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還沒有醒。
太醫令悄聲對任昆講:“……陛下脈相已平穩,龍體無大礙,只是,”
語氣遲疑:“侯爺,陛下的龍體當不得過度操勞,忌大喜大悲忌勞累,保持心情平和爲好……”
任昆點頭,聖上身體如何,他自然知曉。只是,聖上素來勤勉,每天朝事多不勝數,大周疆域廣闊,按了葫蘆又起瓢,哪裡能不操勞?
放下朝事怡養心神?怎麼可能!
勸還是要勸的。
自己人輕言微,皇外祖母與自家孃親對陛下甚有影響力,要拉了這兩位大神一併勸解,或能有效。
沒過多久,皇帝醒了。
看見守在一旁的外甥,開口問道:“什麼時辰了,子川你怎麼也在這裡守着?事情議完了?”
做勢要起。
任昆忙上前小心扶起,內侍已將軟墊置於皇帝背後:“回陛下,寅卯相接。侯爺剛從議事廳過來。”
“陛下,諸大臣討論了一晚,擬了一部分章程,寅時才散。”任昆將皇上扶安穩:“陛下,太醫令一直守着,宣他進來請脈,可好?”
“宣吧。”
皇帝從善如流:“朕沒事。睡了一覺,精神好多了。子川休要憂心,沒驚動你皇外祖母吧?”
他是晚間在御書房發疾的,那時母后應該已經歇息了……不知那起子多嘴多舌的是否驚動了她老人家。
皇帝對太后娘娘是真心地孝敬,一來太后從不倚老賣老,不干涉朝政;二來當年若沒有她尋方設法,將自己送出宮中,現在別說是做皇帝,有沒有這個人都難說!反正當初與他年紀相差無幾的皇子,沒人活下來。
生活上的事情,皇帝基本以太后的意思爲準,太后說女色傷身。不要廣納後宮,皇帝聽從,堂堂一國之君,只幾個女人。還不如尋常土豪睡得女人多;太后說要早睡注意休息,若無急報,他向來早早安寢。
皇帝對自己的身體健康極爲重視,一半是貪生,另一半是放不下心中掛念。家國天下,哪樣也捨不得。
“沒有稟告皇外祖母。”
任昆搖搖頭,昨晚太醫令宣佈龍體無大礙後,他叮囑過不要驚動太后娘娘,老人家本就入眠不易,若聽聞此事。定會擔心掛念,恐夜不能寐。
皇帝點頭讚許:“昆哥兒愈發進益了,有你在,朕放心。”
“皇帝舅舅,”
永安侯跪在牀前。少見地換了種稱呼:“您一人安危,關乎天下社稷……懇請您以龍體爲重,朝事令諸臣工各盡其職,爲主分憂……甥兒不才,凡有差遣,必盡心盡力,在所不辭。”
“昆哥兒。起來。”
皇上露出溫和地笑容:“你少年老成,是個能幹的,這幾年有你在,朕輕鬆不少。”
“皇帝舅舅……”
他不是要討表揚,而是,陛下的身體真勞累不得!
“朕的身體。向來不夠強壯,些許小疾,也是正常。你莫聽太醫聳人聽聞,朕自己知道,並無大礙……昨夜議何章程?……”
永安侯無奈。只好簡明扼要將所議之事做了彙報,皇帝斜靠在牀頭,聽他稟告完:“……還算有章法……糧食只播一季,今年的收成……”
聲音低下去,近於自言自語,任昆明白未盡之言:
東北歷來只收夏糧,平原地的洪災,若等水自然退去,需要不少時日。補種什麼的很難來得及,天冷得早,沒多久田地就要上凍……
糧倉顆粒無收,朝廷還得撥錢糧給受災民衆……永安侯熟知大周錢糧兵馬,雖說家大業大,但處處用錢,國庫的銀子也是有數的……
“……臣無能。”
力有不怠,任昆深覺有愧。
“休要自責,焉知不是朕失德,上天怪之?”
“陛下!”
任昆驚惶,“陛下失言!”
聖上失德這種事哪能隨意說出口?歷來凡有自然災難,尸位素餐的臣工不思解決之道,反會以聖上失德天之警諭做理由推諉。
東北史上無洪災,最容易引多心人往聖上失德方面想,陛下怎麼可以自己先提?
皇上笑了笑:“朕不說,自有人說,現在私底下朝臣已有議論……”
此乃常例,史書中從未記載過的事情發生了,一定是他這個皇帝的問題,少不得要下個罪己詔禁食一兩日,方堵悠悠衆口。
“陛下莫要多慮,總會有解決之法。”
任昆老於政事,知道必要的作戲是需要的,只是自家這位皇帝舅舅心思重,切莫真將這等責任繫於自身德行有虧。
說什麼都沒用,有用的是行之有效的解決之道。
任昆深感無奈。
人!從哪裡能變出人來?
