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百里繼續:“你們都自詡交往無白丁,看看那些讀書人,有幾個不是風流倜儻,非紅袖添香不能讀書?有幾個真正乾淨清白,一心向學的?”
“有才學的,皆以狎妓爲風雅事,霜姐兒受得了那種腌臢?桑小子信誓旦旦,非四十無子不納妾不養外室,願意將其寫進婚書裡。”
“你們幾個,這段時間與他接觸,可發現他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幾位哥哥說那傢伙雖然傻點,不識得幾個字,爲人倒還誠實,算不得無賴蠻橫。祖父說桑府是個可以考慮的人選,一,住得近,只隔了幾條街,有事能照應;二,前有老和尚所批天命姻緣在,後有太后娘娘情份,闔府定不會輕忽;三是保證四十無子方納妾,後院清靜,沒煩心事,年歲上大幾歲,會知道疼惜退讓,若真四十無子,那就是老天的安排,左右屆時你們別讓霜姐兒吃苦就行;四現成的世子夫人;五,定國公放話了,只要能應下親事,條件儘管提……”
排除男女感情,百里老大人考慮全面,左右權衡。
孃家遠近、冰人份量、夫妻關係、男女年齡、社會地位……爲的是給自己的孫女兒擇門好親,覓一良人。
從來是男人官職高低決定內宅應酬圈子,一想到霜姐兒只能混在六七品的低職文官女眷中,連個品階都沒有,見着往日的小姐妹需要大禮參拜,老大人就覺得不能忍。
他自己是讀書人,百里家世代書香門第,自覺對讀書人的心理再熟悉不過,他留意多年,卻不曾發現一個可以放心託付的,幾番思索下來。不再一門心思地只在讀書人中擇良人。
“臨嫁前,祖母跟我說,女人過得好不好,不在於孃家。在於自己。聰明的女人,什麼樣的日子都能過好,不聰明的,再好的日子也能過糟了。孃家再得力,終究是孃家了……”
“所以,你其實已經想好了?……”
錦言輕聲問道,若不然,又怎麼會說起這些?
“你真是聰明得討人厭!”
百里霜嗔道:“是想好了!我現在,不要浮雲要便宜。”
她手一揮,彷彿要帶出股豪氣:
“我以前。覺得自己夠聰明,亂七八糟的定國公府裡,過得還算不錯,遇見你,才知道祖母說得對。聰明的女人,什麼樣的日子也能過得好!”
“所以,你要頒發一個聰明獎給我嗎?”
錦言開玩笑。
日子不就是這樣,好也一天,壞也一天,好壞都隨你自己。
人生是條獨行路,哪怕是父母親人、愛人孩子、知己閨蜜。也不能陪你走完全程。
總有中途離開的,要麼是你,要麼是別人……
“你呀,我是認真的……”
百里霜破涕而笑,她就是有這種本事,你若高興。她能讓你更高興,你若哭着,她陪着你,在你眼淚流得差不多時,再讓你笑出來……
沁了淚水的眼睛黑亮得象泡在水中的黑曜石。神色輕快了不少:
“我以前,從心裡能瞧上的人不多,除了自己家裡的,外面的那般俗脂庸粉一個個的,眼界膚淺,只知道圍着男人打轉,最了不得的大事,就是丈夫去了哪個院子寵了哪個小妾,後院裡哪個女人有了身子……”
“也有那面上不在乎大度賢良的,背地裡有的是手段能讓庶子庶女無故夭折……也有不沾人命的好主母,大面上湯水不漏,庶女大了一份嫁妝打發了,還能爲家族添份助力,庶子不拘着,個個養殘了,沒有哪個能與嫡子爭鋒的……聘個不上不下的媳婦,成親就打發出府,這樣的,就是好的……”
“這樣蠅營狗苟,面上再光鮮亮麗,又有何意思?當年初嫁時,年輕氣盛,又存了期望,沒少吵鬧。”
“成親前見過幾面,以爲他是良人。夫妻過日子,能談詩論詞固然好,若不能,也無妨,只要有心,哪個不是話題?”
“一個人沒法吵架。這些年,他其實也在努力,不能否認他曾經的用心,我自己,也不是沒有問題……”
“這次回家長住,忽然發現,物是人非事事休,以前種種譬如前夢……如今,我早已不是當年的百里府大小姐,是百里府的出嫁女,兩個孩子的母親……不能自私到只顧自己那一點子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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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言想了一路,想到頭疼。其實腦中空白一片,什麼也沒想。
之前百里不停地說了許多舊事,她偶爾插言,最後,相視而笑。
喚了人進來重新淨面梳妝,逗逗衡哥兒,聽放學回來的均哥兒小大人似的回話,感覺這般也算歲月靜好。
回到榴園,看書。
看書真是個發呆躲避的好藉口。
盯着書本半天也沒翻一頁,心裡悶悶的。
猶如在海里游泳,明明風平浪靜,卻被突起的一個小浪花嗆了口水,沒窒息也無大礙,只是那股子鹹澀齁刺從鼻腔至眼底通喉嚨,七竅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永安侯差人來請,請夫人書房見客。
客人是定國公府桑世子。
倒是勤快!
