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國儘管攻打江左不克,被江左的名將桓氏擊敗,損兵折將,但在收攏了潰兵之後,目前仍有能戰的精卒萬餘,隨軍的胡、唐百姓近萬家,聲勢依然不小。
而且,姚國此人,素有英武的名聲,雖是戎人,昔爲江左之臣時,卻在江左的朝野極有美譽。
他的父親去世時,他年未弱冠,單騎渡江,入朝接受封拜,嘗與時爲江左重臣的謝遷相見。謝遷乃是江左一流的名士,日常結交都是俊傑秀彥,而與姚國一會,竟如多年的故交。
既有高名在外,帳下復尚有精卒過萬。
最要緊的是,姚國的祖上曾是蒲茂祖上的大敵。
卻是說了,姚氏早年不是投降了江左,寄居在淮南麼?又怎麼會與蒲茂的祖上成爲敵人?
這要從戎人的族種構成與匈奴的秦國末年講起。
戎人是夏人對西北夷族的統稱,下邊又分成兩個大的部族,一個便是蒲、苟等氏的部族,名“氐”,開化較早,在蒲秦被稱爲“國人”;一個則就是姚國等的部族,名“羌”,開化較晚,雖是較晚,然羌人從很久以前就已與氐人雜居混處了,兩個部族的風俗習慣幾乎完全相同。
——這亦即是說,姚氏與蒲氏雖同爲戎人,其實兩族的種落還是有別的。
現今,蒲秦的政治、軍事基礎,就是以氐、羌兩部爲主體的。
姚羌與蒲氐的祖地都在西北一帶,後來,兩族皆被當時的朝廷強制內徙,又相繼都遷入到了關中。匈奴趙氏造反,建立秦國以後,姚氏爲代表的羌人、蒲氏爲代表的氐人都投靠了匈奴的秦國。旋即未久,匈奴秦國內亂,姚氏、蒲氏眼見有了稱雄的機會,就都圖謀佔據關中,畢竟,此地是他們的故鄉。然而,在爭鬥中,姚氏落敗,蒲氏遂得有了關中之地。
——也就是說,蒲氏佔有關中,實際是戎人內部的氐人戰勝羌人的結果。
姚氏雖然落敗,但那時姚氏部落的大率,也就是姚國的祖上,論及名聲,卻是半點也不遜色於蒲氏祖上的。在經過對時局的判斷後,既然爭奪關中失利,匈奴趙國又行將滅亡,姚國的這位祖上深深感覺到了無主可依,就退而求其次,對兒子們說:“趙氏將滅,果然是自古未有戎狄作天子者。中原無主。我死,汝等便歸唐,當竭盡臣節,無爲不義之事。”
於是,乃有了姚氏投降江左,借居淮南之事。
誰也沒有想到,好端端的已經投降了江左唐朝,到了現在,姚國卻又要效仿其祖,再來與蒲氏爭搶關中。姚氏雖離開關中已久,然姚氏誠爲戎人的大姓,在氐、羌中很有威望,姚國的此番來犯,蒲秦境內,那些對蒲茂篡權暗懷不滿的的戎人們極有可能會出現有反戈迎降的。
幾個原因綜合下來,也就難怪蒲茂會爲之稍稍緊張了。
客觀地說,忽然來犯的姚國,可以說是蒲茂篡權登位以來,遇到的頭個大敵。
聽了孟朗的笑語,蒲茂也是不由一笑,說道:“如孟師所言,待擒獲了姚國,孤是不是還得對他封賞一二,以酬他給孤機會練兵之功?”
孟朗說道:“正該如是!”
蒲茂哈哈一笑,緊張的情緒因而減弱了許多。
蒲茂定住心神,顧盼殿中,問餘下的羣臣:“姚國遣使來朝,言稱還鄉,問孤借道。他的家鄉是哪裡?是南安!南安郡,是我大秦的土地。‘還鄉’云云,顯是他的託辭而已。這個‘道’,孤是斷不能借給他的。現今姚國屯兵汾、沁兩水間,平陽郡數告危急,卿等有何良策以對?”
平陽郡(臨汾西)是蒲秦東邊的幾個邊郡之一。
秦國北邊與東邊的邊防線是這樣的:
最北邊是朔方郡(包頭西),朔方北與柔然接壤,東與拓跋鮮卑接壤。東邊由北而南分別是上郡(榆林南)、平陽郡、河東郡(夏縣)和弘農郡(三門峽西南),此數郡皆與魏國接壤。
姚國敗給江左後,採用了他的謀士王成之計,遣使拜見魏國的國主,上表稱降。
魏國雖是於前時大破柔然,振作了一下國威,無奈北有拓跋鮮卑的窺伺,東南有賀渾邪之患,委實是無力再惹強敵,且亦有驅姚國以消耗秦國的期冀,故是明知他非爲真心,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了姚國之降,並大方地授其爲平西將軍、雍州刺史、南安縣公,許其暫駐國內。
現下,姚國就正是屯兵魏境,而借道於秦。
要說起來,不過短短的時日,姚國卻竟是與北地、關中、江南的三大政權都牽涉上了關係。
苟雄出班,大聲說道:“姚國,小羌耳!叛唐不成,狼狽西竄,不自量力,居然又妄想圖謀咱們大秦的國土。敢請大王給兵三萬,雄爲大王提他的首級來獻!”
攻打趙宴荔的時候,苟雄向孟朗討要司隸校尉一職,此職非比尋常,他到底是沒有得着。爲了安撫他,也是爲了緩和與戎人貴族的矛盾,便於日後施策,孟朗上書,稱苟雄於朔方戰中功勞卓越,表請蒲茂拜他爲侯。蒲茂同意了孟朗的此請。苟雄,而下也是蒲秦的公侯一員了。
“洛川侯勇武可嘉。”蒲茂勉勵苟雄了一句,對他的求戰不置可否,繼續問殿上諸臣,“卿等都有何高見?”
趙宴荔自被擒送咸陽,蒲茂待他頗厚。朔方的鐵弗匈奴部衆甚多,沒辦法悉數內徙,出於穩定地方的緣故,多半個月前,蒲茂還把他的兒子趙染干放回了朔方,領率郡內的鐵弗餘部。
趙宴荔差不多摸透了蒲茂的脾性,知道自己應是已經沒了殺身的危險。
這時,他裝出忠心的樣子,出到列外,拜倒殿上,說道:“就像洛川侯所言,姚國是敗軍之將,鼠竄至此,連個落腳地沒有,而且其所部,只有萬餘步騎,哪裡值得朝廷遣大軍往討?臣愚見,敕令上郡、平陽郡、河東郡三地兵馬一邊緣邊戒備,一邊尋機征伐,便就足矣!”
苟雄、趙宴荔開了頭,剩下的那些大臣們,有的就隨之紛紛出言,或者贊成苟雄,或者贊成趙宴荔;但還有一些,從頭到尾,默不作聲。
蒲茂細細聽了多時,問孟朗,說道:“孟師以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