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來生就好了,來生,我一定不會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一定不會……”
看着那具躺在黑棺木裡穿着一套有些寬大的黑色西服的屍體,林小凡在心裡百味複雜的默默說道,因爲那具屍體就是他自己。.***
在這個根本不像是屬於他林小凡一個孤兒應該有的靈堂內,看着前來祭拜的那些人連一絲施捨的傷悲都沒有,他忽然很想大笑,笑自己真是個十足的蠢貨。
整個靈堂裡,除了有兩個人林小凡勉強認識之外,其餘的全是陌生人。
其中一人,便是那一臉肅穆站在靈堂家屬席位旁約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他是林小凡在孤兒院期盼多年的親生父親,上海一家老牌上市公司的董事長,數十億資產的主人,位列大陸福布斯財富排行榜前五十位。
可荒謬的是,如果不是逼迫於某些輿論壓力,恐怕這個聲名顯赫的男人一輩子也不會去孤兒院尋林小凡這個他年輕下鄉時種下的孽種。
而另一個人,便是雍容華貴的董事長夫人,林小凡的後母,很可惜,林小凡還未來得及享受一個闊少爺應該過的生活,哪怕是一個小時,便被車禍奪去了性命,真是天意弄人,那天他正巧十八歲,他親生母親也是十八歲難產而亡。
車禍不是意外,而是一場精心的策劃,幕後人自然便是那個光鮮豔麗的女人,無可厚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站在她一旁不停打着哈欠的俊俏少年,她的親生兒子,她絕不寧願丈夫數十億的資產有哪怕一元一毛分給林小凡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私生子。
最後再看了一眼那所謂的後母和弟弟,飄蕩在靈堂半空的林小凡輕輕嘆了一口氣,頗有些不甘,他何嘗不想和電影裡的惡鬼一樣去報仇討命,可到頭來才發現竟然是子虛烏有。
仇也報不了,命也拿不回來,恨也沒地方表達,變成一個孤魂的林小凡除了飄來飄去,就是期望着來世,同時不停地在心裡告誡自己,如果有來生,來生一定不要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
如果不是十幾年來一直期盼親生父親來找自己,一直留在孤兒院,也不會作繭自縛的被那個女人策劃的車禍丟掉性命,如果不把希望放在那根本毫無感情的親生父親身上,自己又怎麼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的田地?
一道亮光忽然從靈堂穹頂灑下,林小凡發現自己就像個氣球一般浮了起來,越飛越高,很快便進入了一個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的漆黑空間裡面,與此同時,他聽見一陣斷斷續續的哭聲,而這些哭聲牽引着他往一個方向快速奔去。
哭聲很悽然很悲傷,漸漸變成了抽泣,似乎是個女人,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輕而溫柔,有些沙啞。
林小凡有些好奇,當然,他不認爲這一男一女是爲他而哭泣,要是世上真有人在他死後這麼悲傷,他也不會在孤兒院的十八年裡一直都把希望放在親生父母身上。
這時,林小凡視線變得一片潔白,緊跟着迅速變幻起來,就像無形的畫家在白布上作畫,種種事物的輪廓浮現、清晰,色彩也很快豐富起來,最終變得無比真實。
雖然沒有身體,沒有感官,但林小凡相信,他的的確確又到了一個真實的世界中。
這是一間不大不小的臥室,牆壁白潔而乾淨,天花板正中心掛着一盞造型奇特的燭燈,除此之外,便是一張鋪着淡黃色牀單的雙人牀,掛着淺藍色棉布簾的玻璃窗,以及一個深紅色的古老立式大衣櫃。
哭聲並不是來自這間臥室。
林小凡像一個幽靈一樣飄到臥室門前,潛意識裡嘗試着想去扭開臥室的把手,旋即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現在這模樣哪裡用得着這麼麻煩?
