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二年五月,路強突然下旨宣佈東巡洛陽。
之前路強對定都洛陽的事一直瞞的很緊,雖說隨着洛陽皇宮的不斷修葺,他要遷都的傳言越傳越廣,但畢竟還只是傳言。
而隨着他的這次出巡,天下人才終於知道,晉國皇帝確實是要還都洛陽了。
元帝南渡已經一百多年時間,一些有血性的漢人和文人士子,無不時刻念着北伐驅除胡擄,光復神州大地。
而今皇帝雖還沒有正式出兵北伐,但此舉無疑一個巨大的信號,試問皇帝若無北伐之心,怎敢將國都定在那裡?
一時間國內的文人士子又是寫詩、又是詠賦,將路強這個皇帝的聲望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姚興懵了,慕容雲也傻了,現在他們才明白,之前還是太小瞧路強的野心了。
可現在明白卻是太晚了,拋去燕國無力進攻不說,路強早已在晉、秦邊境佈下重兵,如果秦國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就可揮軍殺入秦國去。
另外函谷關和虎牢關,那一個關隘是好打的?
其實不單是慕容雲沒想到路強真的還都洛陽,就連馮家人也沒有想到,就向馮弘想的那樣,他們即便篡位成功了,有了這樣一個虎視眈眈的強鄰,他們能睡安穩嗎?
馮拔之前同慕容雲感情很好,可誰又能想到,他把這個慕容氏的假子推上皇帝寶座,不過是在給自己上位做鋪墊。
現在藉着收拾反叛的機會,將慕容氏有反抗能力的人殺差不多了,慕容雲的使命基本也就算完成了,不過馮拔當然不會蠢到自己動手。
五月的中山雖然還沒有完全進入夏天,但不過早晚還有點涼而已,白天的溫度冷熱適宜,讓人非常舒服。
外面陽光普照,馮家議事廳內卻門窗緊閉,外面心腹侍衛嚴密把守,嚴禁任何人靠近,顯然是在商量重大事情。
議事廳內此時聚集了全部馮家人,以及掌管中山衛戍軍隊的輔國大將軍張興。
馮拔、馮萬泥、馮弘、馮素弗等人都赫然在坐。
張興是馮拔心腹,爲了自己能成爲馮氏的開國功臣,他早有些等不及了。而他們此刻坐在一起商討的不過是什麼時候動手,以及用什麼方式動手而已。
“大人,無需再猶豫了,只要您一聲令下,末將就派人進宮殺死昏君,然後再將動手之人全部殺死,把罪名推到他們身上,隨後召集羣臣,歷數昏君及慕容氏的無能,這樣您就可名正言順地登基爲帝了”
之前的計劃也是這樣的,不過馮拔也不知怎麼了,臨到緊要關頭了,卻又猶豫起來。
馮萬泥道:“其實要殺昏君,只兩個侍衛即可,這樣也不會造成太大動靜,不然兄長即便登基,恐也給人留下口舌”
其實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馮家人畢竟是主謀,所以就想着用一個較爲體面的辦法搞定這件事。
張興聽了馮萬泥的話,不由暗自撇了撇嘴,心說你這不是典型的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嗎?
意見不統一,衆人的目光不由一齊望向馮拔,畢竟他纔是這起事件的主角。
馮拔這時其實是在想他篡位成功後,晉國那邊會有什麼反應,見衆人看向自己,先看了眼馮弘,才道:“要離班、桃仁去動手,張泰、李桑埋伏在外,弘弟,你說我們把上黨以南送給司馬德宗怎麼樣?”
最後一句話顯然是衝着馮弘說的。
馮弘還未說話,一旁的馮素弗先開口了,只見他先是搖頭,隨即才道:“不夠,這樣我們就要直面司馬德宗這個虎狼之鄰了”
這時馮弘才道:“司馬德宗之心、路人皆知,上黨給不給他倒無關緊要,就怕他貪得無厭啊!”
馮素弗忽地冷笑一聲道:“如果把幷州許給拓跋珪呢!”
還真別說,這確實是個好主意,可衆人隨即又想,上黨以南給了晉朝,幷州之地再送給魏國,是不是有點太敗家了?燕國本來就是最弱小的,禁得起這麼禍害嗎?
馮素弗從衆人眼中得出結論,不悅地道:“你們有更好的辦法嗎?司馬德宗的爲人你們知道,如果不這麼做,怕是我們的國土就等着被他慢慢蠶食吧!”
這又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的事實,一個洛陽事件,就已經充分暴露出路強的野心,一旦他全取上黨之後,誰敢保證他就會停步不前?
