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延曹奪槊精 賀蘭威名震(四)

軍報是高延曹、趙染干各自帳下的一個軍吏送來的。

與這兩個軍吏同來的,還有個辮髮的胡人。

這個胡人年約三十,身着褶袴,足穿黑色的長靿皮靴,應是爲了便於長途騎馬的緣故,他所穿的衣、鞋之質料,並不奢華,皆是羊皮所制,但觀其頭上,戴着鹿角形狀的金冠,看其腰間,圍束着一條金帶,金帶的帶頭爲長蹄形,其上紋着一個似馬的神獸,有翅,鼻端有角,馬頭向右,金帶上並鑲嵌了四面黃金製成的牌飾,分在帶頭的左右,兩邊各兩面,金牌上亦有繁瑣美麗的紋飾,這金冠、金帶、金牌,卻是璀璨生光,極是富貴華麗,一看即知此人的身份必不尋常。

張韶、張龜等都不認識他。

張韶落目在他的金冠、帶頭、金牌上,尤其是多看了下他帶頭上的那如似馬形的紋飾,心中一動,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念頭浮現出來,想道:“莫不是?”

趙染干帳下的那個軍吏神情歡喜,快活地給張韶、張龜等人介紹:“稟報將軍、參軍,這位是拓跋大率的從子,拓跋部的大人拓跋亢泥。”

張韶身邊的將校們聞得此言,無不驚愕。

有人乃至下意識地說道:“拓跋部?”

張韶心道:“果然如此!”

卻那胡人腰帶帶口上的馬形神獸,乃是鮮卑人崇拜的神獸,“其形似馬,其聲類牛”,據說鮮卑人從祖源地,大興安嶺深處的嘎仙洞走出後,在不斷南遷向草原的過程中,曾跋涉於一片沼澤,陷入到了困境,找不到出路,面臨整個部族滅亡的危險,最後就是這個神獸現身,領着他們,用了整整一年,走出了沼澤,到達了匈奴的故地,遂纔有了後來的鮮卑之興起。

張韶之前雖久在西域,但隴地唐胡雜居,鮮卑人很多,鮮卑人對這個神獸的崇拜,他是熟知的,如莘邇帳下的禿髮勃野等鮮卑將士,他們也常會佩帶繪着此種圖案的腰帶、金牌等衣飾,因而在看到這個圖像時,他就猜到了這個胡人的族屬。只是這個事兒來的太突然,他一下子不敢相信,這時聽了趙染干帳下那軍吏的介紹,確定了此胡人真是鮮卑人,張韶大喜。

大喜之餘,張韶腦筋急轉,也約略猜到了爲何打着溫石蘭的旗幟,來的這支胡騎卻是鮮卑人的緣由,只是到底猜得對不對,還得確定一下。

他快步上前,握住拓跋亢泥的手,說道,“前聞從漠中出來的是北虜,我且猶疑,貴軍何在?原來這是大人與賀蘭大人的惑敵計謀!卻只是大人與賀蘭大人沒有提前告知我軍一聲,……”顧看張龜,說道,“倒把我嚇了一跳!”扭回臉,衝拓跋亢泥大笑了幾聲,“哈哈,哈哈。”

拓跋亢泥像是不習慣張韶的熱情,往後退了半步,把自己的手抽回,不動聲色地在衣角上擦了兩擦,用唐話說道:“賀蘭大人與我也是臨時起意。時間太緊,來不及提前告知將軍,尚請將軍勿怪。”

張韶笑道:“不怪,不怪!”朝南邊望了望,沉吟稍頃,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問道,“請問大人,那溫石蘭的軍旗?……是在漠中真的碰到溫石蘭了麼?”

