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勃勃志向遠 鐵騎漠中來(上)

跟着張韶來打朔方的這些定西將校,背景各不相同。

如那高延曹,是王都禁軍太馬營的猛將,定西之宿將;李亮、安崇是莘邇帳下的部將,剛在秦州一戰中冒出頭來;邴播是麴球的故將;趙染干、趙興是降將,同時也可算是莘邇的部下。

諸將的族屬、信仰也不相同。

高延曹、李亮、邴播是唐人,沒有特定的宗教信仰;安崇是西域粟特人,信奉祆教;趙染干、趙興是鐵弗匈奴人,兄弟兩個信的是本族的認爲萬物有靈的薩滿巫教,兼偏向信仰佛教。

但這些將校於不同點之外,亦有相同處,便是俱皆驍勇,都乃是定西而今軍中的一流戰將。

來源雜,族屬雜,信仰雜,而偏偏又悉爲武勇之士,換言之,不僅高延曹驕橫,其餘的諸將,多多少少,也難免會有桀驁之態,這要換個別的人來做他們的主將,很有可能會連軍令都無法貫徹下去,但莘邇甚有識人之明,選了張韶來做此次攻打朔方的主將,憑着張韶說他是“寬容退讓”也好,說他是“八面玲瓏”也好的治軍風格,卻是把這些將校順利地捏揉在了一起。

當然,張韶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還有一個最爲重要的緣故,即是莘邇現下在定西國內的威望,如日中升,在定西軍中的威望因其之數次大勝,更是已超過麴爽,無人可比,張韶是莘邇親任的此戰之主將,那麼高延曹等即使與他原先不熟,對他自也會是先天的帶上幾分尊重。

因此,儘管部隊中不同營頭的兵卒,偶爾會出現彼此爭吵、互相打架等事,至少放到高延曹等這些各營將校的此一層面上,大傢伙見面時的氣氛,還是頗爲和睦的。

諸將應召,絡繹來到張韶的住帳。

張韶很客氣,每來一人,他都會親自迎接,就是李亮、安崇這兩個軍職稍低的,他也沒有拿大,一樣的笑臉相迎。

等到諸人到齊,按照官職的尊卑、年齒的老少,各自落座,張韶也坐入到了主位。

他笑容滿面地環顧了一圈衆將,目光特別在張龜、楊賀之這兩個很得莘邇信用的文士處停了一停,再次點頭示意,然後這纔開口,與諸人說道:“從谷陰出發,咱們行程六百餘里,總算是穿越了漠海,到了賀蘭山下,君等都辛苦了!接下來,咱們就要順賀蘭山北上,尋找合適的地方渡河東進,正式展開對朔方的攻伐了!今晚請君等來,不爲別的事,只爲一事,便是將入敵域,不可無先頭探路、逢山開道的部隊,……君等誰人願意擔此重任?”

高延曹的部下皆是重裝甲騎,是不合適擔此探路之任的,而且他對這等任務,實也是不屑爲之,聽了張韶這話,他像沒事兒人似的,大馬金刀地坐於胡坐上,把視線隨之張韶的目光,也投向了諸將,左顧右盼,見諸將一時無人應聲,就說道:“將軍,末將有個人選推薦。”

張韶問道:“誰人?”

“西海侯兄弟是朔方的土著,他兩人在朔方,地形熟,人頭也熟,探路此任,非他二人莫屬。”

張韶連連點頭,說道:“高將軍言之有理。”便看向趙染干、趙興兄弟,問道,“西海侯、臨戎侯,可願受此重任?”笑道,“亦不需君兄弟共去探路,一人就行了!”

臨戎,是前代秦朝時朔方郡轄下的諸縣之一,現在處於一個半荒廢的狀態。

一個是爲了表示此戰打下朔方的決心,再一個也是表示對趙興的重視,遂於張韶領兵出都之前,莘邇上表朝中,封了趙興臨戎縣侯此爵。

眼前帳中這麼多的定西勇將,要說起來,單論爵位的話,倒是趙染干、趙興這兩個鐵弗匈奴的降人最高,包括張韶在內,餘下之人,莫說縣侯,就是鄉侯、亭侯也尚無有一人受封的。

趙興遲疑未語。

趙染干挺身而起,大聲說道:“末將正欲請命,還沒來得及說,願爲將軍先鋒,渡河探路!”

