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也病着,人不去,藥材食物的,可以先送些……”
任昆向長公主建議,娘倆商量的對外說辭是繼續延續之前的說法,侯夫人侍疾辛苦,累得病倒,剛上身的孩子也失了,痛不欲生。
給錦言扣了至孝的帽子,也解釋了部分病因。
有些事已經發生了,完全捂住不可能,至少太醫與府中的部分下人知道,半真半假,最掩人耳目。
永安侯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
做爲欽差正使,朝廷重臣,回京後就沒再露過面,沒正式交卸差事,又擅用木字令,犯了大忌。
若僅僅是救妻心切,世人定會連帶着非議錦言。他素來形象不佳,忽然轉身耽於女色,雖是原配發妻,也太過招搖,恐給錦言招來口舌。
若牽涉到子嗣就不同,誰都知道永安侯年近而立,膝下無子,因爲看重骨肉,憐惜失子的髮妻,做出些許出格的舉動,尚可囿之。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儘可能將負面的影響降至最低,不能讓錦言成爲家長裡短的中心。
“……好好,我這就讓人到庫裡挑些上好的藥材,老參燕窩靈芝什麼的,多補補,你也順着她,把性子收收。”
長公主被兒子哄得高興,知道無論如何,昆哥兒都是與自己做一處的,安心之餘,愈發體諒。
“我會的,您好好休息,明後日我來,一塊兒去榴園。或許還要勞您多走幾趟,母親千萬別介意。”
被母親如此相待,錦言怕不會輕易地原諒,多走幾次也是應當的。
總歸要言兒消了氣纔是。這是第一步。
一家人,以後還要相處,母親又是婆婆長輩,此番若不能讓她認識問題的嚴重性。對錦言信任有加,以後若再來一次,誰都受不了……
……
永安侯儘量考慮周詳,偏某人並不買賬。
他從正院回了榴園。見錦言躺在那裡,眼睛半睜半閉,據說是睡了一覺剛醒。等到他陪着小心,察言觀色將長公主要來榴園看望的意思委婉地表達出來時,錦言的小宇宙就爆發了……
早起到現在這段時間,已足夠她明白所謂回家路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象,路盡頭有什麼不確定,但絕對不會是她想要的回穿!
一直以來的回家,只是她自己的執念而已!
意識到這一點,真是令人絕望悲傷又頹然!
壓根還沒心思去逐條理順現實。更沒想把永安侯母子如何,聽任昆一說,積攢壓抑的各種負面情緒陡然就井噴了——
什麼意思?
看望受害者?
再惺惺作態說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作秀?
她險些賠上性命,既不能告她誹謗誣衊、非法囚禁、故意傷害罪。已然夠憋屈的!還要受寵若驚配合對方把面子做全?
不應該道歉嗎?
合着她的命就不是命,死了就白死?
她想回家,想早死早入輪迴,可不等於別人就能象對待只螞蟻似的,將她隨手捻死。
被長公主囚禁時,錦言就知道,即便被釋。自己這個受害者也是白當的,根本不可能討要什麼說法,什麼公正。
皇權大過天,她不認也得認!
想讓她痛痛快快地認了,二話不說就識實務者爲俊傑,做不到!
她這一腔的悲憤還沒地兒出呢。讓她大人大量?
怎麼沒人對她大人大量?
無論多麼完美的藉口,都改變不了事物的本質。
她露出淺淡的笑意,冷冷道:“……那我是不是應該先謝謝侯爺的救命之恩?”
公主殿下置她於死地,給了侯爺英雄救美的機會,她應該怎麼謝謝這對強權母子?
“我……”
任昆滿腔苦澀。知道愈是平和溫順的人,若是動了真怒,愈是難以善了。
“不是的,是我考慮不周,言兒你別生氣。”
她方清醒,人還虛弱着,又失了孩子,也許不應該這麼急着與她講這些的……
別生氣?
她不應該生氣?還是……做爲一個被傷害的小人物,她連生氣表達憤怒的權利都沒有?
他愈低聲下氣,她愈覺憤怒。
心裡是篤定他不會把自己怎麼樣吧?若是以前的任昆,她什麼意見也不會提,他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一切等她養好了身體再做計較。
如今,他對自己的這份感情卻成了自己的倚仗與底氣,錦言覺得既好笑又悲哀。
不是說喜歡嗎?在這件事上,他會是什麼態度?
“是,我不應該生氣,我累了,侯爺自便吧。”
真以爲她是沒脾氣的泥人?還是以爲她是海,有容乃大,什麼樣的垃圾都能笑納?
她是不能怎麼樣,既不能打人也不能罵人,受的苦遭的罪,只能當做活該倒黴中大獎,但是,不予合作的態度總可以自己做主吧?
紫蘿蘭把它的香氣留在那踩扁了它的腳踝上,這就是寬恕。[1]
問題是,她已經要被踩死輾成泥了,還香個頭!
