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混亂不堪,秦國也不安生。
鄧羌兵敗被俘,四萬多秦兵被殲滅的消息傳到長安時,朝中頓時亂成一團;大秦立國以來還未有如此大敗。
和晉國交戰的記錄中也未曾有過這般慘敗,昔年桓溫率軍攻入潼關,幾乎打到長安城下,先帝苻健依然巧妙周旋保存實力,並採用堅壁清野、斷糧道、小規模騷擾等衆多方法逼迫的桓溫不得不退兵。
更別談新近的幾次交鋒中,邊境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着摩擦,但是每次衝突都是秦兵得利,晉人吃虧。
這一次,丟臉丟到家了。
王猛知道這一次必將招來猛烈的抨擊,誰都知道鄧羌是他的人,鄧羌楊安本就是王猛的兩大臂力,每次打仗這兩人必然帶在身邊,這一次雙臂失去一臂痛煞心肺;更何況情況還不僅僅如此,皇族中在就有着反對王猛的大勢力,正好此次和燕國降族一起組成強大的壓迫力,欲將王猛這艘大船給掀翻。
苻堅在自責,正是他極力主張出兵打擊晉國,王猛一直都是勸阻的,但是身爲天子,總不能責任自己來當,這樣的事總要找個替罪羊來,所以苻堅在沉默。
二月的一次早朝上,在一片指責聲中,王猛當殿昏倒,被擡回府中救治,第二日便上繳辭呈言道身體虛弱,已經無力再理事,欲辭官告老。
苻堅這下慌了手腳,別看殿上那些傢伙平日裡指手畫腳,但是真正要讓他們處理國事,豈非一片烏煙瘴氣,苻堅還沒蠢到那個地步;苻堅私下裡覺得這是王猛的以退爲進之策,告老是假,逼迫自己表態是真,考慮到大秦當下之局勢,苻堅決定開口說話。
苻堅的一番心思盡在慕容衝掌握之中,精明如鬼的慕容垂和慕容衝叔侄開始爲王猛說好話,這讓倒王派始料不及,慕容垂被奉爲這次大戰的功臣,已經受封徵南將軍,王猛倒下他應該有更大的利益纔是,他站出來說晉人如何奸猾,詭計如何多,仗如何難打等等,這樣的爲王猛開脫所謂何來呢?
殊不知慕容垂從慕容衝口中得知苻堅的心意,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和王猛示好並獻媚於苻堅的機會,所以他這番大度的言論雖引起苻睿苻洛等一干人的不滿,卻贏得了苻堅的讚賞,也贏得了一直支持王猛的陽平公苻融、鎮南將軍楊安等一干人的好感,有着一石二鳥之功。
在此形勢下苻堅適時開口道:“勝敗兵家常事,此次僅僅因爲小敗便指責國之重臣,那麼平亂滅燕之功有當如何呢?”
此言一出,大家都沒話說了,苻睿苻洛苻衝等人鬧騰了半天兩手空空,枉自讓慕容垂當了好人,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
當然爲示懲戒,王猛罰俸半年,這樣的懲戒簡直可笑;事情一定,王猛的病也慢慢好轉,三月初的一次早朝上王猛病歪歪的被擡着上殿,當着百官的面,苻堅將王猛的辭官奏摺撕碎,這一場風波纔算消失無形。
但是王猛心中依舊有着一塊疙瘩,小小的巢湖城,領軍的就是那個小使,爲什麼便能阻擋住勇猛無雙的鄧羌的腳步?那小使看起來是有些本事,但是怎麼看也不想個能領軍擊敗鄧羌的主兒。
王猛亦是殺伐決斷之人,他的手上已經不知道沾了多少反對他的人鮮血,至於爲何他名聲中總有‘仁愛慈悲’之語,乃是他殺人從不自己動手,都是假借苻堅或者其他人之手,宰了要宰的人,自己卻名聲無損,這便是王猛的本事。
細細考慮之後,他決定請大鴻臚寺卿姜文來司隸衙門喝茶,稽覈百官的不法行爲,本來就是司隸校尉之職責,衆官將被王猛喊去司隸衙門稽查的行爲稱之爲“請喝茶”。這樣的茶喝了基本上是要以抄家滅族爲代價的,最不濟也要蹲上幾年大牢。
姜文戰戰兢兢的來到司隸衙門,王猛問的話他一概聽不懂,比如說那韓暮平日讀什麼書?姜文的回答是,他不讀書,只是呆在院子裡打瞌睡流口水。
又問韓暮平日裡是不是喜歡練武耍劍,姜文道:“他不練武,不耍劍,就喜歡打麻將。”
再問韓暮的起居規律如何,姜文一概不知,因爲韓暮就是呆在自己的小院子裡,他總不好意思跑去看人家幾點起,幾點睡,幾點行房這些事吧。
