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姑娘

三姑娘

成國公府的庶姑娘是國公府唯一一個不是從老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生她的姨娘是老國公的上峰送的。說起來也是書香門第,只不過在打仗的時候破敗了。

等到老國公把姨娘帶回去,老太太是氣的飯都吃不下了。

後來姨娘生了個聰明活潑的女兒,老太太就更看不得了。她自己也生了兩個女兒,前兩年都沒了,這就把姨娘放到最偏最後面的院子了。

等到老國公沒了,老太太就把院子的門給砌上了。

袁璐回憶了下家裡的賬面支出,好像並沒有這房的供給。

難道說就是放任她們自生自滅了?

花媽媽說:“老太太給了她們幾家鋪子,之後就不管她們了。算起來三姑娘去年也及笄了。跟您差不多大。”

“十六歲了?可定好時候出嫁了?”

花媽媽道:“三姑娘的姨娘三年前沒了,她守了三年的孝就給耽擱了。但老國公在世時已經給她訂了一門親事。”

“守孝?”袁璐挑了挑眉,沒聽說這裡要給姨娘守三年的,這老太太雖讓她們自生自滅了,但這下子肯定是更記恨這三姑娘了。

但不知怎麼的,她心裡就對素未謀面的真性情的三姑娘生了些許好感。敢頂着老太太的強權,堅持給自己親生母親守孝三年的,這性子倒有些可敬。

“既她已除了服,就請進府裡來和我說說話吧。”

花媽媽有些爲難地道:“老太太已傳過話,不許三姑娘進國公府的門。”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裡的事兒也說不清。

袁璐對這三姑娘真是十分好奇,用過飯歇了一會兒就帶着人去了他們那處院子。

那院子已經被分出去,如今過去倒要從外面繞過。

袁璐帶了花媽媽和兩個丫鬟,幾個婆子去了。

那院子在另一頭開了個門,從外頭看就是個普通的人家。

婆子去交了門,沒多久有個頭髮花白的,老僕人來開了門。

那婆子道:“老人家,我們國公府的夫人來看望三姑娘。”

過了好半天,那老僕人又問了遍:“國公府的啥?”

婆子怒斥了一聲“放肆!”,袁璐揮揮手讓她退下了,自己上前道:“老人家,主人家可在?”

“哦,我們家姑娘啊,在,在。”老僕人一點一點挪動着,顫巍巍地來給她們開了門,“這位夫人是我們姑娘的朋友吧。”

“你家姑娘在外的朋友很多嗎?”

“不多哩,”老僕人道,“以前來的都是凶神惡煞的討債的,最近姑娘辦了個針線作坊,來往的夫人娘子纔多起來來咯。”

袁璐又挑了挑眉,“還有討債的?還有人敢來國公府討債?”

那老僕人又道:“夫人可切莫說什麼國公府了。我們這裡只是平頭老百姓家,這話我們姑娘聽了要不高興的。”

待老僕人把他們都迎進去,他又一步一步往裡面挪:“夫人慢些,待老奴先去稟報姑娘。”

袁璐看他路都走不快的樣子,也有些可憐這老人家,便站在原地等他,並不催促。

而堂屋裡,高三姑娘高斕已經知道了院子裡的情況。

她隨身服侍的只有一個十多歲的小丫頭,叫雙吉。雙吉人小,從老奴給他們開門前就在院子裡知道了,聽了一耳朵就跑進去稟報了高斕。

那老僕人還未挪進堂屋,高斕已經掀了簾子自己出來了。只見她身穿一件蜜柑色藤紋織錦上衣,胡桃色暗紋湘裙。頭上只梳了個垂鬟分肖髻,卻並沒有什麼貴重的釵環。

這一身衣裳確實是富貴人家才能得的光鮮衣服,但頭上未免又有些寒酸。

高斕人也長得清秀漂亮,帶着幾分英氣,見了袁璐就笑道:“夫人說好下午纔來,怎麼倒比說好的提前了一個時辰。”

綠水見她一副市井裡生意人的做派,便斥道:“我們夫人可是……”

袁璐擡手讓她閉了嘴,同高斕笑道:“她有事今日可能來不了,遂讓我來給她看看。”

袁璐穿戴和談吐相貌都是上等的,隨行的下人也是訓練有素,高斕也不疑有他,親自給她打着簾子讓她進了屋,又去喚雙吉把布料都呈上來。

呈上來的是同高斕身上一樣的織錦,用染好顏色的彩色經緯線,經提花、織造工藝織出圖案的一種料子。

袁璐今天只穿了家常的衣服出來,和尋常人家的有錢婦人倒也無甚差別。不過她衣櫃裡,這些織錦的東西也不少。

高斕這裡的雖然比不上她衣櫃裡的那些,但色調鮮妍,圖案精緻,已經稱得上的佳品了。不過織錦賣的很貴,在袁璐知道的上輩子的歷史裡織錦極富盛名,價格在歷史上一直居高不下。

方纔聽那老僕人說她弄了個作坊,難道竟然能賣的起這些了?

高斕見她摸着料子不說話,便熱情地講解道:“咱們這裡的妝花緞樣子好,價格也是最公道的,您就是問遍整個京城都不怕的。”

袁璐就尷尬了一下,這聽着竟然不是織錦,合着是她認錯了?

“我先前看你穿着,還以爲這料子是織錦呢。”

高斕心想着買家怎麼連來看的料子都不說給下家呢?且眼前這婦人看着衣着光鮮的很,怎麼一點兒生意人的眼力價兒都沒有?這生意如何做的起來?