林小凡直接穿過了木門,無聲無息的越過走廊,朝着聲音發出的地方飄去。
這間房子似乎是座小別墅,只是林小凡發現一些怪異的地方,這所房子裡看不見任何的電器設備,十分十分復古,有些不像是那個熟悉的世界。
木質小樓梯下是一間廳堂,廳堂的大門半遮半掩的開着,地面鋪着粗糙的淺黃色石板,左牆屹立着一座堆放稀奇古怪物品的木架,右牆上掛着幾幅書畫,客廳正中擺放着幾把木椅子,這些椅子也極具原始氣息,做工很簡單,上面蒙着一層毛茸茸的獸皮。
廳堂牆角以及空曠處零零散散的屹立着幾座陶製藝術品,橫着的木樑上掛着一盞很奇特的發着白光的水晶燈,十分怪異的是,這盞水晶燈絕對沒有通上任何電源,卻憑空發出白熾燈的光亮。
這些並不是太重要,林小凡關心的是剛纔那些哭聲的源頭,也就是在沙發上依偎着那對年輕夫婦,在他們身前的矮木桌上平躺着着一個條形的絨布包裹,包裹弄得很精緻,看得出是出於女主人的手。
看見那個包裹的時候,林小凡知道那趴在男人肩膀上輕微抽搐的女人爲什麼哭得那麼悲傷了,因爲包裹裡面有個嬰兒,看上去最多隻有兩、三個月那麼大,嬰兒安靜的有些過分,他和林小凡一樣已經離開了人世。
林小凡飄到矮木桌前,默默看着這個讓父母如此悲傷的嬰兒,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發現自己竟有些羨慕這個小傢伙,甚至尋思着,如果自己有這麼一對不惜悲傷的父母那該有多好。
“寶寶……寶寶沒死……木頭,你告訴我,我們的寶寶沒死,我們的寶寶還活着,是麼?”
女人滿臉淚痕的仰起頭,兩隻有些慘白的手緊緊抓着丈夫的衣服,眼睛通紅滿是乞求的看着丈夫,似乎希望丈夫能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在做夢,是根本沒有發生的事情。
“芸芸,我也很想告訴你,我們的寶寶還活着,可是,辰兒已經不在了。”
龍林遠輕輕拍着妻子的後背,努力讓語氣和以前一樣沉穩,心跳像以前一般平和,雖然他心裡的傷痛一點也不比妻子少。
林小凡將這一切都真真切切的看在眼裡,他很清晰的感受到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真實情感,這些情感是那麼的自然和真誠,沒有一絲虛假。
“小傢伙,真羨慕你,雖然你命比我還短,可你真的比我幸福多了呢。”
林小凡看着嬰兒輕輕說了一句話,微微苦澀的笑了笑,這時,他發現自己本就沒有太多存在感的身體又一次消散了起來,而且速度相當的快,快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當僅剩下一絲意念飄蕩在空氣中,林小凡以爲自己就快徹底消失時,卻猛地發現,自己僅剩的一絲意念正朝着那躺在矮木桌上裹着襁褓的嬰兒飛去,根本不容他反抗,直接鑽進了嬰兒有些發青的眉心裡面。
剎那間,林小凡發現自己就像一隻小蟲子一樣在嬰兒的軀體內四處遊蕩,速度很快,就像個旅遊觀光者,在嬰兒每一塊血肉、每一塊骨骼、每一根血管,還有那很奇特的一種脈絡裡面快速的奔跑。
怪事出現了,每每跑過一處,林小凡便發現自己多了一絲存在感,血肉、骨骼、血管、神經、以及那些脈絡,似乎都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林小凡根本來不及過多的驚歎,唯一讓他意外的,或許就是嬰兒體內那股奇怪的脈絡,因爲他從未聽說過人體還有那種不是神經也不是血管的脈絡。
不知道遊蕩了多久,林小凡的那一絲靈魂終於在嬰兒身體每一個部分都遊蕩了一圈,並回到了嬰兒大腦中,此刻,他很清楚的感覺到,嬰兒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他的身體!
於是,林小凡嘗試性的想睜開眼睛,可費了好大力氣卻是徒勞無功,他急忙轉移目標,準備張開嘴發出幾道聲音,但小小的嘴脣仍舊不聽他使喚,緊緊的閉着,一絲縫隙也沒有。
擡手,不行,蹬腿,不行,轉頭,不行……林小凡有些着急了起來,明明可以感受到身體,爲什麼控制不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冷靜,冷靜下來,一定有哪裡沒想到,一定。”
林小凡在心裡默默的說道,他不相信這一切只是虛幻,他仔細的觀察着自己這一副新的身體,由於他在嬰兒身體內的一翻遊蕩,那些本來已經瀕臨壞死的細胞,凝結的血液,失去作用的神經等等都已經重新煥發了生機。
這明顯是復活的徵兆,可爲什麼卻沒法支配身體?