王猛是個愛面子的人,愛面子的人一般都不喜歡別人不給面子,姜文的這些回答就是不給面子之極,明明千叮嚀萬囑咐叫他盯住小使,結果一問三不知,末了居然還拿出一張寫着什麼“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的半通不通的豔詩來搪塞,王猛火了。
次日早朝,王猛奏請皇上同意,姜大鴻臚一家就此獲罪,念及姜文多年來勤勉,故而留了他一命,貶爲庶民,將之流放千里之外益州江陽郡;可憐姜文無端得咎,一家子悽悽慘慘的坐着馬車往西南益州而去,姜夫人孃家已無其他人,蘇蕙又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故而毅然決然跟隨唯一的表姐一家前往江陽郡而去。
王猛知道這樣還不夠,於是立刻奏請親自領兵平定仇池國,不打一場勝仗難以堵住某些人的幽幽之口;但苻堅以王猛身體老弱爲由婉拒之,其實苻堅是在保護他,苻堅生怕再來一場敗仗,那王猛的一世英名就全毀了,到時候想留也留不住了,他不敢冒這個險。
但王猛一再上奏,最後苻堅實在拗不過,討價還價了一番,最終拜楊安爲帥,率三萬大軍前去平底仇池國;楊安本就是老成持重頗具計謀之人,他的用兵深得王猛真傳,加上楊安本出生於仇池國,家族爲仇池國貴族所滅才參秦兵打下一身的富貴來,此番正是復仇之戰,他去最合適不過了。
……
健康城中的一番腥風血雨,外人完全不知,因爲京城戒備森嚴,四門處不許進不許出已經近十多天,外邊的人都知道城中發生了大事,因爲一般有大事方纔宵禁,最後詔書一出,才知道是慕容莊攜外軍遊擊軍一萬造反之事,這才恍然大悟。
有人道:“難怪宵禁,這樣的大事是該宵禁,只是詔書上說叛軍爲大司馬所敗不知所蹤了,爲何宵禁還不解除,眼看春耕就要到了,我還要進京買種子呢。”
“是啊,我告假回家看母親,本來只有兩天期限,這下十多天了,東家還不罵死我,搞不好丟了飯碗也說不定。”
“你東家哪一位啊?人好的解釋解釋也許可以通融呢。”有人好心的問。
“我東家人倒是不錯,我也見不着他啊,東家好像是禁衛軍統領什麼的,大大的有名,東家姓張,叫張玄。”
“……”
韓暮對於此事也毫不知情,俊傑的情報網突然失去了聯絡,只知道京中宵禁,卻不知有其他的變故,桓溫連朝廷昭告的聖旨也沒有發給淮南郡,所以這一帶根本無人知道。
三月二十六日上午,韓暮正和樑錦春騎馬巡視着開墾好的良田,這是時節正是早苗下水的時候,韓暮對此非常重視,兩人一路談談說說走了很遠,見田畝方正,土地肥沃,田畝中溝渠縱橫,本地本來就是魚米之地,韓暮一路看下來,心情很好,今年的豐收倒是有很大的希望。
身後的土路上一匹快馬飛馳而來,揚起的煙塵滾滾,惹得在田裡弄苗開渠的農人都佇立觀看,韓暮皺了皺眉道:“這是那一營的兵,怎地在田野間如此踐踏,把他追下來,抽二十鞭子。”
親衛忙上馬朝着那人而去,沒想到那人卻直奔韓暮他們這邊馳來,親衛遠遠的大喊:“來者何人,速速下馬,否則弩箭不長眼睛。”
那騎連忙滾鞍下馬,跌跌撞撞的往前跑,邊跑便喊道:“莫射箭,我是京城來的,我叫陳沖,大帥可在?”一言未了便仆倒塵埃。
韓暮一聽陳沖二字,忙命人攙他近前,擡起他的臉一看,小臉精瘦,眉毛濃密,正是陳沖。
衆人忙將帶來水囊打開,往他乾裂的嘴脣裡灌水,又用溼毛巾將他臉上的黑灰和汗漬擦乾淨,一番忙亂之後,陳沖醒了過來,一眼看到韓暮便大聲哭叫起來,顯得相當的失態。
韓暮溫言道:“別急,慢慢說,出了什麼事,讓你這麼急的趕回我這裡,可是義父叫你來的麼?”
陳沖止住悲聲道:“大帥,謝公和王公他們……他們……”
韓暮大驚道:“怎麼?他們怎麼了?”
衆人也是驚訝不已,聽他這語調,謝安王坦之似乎有了不測。
“他們全部都被軟禁在府中,已經十多日了,我也得不到機會和他們見面,所以現在生死如何我卻是不知。”陳沖急促的說道。
“什麼?被軟禁了?定是那桓溫老賊所爲,那張玄大人就不管?他手頭可是掌握着城內兩萬多中軍呢。”韓暮急道。
陳沖大放悲聲道:“張大人……張大人被殺了……”
韓暮便如聽到晴空霹靂一般,頓時呆立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