張興忽道:“素弗大人此言有理,不知衆位大人想過沒有,不論是幷州還是上黨郡,其實都在太行山以西,即便不給他們,有大山阻隔,我們的控制力也要相對薄弱,而把這兩個地方分別送給他們,即能安他們的狼子野心,同時也可把我們的力量收縮回來,重新以太行山爲防線,將他們擋在山外”
說了半天,張興的話纔是說到了點子上,放棄太行以西的土地,任由晉、魏兩國去爭,這樣即可騰出手來發展自己,又可讓兩國君主都無話可說。
馮拔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點頭道:“就按張將軍說的辦吧!”
燕國本來就不是他的,敗禍起來也沒什麼可心疼的。
都說夕陽無限好,可今天夕陽西下的時候,景色卻有些不太好,天空不知什麼時候起佈滿了烏雲,陰沉沉的,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彷彿知道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伴隨着越來越暗的天色,天空忽地響起數聲沉悶的雷聲,看樣子老天正在醞釀着一場大雨。
慕容雲負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陰沉的天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在他手裡握着一封密信,如果能看到信的內容,就會發現,這是一封提醒他馮氏造反的密信。
很奇怪,慕容雲看了這封信後,並沒有一絲反應,好像根本不在意這件事似的。
許久之後,才轉過身,就着火燭將手中的密信點燃,隨着密信化爲灰燼,轉頭對一旁侍候的近侍道:“高福,你跟了我二十年了吧?”
慕容雲本名高雲,身邊的近侍還都是他從前的老家人。
這個名叫高福的近侍聽了慕容雲的問話,不由微微一愣,他並不知道密信上的內容,隨口回道:“是的陛下,小人的命還是老家主救的呢!”
慕容雲微微點了點頭,道:“太子年幼,我想委託你把他送到洛陽,請晉皇代我照看”
“陛下?...”
高福不由呆住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皇帝爲什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慕容雲擺手制止了高福的話,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高福,道:“我想對司馬德宗說的話都在上面,你帶着太子現在就走,記住,絕對不能被人發現”
“陛下,難道有人想...”
高福自小生活在高家,後又隨慕容雲進宮,也算是什麼場面都見識過了,一見慕容雲的舉動,立刻就明白過來。
“陛下,可是要小人去召集勤王大軍?”
慕容雲搖搖頭道:“燕國再亂,怕就要亡國了,你速去吧!司馬德宗的爲人我清楚,他不會難爲你們的”
高福怎肯就這樣離開,猛地跪倒在地,泣聲道:“陛下...”
慕容雲也急了,猛地擡腿踹在高福身上,怒道:“你想讓我絕後嗎?”
這句話無疑是最有分量的,高福遲疑片刻,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後,掩面而起,從大殿後門跑奔了出去。
但凡皇宮,都有通向外面的密道,而這個時候馮氏還沒有完全發動,同時馮氏還要營造一種不知情的場面,所以也沒有對中山實行全面戒嚴,這才讓高福帶着太子得以有驚無險地喬裝逃出中山去。
高福離開沒多大一會,慕容雲所在大殿的正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慕容雲擡眼望去,卻不由有些意外,因爲來的兩個人都是他十分信任的侍衛,離班和桃仁。
“二位卿家,可是有什麼事嗎?”
離班躬身嚮慕容雲施了一禮,才道:“陛下勿怪,我兄弟二人是特來送陛下登天的”
慕容雲微微一愣,隨即笑道:“竟然是你們!很好,總比死在那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手中強,不過朕也要提醒你們,完事之後儘快離去,不然馮家人一定會殺你們滅口的”
離班和桃仁怎麼也沒想明白,都這個時候了,慕容雲竟然如此淡定。
桃仁自懷中掏出一根白綾,再向慕容雲施了一禮後,來到慕容雲身後,將白綾套在慕容雲的脖子上,隨即漸漸加力。
讓人奇怪的是,離班並未過來幫忙,而是跳到門口凝神傾聽外面的動靜,直到桃仁將慕容雲勒死後,才反過身,隨桃仁一起跪在慕容雲屍體前。
“陛下一直待我兄弟不薄,無奈上命在身,不得不對陛下下殺手,陛下放心,來日我兄弟一定殺了馮拔,以慰您的在天之靈”
這些話若是讓等在外面的張泰、李桑等人聽到,準保會大吃一驚,因爲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其實這兄弟二人也都是知風堂的人。
按照張泰、李桑的想法,離班、桃仁兩個人進去殺慕容雲,慕容雲一定會反抗,從而弄出很大動靜,可等了半天裡面卻一點反應沒有,滿心疑惑下,二人悄悄靠近大殿,就着大殿內昏暗的燭光望去,卻愕然發現,慕容雲已經橫屍在地,離班、桃仁兩個侍衛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咔嚓”
一道閃電過後,響徹天際的雷聲彷彿就在耳邊一般,大殿內的燭光也猛地一下全部熄滅,好像是被慕容雲的鬼魂吹滅一般。
“啊...”
張泰、李桑二人,連帶着後面的士兵,一起被嚇得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