林小凡靜靜的思考着,大廳內依舊斷斷續續的迴盪着女主人的抽泣,男主人的安慰,以及手掌輕輕拍打着女主人後背的響聲。
這一切,聽起來好似帶着節奏般,可在林小凡耳裡卻總覺得少了什麼。
少了什麼?林小凡努力的回憶,回憶自己還活着的時候,畢竟,在虛無的空間裡飄蕩了太久,像抹輕煙一樣的他,陪伴他的只有寂靜,已經不太記得起一個正常的人還有些什麼不可缺的響聲。
“心跳聲……心臟?”
林小凡恍然大悟,急忙去感受嬰兒的心臟,那是一顆小小的心臟,就像一枚紅色的草莓,靜靜的躺在嬰兒胸口下。
林小凡沒辦法控制身體,自然也沒法控制心臟,但他注意到,那些從眉心下的大腦前段延伸而出遍佈全身的奇怪的脈絡,正是匯聚在心臟的深處,再從心臟伸出連接到後腦。
脈絡內有一股奇怪的能量,這股力量可以讓心臟跳動起來,這是林小凡的直覺,他沒有任何猶豫,急忙調用遊離在脈絡內的那股能量朝着心臟聚集,並將它們約束成一股一股的,就好像捏着水管再放開,使得這股能量一波一波的去衝擊心臟。
一下,兩下,三下……每衝擊心臟一次,那些能量便減少幾分,當衝擊了足足八十五次,脈絡內的能量也只能再維持十來次時,那顆小小的心臟終於跳動了起來。
“咚……咚咚……咚咚……”
林小凡從未發覺心跳聲原來是如此的悅耳,他這一刻有一種莫名其妙想哭的衝動,伴隨着心跳聲的響起,嬰兒體內的血液開始流動,每一塊血肉都歡悅了起來……
剎那間,林小凡的視線被迫離開了體內,變得一片黑暗,他本能的睜開眼睛,雖然眼中的世界似乎相當的模糊,可他卻從未覺得如此真實過。
裹在襁褓裡的嬰兒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很好看的黑色眼睛,小傢伙眨了眨眼睛,有些吃力的扭過腦袋望着沙發上的年輕夫婦。
“寶寶……寶寶活過來了……我看見寶寶活過來了……”
淚流滿面的蕭芸看了一眼睜開眼睛的嬰兒,她並沒有歡悅,而是扭過頭趴在龍林遠肩膀上又一次痛哭了起來,嬌軀劇烈的顫抖着,她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是真的。
“辰兒已經不在……”
龍林遠緊緊摟着蕭芸,習慣性的看了看矮木桌上的襁褓,接着渾身一震,嘴裡的話嘎然而止。
過了幾秒,龍林遠忽然露出了笑容,聲音無比堅定的說了一句:“沒錯,我們的辰兒活過來了!”
“哇”的一道嘹亮的哭聲讓整個大廳都活躍了起來,空氣中傷痛的氣氛瞬間一掃而空,這道本不是很動聽並且極爲單調的哭聲,在這一刻無疑是最美最動聽的。
龍家那對年輕夫婦已經死了的兒子又活過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新陵鎮,這個消息稱不上什麼驚世駭俗,可還是讓愛管閒事的大媽大嬸們找到了新的八卦話題。
種種關於剛出生三個月就夭折的龍辰死而復活的猜測四處流傳,有說是詐屍,有說本來就是假死,也有說是被玄宗殿裡某位高人救活了,甚至有人猜測是被靈魂附體。
不得不稱讚新陵鎮的鎮民們想象力不是一般的強大,如果林小凡,也就是龍辰聽見最後那個猜測時,不知道是不是會驚出一身冷汗來。
自從被蕭芸抱着走出那棟有些舊舊的木房子,在新陵鎮的菜市果市布料店首飾店……等等女人愛逛的地方走了一圈,並且持續三個月都這樣以後,龍辰很清楚的認識到這個世界並不是他原來所熟悉的那個世界。
沒有高樓大廈沒有汽車沒有任何先進現代化設備,這是最顯著的區別,當然這些對龍辰並沒有太多影響,這些東西對於他而言並不重要,有什麼能比重新獲得新生,並擁有一對關愛自己的父母更重要?
