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招魂

陳氏回了袁璐的院子,迎頭遇上了泓哥兒的奶孃,一問才知道泓哥兒也不大好。

出事以後,老太太已經哥兒姐兒都搬回了自己的院子裡。澈哥兒和汐姐兒都矇在鼓裡,只有泓哥兒是自己經歷過的,他昨天跟着祖母來了以後就不肯走了。晚上也睡在了這裡的廂房。

他安安靜靜的不哭也不鬧,院子裡的人都忙着照顧袁璐和她身邊帶了傷回來的那些人。倒沒人注意他。還是奶孃今天看他起晚了去喊他起牀,發現喊不醒了,這才知道出事兒了。

陳氏聽了以後一面讓人去稟報老太太,一面讓人去請還守在袁璐屋裡的唐大夫。

唐大夫一夜未睡,兩隻眼睛下面熬的烏青。此時一聽大少爺也病上了,又趕緊去了東廂房。把過脈以後,他就更是犯了難,哥兒的脈象和夫人一樣,都十分平緩,不像生了病的樣子,但仔細把過以後,會發現他二人的脈搏比常人慢了許多。常人脈搏有快有慢,激動時或運動後自然會快一點,他們二人這樣的,就跟普通人睡着了一般。

唐大夫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是開了差不多的方子,讓人去煎藥。

可到了天黑的時候,袁璐和泓哥兒卻都不見醒。

唐大夫這是真的沒辦法了,只能告罪。

老太太和陳氏都看在這院子裡,此時兩人對視了一眼,又各自想起了辦法。

陳氏道:“我厚着臉皮,去想太子妃娘娘討一回恩典,求個御醫來看看吧。”

此時成國公府處於風口浪尖,老太太真是恨不得衆人都忘了他們家纔好,可想到躺在牀上連眼睛睜不開的兒媳跟孫兒,老太太是心裡泛酸,是真沒辦法,只得道:“遞我的牌子去吧,去求求皇后。茲事體大,就別讓太子妃娘娘牽連進來了。”

這件事鬧大了就是成國公府蓄養私奴,若是牽扯上了東宮,就更是麻煩了。

派人遞了牌子,老太太和陳氏都坐立不安。好在不到一個時辰,宮裡真的來個御醫。

御醫姓王,年紀已不小了,一雙眼睛卻十分有神。他問過袁璐和泓哥兒的症狀以後,把過兩人的脈,又翻了他們的眼皮看看,拿出了銀針施針,忙活了足有小半個時辰,牀上的兩人卻沒有絲毫反應。

最終王御醫才道:“夫人和公子都是受驚離魂之兆,非藥石所能救。”

陳氏見這位王御醫本有些眼熟,此時聽一聽“離魂”二字,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她終於想起眼前的御醫是誰了!袁老爹位極人臣,嫡長女又做了太子妃,皇帝就曾經派了眼前的這位御醫看過璐姐兒。當時也說的是離魂之症。

可那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這幾個月來她的璐姐兒明明已經好了,難道又要從此躺上許多年?!

花媽媽眼尖,將陳氏扶住了。陳氏的身子抖如篩糠,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了。

王御醫又道:“夫人早年也是老臣醫治的,聽說她甦醒,老臣也是頗爲驚喜。只是如今這症狀,和從前又有些不同。”

陳氏擦了擦眼淚,強撐着站起來:“是如何的不同?”

太醫院入流的有院史一人,院判二人,御醫十人。王御醫不敢說自己醫術事這十三人中最高超的,可若要論起疑難雜症,他卻敢自誇一句箇中翹楚。

“夫人從前的脈象比常人稍緩和一些,但總的來說卻是無異的。一直不能醒來,就像是魂魄跟身子不契合,讓她不能自由支配身體。而剛剛老成翻看他們的眼皮,甚至用針刺過穴位,他二人卻絲毫反應也沒有……就像是隻有個身體,魂魄都離體了一般。”