拓跋亢泥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地告訴了張韶、張龜等人。

在說此事的來龍去脈之前,須得先提一句莘邇與拓跋倍斤的盟約。

卻在張韶等出兵之前,莘邇又一次派禿髮勃野去了代北的盛樂,這一回,沒有外敵與朝中政敵的掣肘,在表示出了真切的誠意之後,禿髮勃野代表定西,順利地與拓跋倍斤定下了盟約,相約共取朔方。兩邊商定,打下朔方後,河套北邊東西長六百餘里,南北寬亦數百里的水草豐美區域,全部給拓跋部,河套以內的朔方諸縣,則歸定西。並且約定,如果柔然、蒲秦對他們中的任何一方發起攻襲,另一方都要全力以赴地幫助和支援。

——朔方郡境內多沙漠,水草好的地域不多,莘邇要這塊地方,主要是出於戰略遠景的目的,一方面拿下朔方後,便能與北邊的秦州呼應,共同壓迫蒲秦的關中腹地,就可爲定西在日後對秦戰爭中,爭取到更多的主動權,一方面朔方鄰幷州,拿下了此地,也就等於是打開了定西向東參與爭霸河北、中原的通道,所以,對黃河北岸的水草區,他可以捨棄。

而反觀拓跋倍斤,其之所以覬覦朔方,根本的原因是代北地區太過狹窄,已不夠養活他手下人口漸增的諸多胡部,故是,他覬覦朔方,主要覬覦的就是黃河兩岸的水草區,至於朔方郡內的諸縣,他其實沒有多大的興趣。便是把這些縣拿在手裡,難不成他還能像唐人那樣,設官置鄉,令治下的胡人改遊牧而爲定居麼?顯是不能的。因而,朔方諸縣他可不要。

莘邇與拓跋倍斤的這個“分朔方”之約,可謂是各取所需。

唐艾考慮到柔然有可能援助朔方,因此,獻上了一道計策,建議拓跋部不要從黃河的北岸和東邊的“幾”字形拐角處渡河,——這兩個位置,都挨着柔然的控制區,若是柔然果真派兵來援朔方了,那麼如在此兩個位置渡河,就極有可能會被柔然的騎兵發覺,以致尚未參戰,行蹤便被暴露,將會不利於之後的進戰,最好是從朔方郡東界的南段悄悄地進入朔方。

在與拓跋倍斤定立盟約的時候,禿髮勃野把唐艾的這個建議說與了拓跋倍斤。拓跋倍斤認爲這個計策不錯,大爲讚賞,即採納用之。

於是,在張韶率部從黃河西邊入到朔方之同時,奉拓跋倍斤之令,參與此戰的賀蘭延年、拓跋亢泥兩人率領騎兵五千,順河南下,亦從河東潛入到了朔方境內。

殊不料,唐艾的此策,卻竟是與溫石蘭的戰策不謀而合。

拓跋亢泥所說的“來龍去脈”就從這裡開始。

賀蘭延年、拓跋亢泥所部的拓跋騎兵,居然在漠中與溫石蘭部的柔然騎兵迎頭碰上。

賀蘭延年是拓跋部的頭號名將,溫石蘭是柔然的頭號名將,要說起來,兩人都是智謀出衆的,但這一“迎頭碰上”,打的卻是遭遇戰,兩人的智謀都無了用處,乃真刀真槍,在漠中展開了一場惡戰。溫石蘭部的兵少於賀蘭延年部,但在接戰之初,憑靠着溫石蘭的驍勇無敵和指揮部署,卻是不落下風,本來孰勝孰敗,尚不可知,而當戰至酣處,漠上起了風,溫石蘭部運氣不好,位處在風吹的方向,受被風掀起的沙塵影響,人、馬視線不清,由是大敗。

獲勝之後,就像拓跋亢泥說的,賀蘭延年臨時起意,遂乃有了換用繳獲到的溫石蘭軍旗,假裝是柔然騎兵從漠中殺出的那一幕出現。

聽完了拓跋亢泥的敘說,張韶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他不復再有疑惑,伸出大拇指,說道:“久聞賀蘭大人智勇雙全,代北之名將也,今狹路相逢,大敗溫石蘭,賀蘭大人的威名以後定將會愈發盛隆了!”笑道,“柔然婦人傳唱,嫁人當嫁溫石蘭,這句歌謠,只怕要改一改了,哈哈。”稱讚道,“大人與賀蘭大人換用溫石蘭旗幟的此計,誠然妙也,果把啖高騙出了城來!”