“……我,言兒你好好休息。”
任昆暗自嘆了口氣,掖了掖被角,拿過她的手,不輕不重的按摩起來。
錦言緩慢卻堅決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低柔卻清楚明白地表示:“不勞侯爺受累。這些事,讓其他人來做就好。”
……
望着忽然空下來的雙手,任昆呆了呆,言兒她什麼意思?連他一併排斥了?
“我不累……”
他想說我不累我很願意做我很想做,很喜歡爲你做事。
錦言卻懶得再敷衍,是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快樂的人不是沒煩惱,只是不願意被情緒左右,所以纔會在最差的條件下,也會綻放出快樂的笑容。
但是,現在,她就想任性妄爲!
已經是這種狀況了。最壞還能有多壞?
“……按說我應該感念侯爺救我一命,但此事起因,也在侯爺,感恩戴德的話我不多說了。初入府時。侯爺有言,要我守好規矩,做好明面上的侯夫人就好,若能安份守己,侯爺會照應一二。言猶在耳,侯爺這般親力親爲,我心中不安,頗感不自在。如常就好。”
說完,不待任昆反應,背轉過身子。不予再談。
大家沒那麼熟,以往她服侍他更衣淨面是工作,他的工作內容裡可沒包括要做這些,承受不起!
……
一席話堵得任昆張嘴結舌,呆若木雞。
言兒。這是,拒絕他,不願接受他,再度拉遠倆人之間的距離?
她,她這是真恨上了,要與自己劃清界限?甚至連掩飾都懶得掩飾了?
平素她即使是心有不喜,至少從來沒有這般直截了當地拒絕!
她總是委婉的。滑不溜手地表達自己的意思,會注意用詞與語氣,儘可能地體諒關照被拒絕的心情,維繫着對方的自尊。
這次,是徹底不耐煩懶於應酬了?
她背對着他,單薄的後背明顯流露着拒絕與疏遠。
他很想什麼也不理會。上牀伸手臂將她摟在懷裡,摟得緊緊的。告訴她,窮其一生自己都會爲她遮風擋雨,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她半分……
探出的手,在空中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無力垂下,他不敢,不敢擰了她的意思,不敢惹她不快……
他早應該知道的,早在他對她生有怯意時,就應該意識到。
她笑或不笑,在場或不在場,他都會怯場。
那個時候他不明白,只有入了心,纔會在意她高不高興,纔會在她面前提不起底氣擺不出架子,她的一個眼神,足以令他或心花怒放或陰雲慘淡。
“……對不起。”
簡單的三個字不足以表達他的愧疚悔恨自責與疼惜。
錦言理都沒理,不是什麼事,對不起都管用的!
在說過那一大通話之後,她知道自己是在遷怒。
這事,其實與任昆的關係不大,當初是她自己願意以身解藥的。
甲乙雙方平等自願簽下的合同,不能因爲在合同履行之後,出現了某些事前不曾預測到的問題,就責怪另一方欺詐,要求賠償。
理智還在的,剋制和分寸也還在,可她就是不想講禮貌講文明,她就是想罵人想發泄,就是想狠狠的發作一通,將心裡的負能量都倒給臨時垃圾場。
活該他撞槍口了……
“是我不好……彆氣,太醫說你生不得氣,”
他的手在被子邊摩挲着,小心試探着輕撫上她的後背:“她是來道歉的,她知道自己錯了……”
掌心感覺到她身體的僵冷,任昆忙改口柔聲哄勸:“不想見就不見,把身子養好最重要……”
她不想就不見。是他性急了,因她受了委屈,怕她心裡存着氣,就想早早把疙瘩順開,倒是過猶不及了!
慢慢來。
錦言裝作沒聽見,不理會。
回不去了,她要好好想想,要不要繼續再做這個名義上的侯夫人,困守於府邸之中,既然無法重來輪迴,是隨波逐流還是激流勇進,她要想好了!
至於如何達成,她不急的,先有目標比較重要,不還有侯爺嗎?侯爺不是心懷愧疚嗎,必要時收點利息,也是應該。
永安侯有一句話說對了:把身子養好最重要,其它的都是別人的,只有身體是自己的。
“我中午不要單吃小米粥。”
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侯爺你不是閒着沒事嗎?去問問太醫,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吃別的了。
啊……
永安侯微怔之後,眉眼間露出喜悅,彷彿久陰的天突然晴開了,陽光明媚。
“好,我去問太醫,想吃什麼?”
她罵也好,打也罷,只要別遠着他,別把他拒之千里。天知道每次她保持拿捏着那種禮貌與疏遠時,他有多難受。
“豬蹄排骨雞翅桂花魚……”
想吃什麼?大魚大肉您給嗎?
任昆就露出了爲難色:“你的身體怕禁不起油膩……若不行,我們喝點肉糜粥好不好?雞湯燕窩好不好?”
心底卻想,若是太醫不讓動葷腥,怎麼才能哄她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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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注[1]紫羅蘭一句引自馬克?吐溫
明日雙更。一更在上午十點左右,二更下午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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