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府歸桓溫節制,桓溫專司于軍事,故政務全部委託同知、通判、推官、校檢等人共同署理;以同知爲首,形成一套政務體系。
晚間,同知許攸忙完一天的大小瑣事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府中,夫人張氏忙命婢女開飯上酒,這段時間,許攸忙於籌措軍餉軍糧,並安排押運守衛之事忙的天天腰痠背痛,大司馬大軍開拔,各地州府均負有後勤供給之責,會同朝廷製造的兵器盔甲箭支等隨時準備送往前線,每個人都不清閒。
許攸只喝了兩杯水酒,吃了幾筷子菜,便揮手請衆人自便,獨自來到書房的軟椅上躺下;一名婢女上前來幫他捶打着痠痛的小腿,不知不覺中,他迷迷糊糊的進入夢鄉。
不知何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他驚醒,他赫然坐起,渾身居然出了一身冷汗,他做了個夢,夢裡居然夢見大司馬提着血淋淋的大劍站在面前對着他大笑,形狀頗爲猙獰可怖。
正懊惱間,那腳步聲來到門外,一人用壓抑不住的慌張語調在門外道:“大人,大人!城防軍李常雄將軍求見,說有緊急情況彙報,十萬火急。”
許攸忙穿鞋下榻,命道:“叫他花廳稍候,本官馬上就來。”
接着趕緊喚婢女打了盆熱水洗洗蒼白的臉頰,穿上正式的五品官服,整整衣冠快步出門,外邊天色全黑,周圍鴉雀無聲,看來夜已經很深了。
來到花廳外;便見徐州守將李常雄正在花廳來回踱步,步履急促,顯得異常的焦急。李常雄屬大司馬直屬,雖只爲一名六品軍將,但卻不屬許攸管轄,平日裡兩人只是在公務上有所接觸,像這樣大半夜的來府上造訪,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許攸敏銳的感覺到此事肯定不小,心裡不安起來。
“末將參見同知大人,深夜打擾還望海涵。”李常雄看見許攸走了進來,忙抱拳施禮,畢竟官職上低於許攸,禮數還是要的。
“將軍辛苦了,這麼晚還在忙於公事,教人欽佩;來人!快上茶!”
“不必麻煩了,此事十萬火急,請大人快隨我去見一羣從寧遠逃過來的流民,具體事情路上再說。”李常雄制止了要去端茶的婢女,急促的道。
“哦?這麼急?那我們便快動身。”許攸對待公事向來不馬虎,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府門登上馬車直奔西城門。
馬車裡李常雄簡單幾句便將事情的大概說與許攸聽了,許攸驚訝的張大了嘴巴,怎麼可能?寧遠縣城遭秦軍突襲,秦軍屠城殺人數萬,這件事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大司馬不是在壽春城抗擊秦兵嗎?怎麼會有這麼一路秦兵進入腹地而不知呢?”許攸遲疑着問道,忽然覺得此言不妥,似有問責大司馬之意,忙補上一句道:“本官的意思是,是否秦人增兵,多派了一路人馬偷偷潛進我境內呢?”
李常雄倒沒注意他的語氣,皺眉道:“此事似乎絕無可能,南下非經壽春即經我徐州府,爲了防止此事,我在徐州府北疆遍佈探馬斥候,絕對沒有發現不了秦兵南下的道理,最大的可能恐怕還是壽春城那邊出了問題。”
許攸趕緊閉嘴,這件事上他不能多說,對於寧遠被屠城一事他多少還抱有懷疑態度,這件事怎麼想怎麼不對,還是等見過那些報信的流民再說吧。
西門內軍營校場內,數十堆篝火燃起,裡面黑壓壓的上千人圍坐在一起,士兵們架起大鍋熬着米粥給這些驚慌失措死裡逃生的百姓們充飢;人羣中人們眉眼呆滯,眼角還帶着淚痕,有的身上還帶着血跡,衣衫更是破爛不堪,圍坐在火堆旁,上千人的校場除了孩童偶爾的啼哭聲,居然無人說一句話,除了士兵的走動聲,篝火的噼啪聲,粥鍋咕嘟嘟的翻騰聲,竟然靜謐的可怕。
許攸和李常雄一前一後進入軍營大院,百姓們茫然擡起頭看着走進來的兩人,許攸只掃了一眼人羣,心裡就涼了一大截,寧遠之事恐怕確實無假了。
營房內,許攸挑選了十幾個面色還算平靜的難民叫進去問情況。
“各位鄉親,跟本官說說是怎麼回事,本官定爲你們做主。”許攸和顏悅色的道。
“大人……”一名文士打扮的青年悽然一聲,眼淚便撲簌簌的落了下來,“那幫禽獸,他們連我三歲的孩兒都不放過,可憐我一家九口,只逃出來我一個,全部都被他們殺了,嗚嗚嗚。”
“大人,我懷孕七個月的妻子被這幫禽獸挑開了肚子……”
“大人,給我們做主啊,我家十七口只逃出來兩個,老母妻兒盡數被屠……”
“大人……我們寧遠不是在大晉腹地麼?離着北邊還有近兩百里呀,這幫禽獸是怎麼過來的?你們軍爺和官爺們難道都不知道麼?”