相反來講,龍辰認爲如今這個世界更吸引着他,因爲這裡許多奇妙的事物,四個翅膀的雞,額頭上有着尖角的馬匹,像西瓜一樣大的梨子,像李子一樣大的西瓜……
當然,最讓龍辰特別注意的,是一本書,一本黑色封皮的厚書。
在新陵鎮,經常可以看見一些人出門時,身旁漂浮着一本黑色厚書。
不是拿,而是漂浮。
那是一本黑色封皮的書,書皮上鑲嵌着大大的“禁典”兩字,很厚,書脊鑲嵌着六顆半透明的石頭。
值得注意的是,絕大部分人掌握着的禁典書脊上,那六顆半透明石頭都是黯淡無光的,偶爾才能看見有人掌握的禁典書脊上,其中有一顆半透明石頭髮出光彩。
這些光彩,有的是淡紅色,有的是淡青色……似乎這六顆半透明石頭,每一顆都代表着一種色彩。
這種神奇的可以漂浮的禁典,讓龍辰覺得非常好奇,遠比他第一次接觸電腦還神奇,他十分想弄清楚這種禁典究竟有什麼作用,是怎麼漂浮起來的。
可就算龍辰每一次跟着蕭芸外出,豎着耳朵仔細聽小鎮上人們的談話希望能聽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時,卻很遺憾的始終無獲。
當然,龍辰可以選擇直接開口詢問,他真正復活的那一刻就已經能聽懂這個世界上的語言,並且也能純熟的講得出來,這一切都是因爲他目前這具身體的關係。
龍辰的父親,龍林遠也有一本禁典,並且,書脊上六顆半透明石頭中的其中一顆,散發着淡綠光芒。
只是,瞭解到一些事情讓龍辰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做一個真正的孩子,只有幾個月大的他如果開口詢問根本不是這個年齡能詢問得出的事情,不被當做妖怪,也會被當做天才。
被當做天才有什麼好處?受人矚目,成爲人們談論的對象,獲得新生的龍辰十分忌憚這些事情,因爲他知道新陵鎮上每隔一年都有一些奇怪的人出現,而這些人會挑選那些被認爲天才的兒童,將其帶走。
這些事是龍辰陪伴蕭芸在菜市果市聽見的,那些大姑大嬸經常談論哪個小鎮的孩子被玄宗殿看中了,又有哪個村裡的孩子被看中了,隔壁鎮今年被帶走了幾個,去年又帶走了幾個……
雖然那些大姑大嬸都是在用一種羨慕的語氣在談論,可龍辰不認爲那是值得羨慕的事情,在他看來,那些被帶離父母身邊不知道去了哪裡所謂天才的孩子們,和生下來就失去父母的孤兒有什麼區別?他受夠了那種孤兒的生活,再也不想重複那一切。
所以,龍辰很本份的做着自己,默默吸收着能觸及到的一切知識,去牢牢記住聽見看見的一切事和物。
雖然不可能從菜市果市那些大姑大嬸們嘴裡聽見太多有用的東西,但沒多久龍辰還是摸清楚了一些大概。
這裡叫新陵鎮,屬於慶天城的管轄區域,而慶天城則是南羅國西面的一個邊境小城,至於南羅國又是在哪裡……龍辰廢了很大勁才知道,似乎叫海內大陸。
海內大陸似乎是這個世界上的人類唯一的聚居地,當然這也許是人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很有限的關係,畢竟海內大陸的東面是一片大海。
大海的對面有什麼,新陵鎮沒人知道,這裡絕大多數人連海內大陸有多少個國家都不清楚,這裡很多人一生也沒離開過新陵鎮。
至於那種可以隨意呼喚出來,以及收回去,不知道放哪裡去了的禁典,龍辰依舊沒聽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不過,鎮裡的人似乎很喜歡談論一個地方,那就是玄宗殿。
比起新陵鎮所屬的慶天城,以及慶天城所屬的南羅國,鎮民們似乎更加忌憚玄宗殿,事實上龍辰很輕易就能看出來,人們不僅僅忌憚,更多的是一種嚮往。
誰都想成爲玄宗殿的一員,就像上一世誰都想成爲一名公務員一樣,而成爲玄宗殿的一員,似乎與那本神奇的禁典有關係,這也是大多數擁有禁典的人總喜歡出門時讓那本厚書漂浮在身旁的原因,雖然他們永遠也不可能進入玄宗殿,但這始終讓他們覺得自己比普通人高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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