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何時能看到?”
猝死,是柳蔚現在最懷疑的。
結合圍觀羣衆的口供描述,當時小黎擊了孟一掌,之後他吐血倒地,但同一時間,卻還是保有意識,真正的死亡,是在之後的幾秒內。
突發行爲有,抽搐,痙攣,顫抖,冷汗。
這些症狀,通通符合心血管疾病暴斃的前兆現象。
但在沒看到屍體前,柳蔚也不能斷言,所以當務之急,她需要親眼看看屍體,如果真是簡單的心臟麻痹,那不用太深入的解剖,能看出端倪。
但嶽單笙卻道:“提審那邊定的明日晌午,屍體被安放在刑部地下冷窖,門外有重兵把守。”
柳蔚皺眉,這麼說,她唯一能看到屍體的機會,是明日的公審?
長吐一口氣,她在心裡緊急計劃着。
嶽單笙看她沉默,也不敢打擾,眼睛朝向容棱。容棱的表情之柳蔚要冷靜些,但這種冷靜下醞釀的風暴,卻更加激烈,短短一個月,甚至不到一個月,回來面臨的是這樣一個局面,在柳蔚的眼,屍體反應出來的直接死因,是證實小黎罪否的唯一
證據。
但在容棱眼裡,死者生前的行爲模式,纔是他更在意的。
他總是容易陰謀論。
瞧見嶽單笙看過來的視線,容棱擡了擡手,食指與指微微彎曲,往右邊劃了一個弧度。
這是示意嶽單笙單獨談。
嶽單笙又看了柳蔚一眼,見她還在思索,遂同容棱去了巷尾。
“太府監生,於大庭廣衆調戲民女,爲何?”
“是廕監。”廕監的意思,是不是靠着自己本事的太府唸書,而是憑着家裡大人當官,佔了一個官蔭位,給額外硬塞進去的。
在案子發生後,嶽單笙查過孟的背景,知道他除了是吏部左少頃的幼子外,孟府裡還有一些別的狀況。孟泰有三子,長子與次子都是早亡的髮妻所生,幼子孟則是後來進門的第二任所生,孟泰的第二任是他司的女兒,平日是捧在手裡怕丟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只差當佛給供起來,但這位孟夫人並不喜
歡她相公的前兩個兒子。
二十年前,孟泰爲了升遷,巴結新岳父,便將前妻的兩個兒子,都送回了老家,讓年邁的父母撫養,而他在京城的家裡,只有新妻與後來的幺子孟。兩個兒子不在身邊,孟泰一腔父愛全給了孟,孟自小被他養的紈絝成性,不可一世,在京沒少鬧出亂子,但畢竟有個當官的爹與外祖,平日逗貓惹狗,只要沒招惹到有身份的大人物,家裡人都是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孟到了年紀還不學無術,恰好作爲從三品朝廷命官,孟泰是有一個太府廕監的名額可以冠給兒子的,故此,孟才成了監生。
太府是仙燕國最高學府,沒有讀書人不願意進去的,但孟毫不珍惜,在太府他依舊逃學鬧事,還夥同同爲廕監的另外幾個朝廷官員之子,爲非作歹。
這次同樣如此,鬧集,孟與幾位“兄弟”吹牛,說在街隨便指一個女子,要將其弄牀榻。
非常下流的玩笑,但這些官宦子弟卻玩得興義盎然。集市那片路沒多少標誌姑娘,大家閨秀也不會大白日的在街亂逛,李玉兒自打進京後,被雲想打扮的漂漂亮亮,自然一下入了這羣小畜生的眼,實際,孟去找李玉兒麻煩時,這羣狐朋狗友,正
在不遠處的茶樓笑看着。
後來孟死了,這羣人才知道闖了大禍,卻都不敢過去,怕牽連進去,會被家長輩打罵。嶽單笙爲了查這些內情,兩日來也是廢了不少功夫,但越是這樣,事情越麻煩,孟的行爲,屬於他自作自受,但如果真要將案情理清,那羣涉案的小年輕一樣會被拖出來,而到時候事情鬧大,這些朝
官員,自然不肯答應。
原本只要對付一個吏部少頃……
現在卻怕鬧到最後,仇人滿天飛,對付的人,一個接一個。
嶽單笙的意思,是最好忽略這些廕監生,專注在給小黎洗刷冤屈,只要證明孟的死與小黎無關,自然得將人釋放。
但容棱顯然不是這麼想。
“若有關呢?”瞥了眼巷子另一頭正在來回渡步的柳蔚,容棱刻意壓低了聲音。
嶽單笙一開始沒懂,後來反應過來,眉頭狠狠擰起。
容棱聲音很冷:“小黎出手很有分寸,我信他並非存心要殺孟,可若當時他氣急失控,未拿捏準力道,孟,當真是被他一掌擊斃的呢?”
嶽單笙不禁也看向前方的柳蔚:“你是懷疑……”
“正常懷疑。”容棱的語氣在這個時候,反而很冷靜:“若死因真爲小黎所爲,柳蔚恐會大義滅親。”
“她會嗎?”
“會。”
嶽單笙沉默。
容棱道:“故此,若小黎真的殺了人,我要如何爲他脫罪?”
嶽單笙擡起眼睛:“你想從那些廕監生下手?”
容棱點頭。
爲了救兒子,用其他人當替死鬼,這很殘忍。
嶽單笙壓低了聲音:“你想瞞着柳蔚?”
“必須瞞着。”
“但她相信小黎沒有殺人。”
容棱停頓下來,半晌,纔將眼睛擡起:“我也相信。”
嶽單笙沒說話。
容棱道:“以防萬一。”
將自己的目的講明後,二人回到了巷子另一邊。柳蔚看他們說完了,一邊往巷子外走,一邊道:“我必須先看屍體,猝死大體分爲五種原因,心血管疾病猝死,呼吸系統疾病猝死,神經系統疾病猝死,消化系統疾病猝死,泌尿生殖疾病猝死,我優先懷疑的是心血管疾病猝死,從目擊證人的口供,心臟異常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但我不敢肯定,如果是別人我還能等到明天現場再看,但那是我兒子,我不想冒險,我需要提前驗屍,提前確定無誤,這樣明
日公審我纔有立場辯論,表哥,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我必須今晚見到屍體。”
情急之下,又把表哥喊出來了。
嶽單笙盯着柳蔚看了兩眼,視線一轉,又瞥向了旁邊的容棱。
容棱抿緊了嘴脣,表情裡卻也帶着一些期冀。
嶽單笙內心動容,很想答應,但現實告訴他,這是強人所難:“刑部與汝降王府慣有齟齬,用汝降王府的身份,很難說動……”
“汝個屁。”倏地,幽暗的深巷裡,傳來一聲滿含戾氣的冷哼。
嶽單笙聽到那聲音的一瞬,便皺起了眉,隨即視線往前一看,看到巷口處,一個清瘦的身影正逆光而來,那人腳步極快,走到他們面前時,嶽單笙看清了他的臉。
在黑夜,那人的面龐顯得分外白皙,他一雙眉眼危險又凌厲,牙齒下緊緊咬合在一起,那人看了他一眼,而後毫不留情的轉首,目光正朝那對心急如焚的夫妻。“我有辦法。”鍾自羽沉沉的說,擡手,毫不避諱的握住了柳蔚的手腕,將她往外拉:“我能讓你提前驗屍,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