張韶大喜,說道:“好,好!”顧與諸將,欣慰說道,“西海侯願先行探路,咱們就能大膽地渡河進軍了!”起身到趙染干身前,握住他的手,殷勤地囑咐說道,“我軍步騎七八千人,連帶戰馬、駱駝、輜重,聲勢不小,之前在漠中固能隱匿行跡,但到了朔方郡附近後,必就無法潛藏行蹤了,朔方的虜秦守將苟雄今雖不在郡中,然聞其留下守境的是啖高,此將也算是虜秦的一員悍將了,君侯爲我大軍先鋒,渡河以後,務要小心,遇虜邀戰,不可浪戰也。”

趙染干忿忿地說道:“只恨苟雄不在朔方,使我不能一報前仇!”從張韶那柔軟暖和的手中,把自己粗糙的手掙出來,拱拳行禮,說道,“將軍且請放心,末將一定不會大意輕忽的!”

兩年前孟朗、苟雄攻朔方,趙染干敗於苟雄之手,並在戰敗後被苟雄肆意侮辱,導致他在鐵弗匈奴中的“威名”頓爲之落,此事他銘刻在心,從不曾忘,對苟雄恨之入骨,久思雪恨。

“好呀,好呀。”張韶扭過臉,詢問張龜、楊賀之,說道:“就請西海侯率其本部爲先鋒渡河,兩位參軍以爲可否?”

諮議參軍,是莘邇臨時給張龜、楊賀之掛的文職軍銜。

張龜頷首說道:“高將軍說的不錯,西海侯熟悉朔方的風土、人情,擔此重任,正是合宜。”

楊賀之沒有說話,默認了張韶的這個任命。

於是,當晚定下,明天一早,趙染干就率他帶來參與此戰的本部胡騎七百餘人,先頭出發,到朔方西邊的黃河岸邊找尋合適的渡口,首先渡河,並於渡河後,一邊繼續深入探路,摸查具體的敵情,一邊分兵把守住對岸,接應主力過河。

此事議妥,不管是先發,還是後進,明天各部都要一早拔營,張韶雷厲風行,便沒有再做磨蹭,就親送諸將出帳。

趁諸將辭別的空兒,張龜拉住高延曹,把他拽到了一邊,低聲說道:“今天你部中的一個騎士,與將軍本部的一個軍吏因爲搶水,起了鬥毆,此事你知麼?”

高延曹說道:“知道了啊。”

“那你還不代你的那個騎士,向將軍道個歉麼?”

高延曹一臉的莫名其妙,說道:“爲何道歉?”

“你那騎士不僅搶水,還侮辱將軍部下的那個軍吏,說他人不如馬,實是欺人過甚!”

高延曹不以爲然,說道:“你說這個啊,參軍,我那軍吏說的是實話罷了,何來欺人過甚?我部中的戰馬,無不是精挑出來的好馬,日常撫養,所食所用,一馬所耗,能抵數戶小民之用,金貴得很,說那步吏不如我馬,沒有錯啊!再則說了,來日攻打朔方,陷陣掣旗,靠的不還得是我太馬甲騎麼?只靠那些步卒,……”高延曹斜眼看張龜,問道,“參軍,你覺得成麼?”

高延曹幾次從莘邇出征,與莘邇手下得用的部將、謀士都很熟,雖不曾與張龜共過事,但在谷陰去莘邇家拜訪時,與張龜卻也見過好些次面了,張龜與他的關係還算不錯,故此這時纔會拿良言說他。可聽了他的這番回答,張龜一時竟無話可對,呼他的小名,說道:“螭虎,你這……”

高延曹舉目望天,復東眺賀蘭山,又去看西邊的漠海,摸了摸鬍子,說道:“參軍,值此良宵,我軍連日跋涉,終出沙漠,駐營於此山角佳地,你瞧那座山峰,像不像個酒壺?這片大漠,似不似一片黃羊肉?吾忽詩興大發,欲作詩一首,待回到谷陰,呈給徵虜將軍鑑賞。你不要誤我的雅興了,若是使我不得好句,我可要找你麻煩的!”揚長而去。

張龜無可奈何,只好作休。

張韶駐足帳門口,只當未見張龜與高延曹的竊竊私語,直到目送諸人遠去,乃方回入帳中。

張龜、楊賀之兩人沒走,跟着還帳。

帳中燭火通明,三人繼續商議底下的行軍、戰鬥諸事。

卻那高延曹自稱忽發詩興,倒非是因不想再聽張龜絮叨的推脫之言,只見那明亮的月光灑下,舉首前觀,是巍峨黝黑的賀蘭山,草木清香撲鼻,回顧身後,是延伸無盡的黃沙翰海,乾燥之氣盈滿,處於這高山、平漠間的營區,就好似處於明暗、水火之間,的確給人以奇異之感。

高延曹回去本帳,能就此寫出一首什麼詩來,無須多講。

且說趙染干、趙興兄弟兩個,各有部曲,他兩人部隊的駐地相鄰,兩人因結伴而歸。

先到了趙染干的營區,趙染干正要入內,趙興說道:“阿兄且慢。”

趙染干止住腳步,問道:“什麼事?”