“您太會說話了。這妝花緞可不敢跟那織錦比。普通的織錦也要上百兩一匹,咱們這兒可只賣十兩。”

袁璐見她未曾因爲自己認錯而生了欺侮矇騙之心,繼續問道:“這兩者差別在何處?我往日在家裡看着的和你這個也差不多。”

高斕道:“這妝花緞的花紋配色是用不同顏色的彩絨緯管,對織料上的圖案花紋作一部分一部分的挖花妝彩,配色自由,色彩變化也豐富些。織錦花紋的配□□況就不同了。它是用不同顏色的彩梭、通梭織彩。由於受織造工藝條件的制約,每一段上的花紋最多隻能配織四五個顏色。且這配色變換也十分講究,必須在反覆循環時,或織到一定的距離時才能陸續更換。但每一段上的用色,均不得超過也不能少於規定的用色數量。如規定爲四場色,每一段上就必須用四個顏色了。”

高斕又把料子的背面翻到她眼前,“這背面因爲挖花妝彩,配色複雜、彩緯多,織料厚重等原因,厚薄就不太均勻。夫人家裡的織錦因是用彩梭通梭織彩,整個彩緯都被平均地織入織料中去,顯花的部位,彩緯露於織料的正面;不顯花的部位,彩緯被織進織料的背面。整個織料厚薄均勻,背面光平伏帖。這麼跟您說吧,這妝花緞會些手上功夫的娘子都能織得,但那織錦,沒有十年二十年的功夫卻是做不出好樣子的。”

袁璐見她說的頭頭是道,也知道這三姑娘是真的會這些的,便有些佩服地道:“原來竟還有這麼多的門道。”

高斕笑道:“夫人既然有心要做這方面的生意,自己也要多長點心眼子學一些,別被手下的人輕易矇騙了去。”

袁璐看她爲人爽利,便也不覺得被她說的有什麼難堪。反倒是綠水在後頭爲她家夫人鳴不平,區區一個國公府的庶出姑娘,也能對當家夫人這般說話?

袁璐和她說了一通話,也不多留,和她說自己還有事再說,生意下次再談。

見生意沒成,高斕也不說什麼,仍笑着打簾子送她們走。

袁璐等人前腳剛到了院子裡,就聽得高斕身邊的小丫鬟在後頭嘟囔說:“也不知哪裡來的草包,織錦和妝花緞都分不清,還敢上門來看料子。”

雙吉說着說着就被高斕擰了一下,“哎喲”了一聲後繼續道:“姑娘你也是,看那人連料子都不認識還費那麼多口舌。這種人真有那腦子做生意,不賠個精光纔怪!”

袁璐本知道自己躺了這麼久,見識上確實有所欠缺,也不想同這麼個小丫鬟計較,綠水卻聽那丫鬟還要再說,已經衝進屋裡把那個小丫鬟拽了出來,推到旁邊的婆子手裡。

“哪裡來的丫頭,敢在我們夫人面前這般說話!給我打她的嘴,看她還敢不敢胡說!”

綠水是袁璐身邊很的臉面的大丫鬟,她話音未落那婆子就啪啪兩巴掌下去了。

雙吉被打暈了,她前年才被高斕買進來,市井裡頭也沒有一句話不對付就上手打她的人家。

袁璐“哎”了一聲,那婆子才停下手來。她忍不住嘆氣,雖然當初是看着這些婆子手腳快才選的,但也不用眨眼間就把人都打了吧!

高斕已經追了出來,臉上隱隱有了怒氣:“這位夫人,我家丫鬟雖出言不遜,但自有我這主人家處置,還不勞煩您動手。”

袁璐渾身長滿了嘴也說不清了,頗爲無奈地瞪了綠水一眼,又解釋道:“我這丫鬟護我護得緊,冒犯了。”又看那丫鬟臉都被打腫了,卻忍着眼淚不敢哭,十分可憐,就示意綠水親自給了一個裝了碎銀子的荷包給她。

綠水本還有些不情願,但看自己夫人已不高興,也只得照做。

“姑娘留步。”袁璐也不做停留了,和高斕頷首示意後便走了。

雙吉看着她們一行人出了門,才抽抽搭搭的哭出來,哭的時候還牽動了臉,疼的齜牙咧嘴的。

高斕幫着她看了下,見她只是外面被打腫了,嘴裡倒是沒打出血,便又是疼惜又是告誡地訓她:“叫你口不擇言,什麼話都敢往外冒。這下捱了打,老實了吧!”

雙吉也有些委屈:“我不是爲您鳴不平嘛,您幾天前就開始準備了,今天還特地換上了好衣裳……”

“行了吧,被打了還不老實,少說話,我進屋裡給你上藥。”

雙吉把剛得的荷包遞給了她,高斕並不接,只道:“你拿着吧。”

待上完了藥,雙吉歡歡喜喜地回屋裡去拆荷包。一拆就下了一跳,裡面的碎銀兩加起來竟然有五兩之多!趕緊又拿給她家姑娘看!五兩啊,這麼多錢,當初她的賣丨身價才四兩呢!

高斕看到銀子也是吃驚,她本當着是尋常幫着夫君打理生意的夫人,現在細想那些人的氣度似乎的確不是普通的商賈人家。於是把這荷包單獨收了起來,自己另外給了雙吉一兩銀子。

雙吉揣着銀子回了屋,走的時候跟踩了棉花似的,這麼多的銀子啊,能買多少好東西啊!這下子也不覺得臉疼了。

袁璐回去了就先罰了綠水。她知道她護主,可沒想到現在她脾氣比自己還大。她自己生氣的時候也就是摔摔東西罵罵人,她倒好……那麼點大的小丫鬟,幾巴掌下去臉可就爛了。

綠水也知道自己僭越了,跪着沒敢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