陳氏這下真的是眼前頭腦發昏,什麼都聽不見了,只有眼淚不住地流。

老太太聽了也是紅了眼睛。

“老臣醫治不了,還請兩位夫人另請高明。老臣這就回宮覆命了。”王御醫拱手告辭。

老太太揮了揮手,讓人送了他。

王御醫出門前,卻說了一句:“鎮國寺的主持道淨大師,老太君若是能請到他來,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鎮國寺就在京城裡,老太太聽了趕緊讓高大帶人親自去請。

王御醫說了藥石無靈,讓她們改而去求神佛,衆人便都覺得這是王御醫在給他們找安慰。且道淨主持德高望重,就是今上也對他禮讓三分。這般深夜冒昧去請,本也不抱什麼期望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道淨主持竟不曾推辭,跟着高大就這麼回了成國公府。

外人皆傳,鎮國寺主持是個面目慈善的老僧,此時一見,慈善是慈善,卻是個年輕人,但仔細看來,卻辨不出年紀。

老太太和陳氏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道淨雙手合十,口唸佛號,看過二人症狀後,只問:“兩位施主是否日前受了急驚,乍看無事,卻是一覺不醒?”

老太太和陳氏忙連聲道是。

道淨又道:“兩位施主應是在某地受了驚嚇後,三魂七魄丟了一魄。入睡以後,魂魄漸漸散了,和那一魄匯合去了。這位小施主,年紀小,受不住也是常有的。這位女施主,卻是魂魄不穩,見了血光,才遭此一劫。”

他語速頗慢,不緩不急,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老太太和陳氏不由就放下心來,只懇請他出手來救。

道淨合十雙手,“不急不急,還請府上尋一些兩位施主日常隨身的東西,再告知昨日出事的具體方位,貧僧要爲他們招魂。”

袁璐覺得自己一直在路上走,四周什麼也看不見,她只能往前,往前。

四周漆黑一片,她似乎還聞到了泥土的氣息。這環境既熟悉,又陌生。

要到哪裡去?她這又從哪裡來?她不是已經坐上了回成國公府的馬車嗎?

帶着一肚子疑問,她漫無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聽到不遠處有孩子在哭。

那聲音有些熟悉,她走過去一看,居然是泓哥兒。

泓哥兒縮成小小的一團,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

袁璐就過去碰了碰他,“怎麼哭起來了?”

泓哥兒淚眼迷濛的,看見是她還抽噎了下。

袁璐就陪着他坐下來,問他:“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回家去了嘛?”

泓哥兒的眼淚止不住似的,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袁璐就將他攬到懷裡,一邊柔聲哄他,一邊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兩人也不知道在黑暗裡坐了多久,突然眼前霞光一閃,袁璐似乎看見了一個閃着佛光的人影……

再睜眼,她就回到了自己牀上。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她孃親就驚呼一聲,將她抱住了。

袁璐撐起身子,倒是沒覺得身上哪裡不舒服,只是着實奇怪的很,明明剛剛她還和泓哥兒在外頭,怎麼一眨眼就躺回了牀上?這不對啊!

泓哥兒和袁璐被放在一張牀上,她醒過來後,泓哥兒也揉着眼睛爬起來了。

道淨正在一旁盤腿打坐入定,過了片刻才緩緩睜看眼睛,“也是兩位施主造化大,離了的魂魄不曾亂走,就在今日的出事之地。

“阿彌託福,謝謝佛祖保佑。”陳氏摟着閨女就不撒手了。

老太太長長地舒了口氣,千恩萬謝,差點對着道淨跪下去。

道淨穩穩地扶住了她,並不肯多待,就此告辭。

老太太也不強留,只說日後定當親自入寺拜謝,派人送了他回去。

泓哥兒醒來後一時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剛剛好像在外面,又好像不是,到底發了什麼,卻是想不起來了。

他挺奇怪的看了看淚水漣漣的外祖母,完全不明就裡。

陳氏把閨女和外孫都攬到懷裡,力氣大的嚇人。

老太太還是清醒的,趕緊吧唐大夫喊來了。大夫把過脈以後,說脈象已經無礙,好好調養就是。

陳氏自始至終都在哭。

袁璐便出聲勸慰道:“您快別哭了,我和哥兒這不是都好好的麼?”