“剛纔帳中,阿兄怎麼就接受了渡河先鋒的任務呢?”

趙染干蹙眉說道:“張將軍是咱們此戰的主將,主將有令,豈能不遵?你這一問是什麼意思?”

趙興湊近趙染干,說道:“阿兄,自蒲茂發兵侵我朔方以今,咱們鐵弗匈奴先是大敗於孟朗、苟雄,部民折損不少,隨後阿父起事不成,咱們的部民又被呂明、季和屠戮甚衆,繼而,虜秦與定西爭奪秦州的連番大戰,我又被迫率部從戰,被那孟朗借刀殺人,損失亦重,時至於今,咱們鐵弗匈奴早不復昔日的盛況,咱倆手下的各部民口合到一起,尚不到萬人,堪戰者不過三兩千騎而已!……阿兄,我看此次攻打朔方,必會是一場惡戰,就算咱們跟從主力進鬥,傷亡也不會小,阿兄卻如何又應下了先鋒之任?萬一孤軍落單,被那啖高……”

“你不要說了!”

“阿兄?”

趙染干叫趙興的小字,說道:“勃勃,阿父死了,我是你兄長,咱們鐵弗匈奴的事,自是我說了算。我應下此任,當然有我的考慮。怎麼?蒲茂給你了個鐵弗大率的僞號,莫不成你就真把你自己當成是咱們鐵弗的大率了麼?別忘了,你現在的主人是定西的大王!不是蒲茂!更別忘了,我是你的兄長,有我在一日,就輪不到你對咱部中的事務指手畫腳!”

趙興說道:“阿兄,我斷無此意!”

趙染干往自己的營區內走了兩步,停下來,轉頭冷笑着,又與趙興說道:“這次做渡河先鋒的是我,不是你。你要想成爲咱們鐵弗真的大率,就盼着你能一語成讖,我果然被啖高擊敗,身死疆場罷!”頓了下,又說道,“只怕便是我死了,這大率你也做不成!咱們的幼弟孤塗可是在拓跋部的!那個奴生子阿利羅亦深得大王和徵虜將軍的厚愛!”

趙興看着趙染干回去,站在月下的原地,半晌沒動。

跟從他去參加軍議,但資格不夠進帳,因在帳外等候,這時則侍從他回營的金素弗、叱奴侯兩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是忐忑不安。

金素弗說道:“君侯?”

趙興好像回過神來似的,嘆了口氣,按劍說道:“我說爲何我投附定西,與阿兄重聚以後,阿兄對我一直都是沒有好臉色,原來他是怕我奪鐵弗大率之位!

“這真是……,真是……。我鐵弗今所存之能戰者,只有兩三千騎,值此北地紛爭、烈士用武之際,我是不願咱們僅存的這點實力再被無謂地消耗掉,所以才勸諫阿兄的啊!又豈是爲了爭大率之位?唉,清者自清。他既這樣想,我解釋也無用,隨他猜疑去吧!”

金素弗、叱奴侯是趙興的心腹,素知趙興雖然年輕,今年也才二十來歲,然而心志卻高,念念不忘他們鐵弗匈奴過去稱霸朔方,與鮮卑拓跋部、氐秦及柔然諸部抗衡的榮光,一個如今只剩下兩三千能戰之卒的部落大率之虛名,還真是不會被他看在眼裡,倒相信他說的這話是實話。

趙興帶着兩人往本營行去。

金素弗見他如懷憂心,問道:“君侯,仍在擔心西海侯麼?”

趙興搖了搖頭。

“那君侯是在想什麼?”

“我覺得張將軍有事在瞞着咱們。”

“有事瞞着咱們?”

清朗的夜空下,趙興顧首張韶帳篷的方向,語帶疑慮,說道:“你們說,張、楊兩位參軍爲什麼沒有與咱們一起回帳?他兩人留在了張將軍帳中,會是在與張將軍商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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