錦言整理衣容去了前院書房。
任昆正陪着桑成林喝茶。按他的意思,等他先問過錦言後再傳話,可大哥等不得,早早去了衙門等他辦完差跟着一塊回府。
“見過世子爺。”
收拾心情,錦言落落大方向桑成林見禮。
“免禮免禮,弟妹客氣了。”
桑成林無心用茶,盯着門,望眼欲穿。見她進來,眼前一亮,急忙起身。
“那個……”
他搓搓手,明明心裡急得緊,卻不知道怎麼開口。開門見山會不會太冒昧?
“夫人請坐。”
任昆適時插言,替桑成林解圍:“夫人今日去百里府。嫂夫人一切可好?”
“好。”
錦言點頭,面帶微笑,惜字如金。
“哦,那就好。”
任昆也有點小不自在。他能感覺出小丫頭此時客氣得過頭,是因大哥在場,還是又有什麼惹着她了?
“嫂夫人帶兩位哥兒住孃家,我不便過府探望,有陣子沒見均哥兒了!可說幾時回府?”
壓下那點不舒服,他還得繼續問出想要的答案。
“還要過些日子吧?聽霜姐姐的意思,此番險些陰陽兩隔,陡覺父母生養之恩難以回報,人生無常,想借機多陪陪親人長輩……”
雖然知道說這番話夠無聊。沒什麼用,但拿話刺幾句也覺得是個小小報復,女人就這般小心眼。
桑成林的臉色就變了變,霜兒這回二胎倒比頭胎還驚險,不由地心生餘悸。
任昆沒反應。女人生孩子哪有不驚險的?不都常說是腳踏鬼門關?又不獨她一個。
反倒是小丫頭,情緒不太對啊,她雖然掩飾地好,風輕雲淡不動聲色,但在將她的一笑一顰都印入心中的永安侯聽來,這番話中明顯有指責與嘲諷之意,目標對誰。不言而喻……
這丫頭,對大哥意見不小啊……一定是受了百里的影響!
“噢,陪陪父母親長,也對也對……”
桑成林的心情是說不出的複雜難明。
“話雖有情,畢竟是出嫁的女兒,自己府中的事不能摞下不管。可說幾時回府?”
任昆此話聽在錦言耳中很是難聽,對桑成林卻是善解人意,正中下懷。
他眼巴巴地也盯向錦言。彷彿要聽讀宣判,心中忐忑不安。
“……聽話意,好像住完對月就回去……”
這纔是無奈的鬱悶之處。不是嗎?
和離成本太高。
你若無情我便休,也未必是要體現在行爲上的休夫,她只要過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兒,照樣過得自在。
遇婚變,馬上一拍兩散自己淨身出戶的女人,是理想的迷戀者現實中的傻妞兒——幹嘛拿自己的痛苦去成全別人的快樂?
感情沒了,纔要談錢談財物,應該分享的絕不能放棄,屬於自己的財物一分一釐也不能少。
不要在你拎個小皮箱急匆匆棄了這座城,要找個無人地方療傷時,才發現自己囊中羞澀,根本付不起房租水電,當務之急不是治癒情傷,而是賺銀子餬口。
“真的?”
桑成林不可置信地反問一句,怎麼可能?他將求證的目光投向任昆。
怎麼不可能?我就說什麼事也沒有,是你非不信!
小丫頭的人品信譽……呃,小丫頭人品是沒問題,信譽也還好,只是,若看誰不順眼,她是會騙人不眨眼的……
還是再確認一次的好。
“是嫂夫人還是百里家的長輩們說的?還是,你聽話意猜測的?”
“猜的。”
答得好不乾脆:“我問霜姐何時回府,她說到應該回的日子自然就回了,不就是住完對月就回了?”
給渣男添點小堵,雖是微不足道的痛快,畢竟也是痛快……
我就說沒那麼簡單麼……
桑成林難掩失落,霜兒那剛烈性子,哪裡能輕易就揭過此頁?
任昆卻想,既然是百里霜自己講的,那就鐵定沒錯了,錦言就是騙人也不會拿了別人的話斷章取義亂編排,此番可以放心了。
知她不喜歡到前院書房,應該問的也知道了,“夫人辛苦了,請回去歇息。”
對他這種明顯帶有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行徑,錦言二話不說,起身告辭,懶得與你們多囉嗦!
目送她俏挺筆直的身影,任昆心頭盤旋着不好的感覺:
這丫頭,不是連他也惱了吧?
……
百里府。大學士的書房。
百里霜神色平靜:“……祖父,我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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