既然已經搞清楚了爲何打的是溫石蘭的旗幟,兵馬卻是拓跋部的騎兵,張韶又非庸人,自然也就想明白了賀蘭延年、拓跋亢泥爲何沒有提前把此事告知給他的真實原因。

他嘴上讚不絕口,心中想道:“什麼‘時間太緊,來不及提前告知於我’?賀蘭延年、拓跋亢泥明明是想借此嚇唬老子!罷了,與拓跋倍斤的盟約是莘公定下的,賀蘭延年、拓跋亢泥皆拓跋部之貴人也,我不好與他們爭吵,並且此戰也還得靠他們出力,我只管對此裝作不知便是。”

拓跋亢泥的父親拓跋勿是拓跋倍斤的幼弟。上任拓跋大率,也即拓跋倍斤的長兄病故之時,拓跋倍斤作爲人質,遠在魏國的都城鄴縣。拓跋倍斤於兄弟們排行第二,其兄遺囑,叫部落迎他回來,繼任大率之位,但是拓跋部的大人們,爲了權力,不願立拓跋倍斤,便乃先殺掉了“剛猛多變”的拓跋倍斤之三弟,接着試圖擁戴拓跋勿繼任大率。結果拓跋勿堅辭不肯,更親自去到鄴縣,迎接拓跋倍斤回代北繼位,並自請留魏爲質,當時的魏主欣賞他的義氣,就同意了他的請求。拓跋倍斤回至盛樂,繼位之後,爲感謝拓跋勿,就把北部分給了他。

所謂“北部”,拓跋部把治下的從附胡部,按照地域,分作了南、北兩部。這與柔然把其國內分爲東、西兩部,是一種相同的治民辦法。

拓跋勿現在已經去世了,雖說在他去世後,拓跋亢泥沒有能繼承北部大人的位置,但不管是血脈、還是他父親昔日的威望,他都是不折不扣的是拓跋部最頂尖的貴族之一。

賀蘭延年就不必說了,賀蘭氏本匈奴的賀蘭部,又名賀賴,其族名之來,即是朔方與定西交界處的賀蘭山。那裡是他們祖先的放牧之地。匈奴勢衰之後,他們成爲了拓跋鮮卑的一個重要組成部落。賀蘭延年知兵善戰,曾隨着拓跋倍斤南征北戰,內討叛亂,外擊遊牧地與代北接壤的柔然之敕勒等部,爲如今拓跋部的蒸蒸日上立下了汗馬功勞,深得拓跋倍斤的信愛,其人的血統雖非鮮卑,然在拓跋部的地位,現下卻是比拓跋亢泥還要高得多。

“此戰也還得靠他們出力”也就罷了,別的不說,僅是從穩固剛與拓跋倍斤建立的同盟關係這個角度來講,張韶從大局出發,的確是不好與賀蘭延年、拓跋亢泥產生矛盾。

張龜也猜出了賀蘭延年、拓跋亢泥沒有提前把此事告知定西軍的緣故。

他眨動獨眼,觀察拓跋亢泥倨傲的神態,心道:“我聽勃野說,與拓跋倍斤定盟約的時候,拓跋部中頗有大人、部率不願把朔方的諸縣都給我定西,異議不少,最終雖是定下了此分朔方之約,可料其部中,必仍有不滿者。這賀蘭延年、拓跋亢泥或就是不滿者之一,因是他們纔會一聲不吭,打着溫石蘭的旗幟,忽出漠中,……哼哼,明顯是在給我軍一個下馬威啊!着實無禮!”

張龜不如張韶的城府深,也沒有張韶裝糊塗的功夫,當下就想質問,但考慮到戰事要緊,卻也只能忍下了這口氣。

他們說話的這個空兒,城下的安崇陣已與啖高親率的秦兵鐵騎接戰。

張韶遠眺了下,見安崇陣似有不敵之態,東邊的李亮陣在數倍敵軍的圍攻下,儘管仍能堅守,亦顯出了略微的頹勢,戰情緊張,他便不多廢話,與拓跋亢泥說道:“就請貴軍與我車陣處的騎兵合爲一道,分從城西、城東夾攻城南的出城秦虜,我揮我主陣的步卒由北進逼!”勝算已然在握,他撫須而笑,說道,“咱們三面合力,啖高如甕中之鱉!廣牧爲吾等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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