“……”
人羣的哭訴聲,讓許攸無言以對,他感同身受,心中宛如刀割,眼眶裡也充滿了淚水。
“諸位鄉親,你們受苦了!相信我們,朝廷和大司馬絕對不會放過這些禽獸,我和李將軍就是來弄清楚敵軍的情況的,諸位鄉親請先節哀,告知我們詳情。”許攸擦拭掉眼角的淚花,起身走到人羣中道。
衆人七嘴八舌中,許攸和李常雄大致知道了敵軍情況,秦人大概有萬餘人,全着黑衣黑甲,一小半是騎兵,進寧遠城之時是從東面突進,看來確實是從壽春那邊南下的軍隊。
百姓們被請出營房之後,許攸和李常雄兩人開始商議起來。
“李將軍,據你估計,這支秦軍的意圖何在?”
李常雄靜靜思考了片刻道:“我雖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大司馬定然在壽春大捷,秦軍只有兩萬,這是不容置疑的,這裡有一萬,那麼剩下的一萬如何抵擋我大晉主力?秦將慕容垂這是在玩釜底抽薪之計,他分兵兩路,一路攻城,一路南下騷擾,視我大晉守軍如無物,實在可惡。”
許攸喃喃道:“大捷,大捷,這一次到底是不是大捷啊,寧遠三萬人全沒了,這可是切骨之痛啊。”頓了頓又道:“李將軍,我們該如何應對,秦人自寧遠北上,很明顯他們還有下一個目標,沒有往西而來,顯然不是衝我們徐州府,目標定然還是寧遠這樣的小城。”
李常雄道:“寧遠以北還有兩縣,一爲呂縣一爲彭城,再往北便可渡河歸秦,目標定時這兩縣之一無疑,呂縣離我徐州較近,若我是秦兵必先攻彭城,彭城守軍僅有四千,猝不及防之下可以一擊而下。”
許攸一拳砸在案几上道:“既然如此,李將軍我們還等什麼呢?速派快馬去北郊山頂點燃烽火,烽火最多兩個時辰便可傳往彭城,秦兵今夜就算是連夜急進不到明日午後也趕不到彭城,彭城可做萬全準備,我等再出徐州一萬五千兵銜尾而至,定然一舉殲滅。”
李常雄臉色漲紅,顯然心情激動,但是忽然低頭坐到椅子上道:“出兵須大司馬軍令,貿然出兵是砍頭之罪啊。”
許攸愣了,這茬給忘了,想了想許攸靜靜的道:“李將軍,私自動兵那是大罪,但是坐視屬地百姓被屠戮亦是大罪,二者相權孰重孰輕?其實糾結這些毫無價值,看看外邊的百姓吧,他們剛剛經歷過一場人間浩劫,我們難道坐視秦人殺我數萬百姓揚長而去?這樣的話,你我還當什麼官,做什麼將?我們將會被世人唾罵一世,李將軍你若實在不能抗命,我倒有個辦法,我以五品同知之職命你出兵,這樣一來萬事我來擔當,你看如何?”
李常雄如何受得了他這樣的話,忽地站起道:“大人也忒小瞧我李常雄了,我這便出兵剿滅秦人,只是我這一萬五千兵帶出去,徐州城裡可就只有兩千巡檢衙役等人了,這城等於是空了。”
許攸道:“無妨,秦兵定然不敢再我腹地久留,很大可能會往北進襲,繼而逃回,即便他們悍不畏死來進襲我徐州,徐州可不是寧遠,他們攻的下麼?”
李常雄大笑道:“好,那便如此。”緊接着一連串的下達命令。
“快馬速去北山點燃烽火,北疆所有城池全部加強防守;斥候增派人手刺探敵軍動向位置,信使三人備十匹快馬星夜趕往壽春告知大司馬,孫飛虎校尉率軍兩千留守,聽許大人號令。其餘衆人點兵連夜進軍彭城。”
衆軍官轟然應諾,各自去準備。
許攸亦對一衆通判,巡檢等下屬官員道:“即日起徐州城實行城禁,四門關閉,嚴明身份方可開城,所有衙役巡檢需恪盡職守,城頭增派人手,周圍二十里哨站恢復啓用,各進駐一什之兵,有敵情烽火爲號。有司將寧遠難民妥善安置,贈以棉衣給予居所糧食不得有誤。”
整個徐州城全部動員起來,三更時分,一條火把長龍開出北門直奔彭城而去,北城山巔的烽火臺大火沖天而起,相隔五里處另一座烽火臺亦跟着燃起,烽火熊熊,便如生命之火一路往北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