陳氏道:“你這麼大了,怎麼就是讓人不省心呢?”

“對對對,都怪我。”袁璐趕緊接話,“您要是氣的很,就打我兩下,可別自己哭壞了身子。”

陳氏哪裡捨得真的打她,倒是被她模樣逗笑了。

袁璐又問道:“這都是怎麼了?我之前明明是坐馬車回來了,剛剛好像又是在外面,怎麼又回牀上了?剛剛那個小和尚又是誰?”

陳氏道:“可別瞎說,剛剛那位是鎮國公住持道淨大師,多虧了他召回了你二人的魂魄,你們才能安然無事地醒來。”

袁璐本不信鬼神之說,只是三番兩次得經歷卻讓她此時不得不信。見她娘又要哭上了,袁璐便打岔道:“醒了便覺得肚中飢餓難耐,您去給我弄點東西吃。”

陳氏問她想吃什麼,她就說什麼都好,只要是娘做的她都吃。

陳氏就破涕爲笑,去了廚房。

陳氏走後,袁璐便讓人攙自己下了牀,坐到了老太太邊上問起情況。

老太太早想有個人商量,見泓哥兒在,便想讓奶孃先把哥兒帶下去。

泓哥兒不願意走,袁璐道:“哥兒如今也大了,且事情也是他自己經歷過來的。該叫他明白,到底是什麼險些害了他。”

老太太便把從順天府尹那裡知道的是事情都跟她說了。

袁璐聽完也是眉頭緊鎖,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說就是治家不嚴,出了小人,但並沒有危害到別人,也就是家事。往大了說,就是於天子腳下豢養私兵,意圖不軌!這種板上釘釘、只看上頭人如何評判的事,真是再棘手不過了。

成國公府和袁府好歹都稱得上是簡在帝心,聖眷正濃,但回想前幾遭皇后爲難、皇帝視若無睹的事,這所謂的聖眷又讓人覺得惶恐。

袁璐摸着下巴說:“如今是刑部審理此案,左侍郎和國公爺交好,應當不會爲難我們,相反會向尚書進言,爲我們求情。皇上允了刑部三日爲限,我們便在這三日積極配合。將莊子上的和附近村子裡的人都送到刑部去作證。我和泓哥兒受困於人的事也要在這幾日裡宣揚出去,不要再顧忌什麼裡子面子了,務必讓人覺得我們成國公府是再無辜可憐不過的了。如此,便希望皇上能顧念着往日的勤奮,可憐我們一二。”

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老太太也想不出什麼招。袁璐確實話鋒一轉,道:“管事他娘呢?現在人在何處?”

老太太冷哼道:“說是刑部已下發了文書去批捕她,到現在還沒抓到人呢。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幹什麼吃的,一個年邁的婦人都抓不住!”

說到管事他娘,袁璐就覺得哪裡不對。他這孃親未免也太有用了吧!前頭說每次派人去莊子上,他娘哭喪喊靈張口就來,好像罰了她兒子就是天理難容一般。等到袁璐把管事綁了,他娘還能在被看守的情況下,翻牆逃走。且逃走後還能去煽動鄉民,發起暴動。如今又逃了個沒影兒。

樁樁件件看來都不是什麼大事,連在一起卻未免叫人心驚。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啊!

“這人到底是何來頭?”

老太太其實也已記不清,便讓孫嬤嬤拿了記錄的冊子來看。

冊子上寫着管事他娘姓田,京城人士,宣文十八年進的府。那一年老國公調任京城,太祖爺給他們一批武將都賞了侍女。

別人家的侍女最後都擡成了姨娘,只有他們成國公府,這侍女就一直是侍女,後來年紀大了,就被老太太配了老國公身邊的一個家將。

袁璐對着冊子摸了半天下巴,忽然笑了下,呵,這事兒好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