有人,就有一切,排出水後,不管是補一茬生長期短的作物,還是做別的打算,總之,得先把地裡的水排出去……
不知這世間是否真有撒豆成兵的本事……
向來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永安侯情急之下,也會亂投醫,寄希望於傳說中的仙人仙術,腦中竟閃現出畫地爲牢撒豆成兵的神蹟,若真能尋得這般修道仙人就好了……
修道仙人?
自家小丫頭的臉浮上心頭,不知她在做什麼,是在洗漱梳妝還是好夢未醒?
小丫頭一貫匪夷所思想法多,不然,讓她幫着一塊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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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時分,永安侯冷着臉回到府中。
所過之處,氣壓俱低。
侯爺心情不好,衆皆提醒之。
任昆的確不痛快,憋着股鬱火。
朝堂之上,如陛下所言,有人提出上天示警說,皇帝從善如流,言將罪己。一時之間,衆臣議論的重心不是如何救災,不是國事。反倒成了罪己詔如何措詞,如何向上天表白!
合着這洪水是皇帝一人招來的,罪己詔一下,洪水就能自行退去?
若真如此。那以後但凡有災有難,就讓皇帝一人下罪己詔就好,何必養朝臣?撥銀錢?
好在有同樣想法的臣工也不少,你一言我一語,這纔將話題引回正途。罪己詔是皇帝要下的,我等做臣子的,另有其事。
就這樣,各部領了差事,職責分明,先着手進行第一步。退了朝。在戶部忙了一整天,午飯草草對付着用了幾口。
先回了書房。衆幕僚都在。事前都得了口信,就洪災事宜商量了一整天。
任昆聽了衆人的主張,基本都在預料之內,無甚驚喜。
誰都明白的事情。但無人就無法進行,在人力這個大前提下,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是空談。
“……諸位辛苦了,除了當值的,都回去休息吧。”
揮揮手,讓衆人退下,自己也起身進內宅。去榴園。
……
錦言今天沒自己先吃飯,還等着呢。
侯爺已經回府了,也沒派人來告知行程安排,還是等晚些時候再用飯,橫豎她也餓不着,可以吃水果點心嘛。
果不其然。沒多久,前院小廚房就將永安侯的晚飯份例送了過來,任昆後腳也跟着到了。
知他心情不好,錦言也沒多話。
安靜地陪着他用了晚膳,又給他上了舒心順氣的茶水。
任昆緊着一天的心。在這種平和的氛圍下,如同被溫水泡發的銀耳,每一處褶皺都被浸軟,放鬆舒展開來,成爲一朵溫潤的花。
“這幾日朝事繁多,若是我回來得晚,不用等我用飯。”
小丫頭於吃一道,萬般看重,自己忙起來常不管不顧,錯過了膳時,哪能回回都讓她等着?
“好。”
錦言乖順地點點頭,等老闆吃飯算是加班呢,侯爺有這等態度,很暖人心。
“若是你已經回府,我等等無妨。”
投桃報李,老闆體諒咱,咱也要表表態。
唔……此話說得任昆心裡暖暖的,先自軟了半邊:“……你習慣準時用餐,過時再用,身體會不習慣,還是不要等了。”
事才見她似乎比平日用得少些……
(侯爺,您觀察力真一流的!她吃得少是因爲之前點心吃多了!-此處真相君插言)
“今天累了,不下棋,陪我聊聊天。”
任昆很沒形象地往榻上一靠,這兩天一夜,事情夠多的!
他半眯着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向錦言講述着事情的經過,最後嘲諷道:“……朝臣束手無策,只等着陛下罪己詔起作用了……”
等罪己詔起作用?
錦言不解,這僅是政治作秀而已,難道還能上達天庭?沒聽說過……
“這個,真能起作用?”
表示嚴重懷疑。
經穿越之事後,她已經放寬原有科學世界觀的範圍,不理解不知道的,不等於不存在,但是,等着這個罪己詔來免除自然災害?
“不能也沒辦法,沒人,什麼事也做不了。”
任昆表示無奈,他也不信。
沒人?
這個比罪己詔還難理解,怎麼會沒人?沒什麼也不該沒人呀?
“……東北這種情況屬於平地澇,史上沒發生過,當地排洪防澇的設施完全沒有,等洪水自然消退需要挺長時日。若不等,就需要挖溝開渠,將被淹的村莊田地中的水排引出去,疏浚湖塘河道,增強蓄水過水能力……”
任昆認真給錦言講解着人力在其中的重要性,這些事,無一不需要人工、勞動力。
沒人?怎麼會沒人?
錦言還是不明白:“那,駐軍兵營也都被淹了?”
這怎麼可能!
任昆想笑,問得什麼傻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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