賈珍漲紅了臉,怒視張道將了好一會兒,霍然起身,說道:“陰毒小人!”不等張道將再問,拂袖出室,尋上木屐,踢沓踢沓的離開而去,走了幾步,記起今晚是張道將來找的他,並不是在張道將的家裡,轉回來,到屋門口,對張道將說道,“不送了!”然後自回寢室。
張道將獨留室內,熒熒燭火之下,他輕輕敲打案几,喃喃說道:“陰毒小人。”玩味了稍頃賈珍的這句回話,不自禁地搖了搖頭,失笑說道,“子明對莘幼著怨氣沖天啊!”
雖是與賈珍不歡而散,但在回家的路上,張道將仔細思量,反覆推敲,到底還是不能接受賈珍的判斷。正如陳蓀的推斷一樣,姬韋是莘邇請旨召來王都的,莘邇爲何會召姬韋來王都,還不就是想通過“還他一個清白”,來打擊宋方?斷是沒有理由殺掉姬韋的。
這件事,想來想去,還是氾丹說的靠譜,姬韋中毒而死,後頭的黑手確然極有可能是宋方。
次日上午。
張道將與氾丹先去了大都督府,見到莘邇,然後把乞大力昨天對他倆說的話,向莘邇轉述一遍。
莘邇滿臉的不好意思,連連道歉,說道:“是我的疏忽,忘記交代乞大力了。”立刻寫了文書一道,交給他倆,說道,“今天我公務忙,暫時沒法陪你二位去校事曹。且請拿了我這道公文。我已寫得清楚,兩位乃是大王定下的辦案主官,隨時可見段承孫。”
張道將接過公文,與氾丹辭別莘邇,繼去校事曹。
有了莘邇的公文在手,校事曹的門吏沒有再攔他倆。
兩人入到曹內,纔沒走多遠,迎面碰上了聞訊趕來的乞大力。
與昨日的充滿笑容不同,今日見到乞大力,他愁眉苦臉的。
張道將問道:“乞校事,可是案子的進展不順麼?”
乞大力說道:“是啊!”
氾丹與張道將頓時起了興趣。
張道將問道:“哪裡出現問題了?”
氾丹雖沒問,目光緊緊落在乞大力的面孔上,注意着他的表情。
乞大力一副無計可施的狀貌,抱怨地說道:“這個段承孫,好有一比,真是癩蛤蟆玩青蛙。”
氾丹、張道將面面相覷,不解他的意思。
張道將問道:“敢問乞校事,此話何意?”
“穿的不花,玩的花。”
氾丹、張道將兩人,高門士族的出身,何曾聽過這等粗魯的言語?兩人都是不知該何以迴應。
氾丹心中想道:“段承孫是不是玩的花,我不知曉,你個胡虜,昨天狗仗人勢,仗着莘幼著的權,把我與明寶阻在門外,卻是玩的夠花!”
短暫的無語過後,張道將問道:“段承孫怎麼了?”
“他今兒一大早提出了個要求。”
“什麼要求?”
“他要求見見宋別駕。”
宋別駕,就是宋方。
氾丹與張道將聞言,心頭皆是一跳,兩人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氾丹問道:“段承孫說了他爲什麼要見宋別駕麼?”
“沒有說,只是強烈要求,說如果不讓他見宋別駕,他就一個字也不會再吐。”
氾丹說道:“那就請宋別駕來,讓他倆見上一見不就行了麼?”
乞大力唉聲嘆氣,說道:“已把段承孫的這個請求,轉告給了宋別駕。宋別駕不肯見他。”頓了下,又道,“聽去給宋別駕送訊的吏員回來說,宋別駕不僅一口回絕,而且惱怒非常,把段承孫是罵了一個狗血噴頭。”他攤開手,說道,“段承孫不見到宋別駕,就一個字也不願再說;而宋別駕又不肯見他。你兩位說,這不是叫咱們辦案的,在中間難爲麼?”
張道將問道:“宋別駕可說爲何不肯見段承孫麼?”
“沒有說。但也不用宋別駕說啊。毒殺姬韋的疑犯是段承孫,又不是宋別駕,宋別駕幹嘛要來見他?”
張道將說道:“是,是。”
兩人隨着乞大力,穿過校事曹辦公的院子,在院子的東北角,有一個單獨隔離出去的區域,便是校事曹的牢獄。牢獄不大,總共只有三間牢房。三間牢房裡頭,現在空了兩間,唯有一間內有犯人,便是段承孫。
進到牢內,到了段承孫的牢房前。
氾丹與張道將定睛向內看去,只見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形蜷縮在這個牢房的牆角。
昨天上午捕的人,這才過了大半天和一個晚上,就被打成了這樣?
恐怕是個鐵人也吃不消。
氾丹與張道將兩人眼中看着段承孫,心中不約而同地想道:“難怪他要求見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