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錢應明嗎?
他怎麼會在這裡!
錢應明竟真的無懼犯險地走了過來,攔在車前望着這幫來路不明的流匪,向來倔強嚴肅的臉上寫滿了鄙夷之色,冷哼了一聲道:“此時正是京八旗駐兵巡邏的時辰,你們倘若識相,就該在未鑄成大錯之前束手就擒,隨我前去衙門自首!”
這話甭說是衆匪徒們聽着覺得荒謬了,縱是正處於慌張之中的馮霽雯也不得不承認這種異想天開的談判方式,真的……很錢應明!
這羣亡命之徒上來便要殺人,會因區區兩句威脅之言便隨他去衙門自首那纔是怪事!
頂着一頭冷汗的馮霽雯皺眉與錢應明說道:“錢公子,此事與你無關,你且速速離去吧——”
倒不是她事到如今還在逞強,而是……她很清楚縱然錢應明留下來,也根本幫不上半點忙,既如此,又何苦拉他一起墊背?
再者,就憑他這張嘴,再說下去只會越發激怒對方。
“錢某雖是讀書人出身,卻也懂得大丈夫路見不平斷沒有視而不見的道理!”錢應明迎視着這羣流匪,豎眉提氣欲再言之際,卻遭那爲首之人迎面一刀砍了過來!
果真如馮霽雯所料,他的話非但沒能嚇得住對方,反而還起了激怒的作用!
望着那泛着冷光的大刀揚到了半空中,紀叔嚇得魂不守舍,驚叫一聲提醒錢應明小心。
錢應明望着逼近自己的大刀,瞳孔一陣劇烈的收縮,他陡然回神過來忙閃向一旁,那大刀便落在了他身後的馬車簾框之上。
“咵!”
刀刃沒入硬木的聲音響起,馮霽雯身形重重一顫,眼睜睜瞧着那人一咬牙將刀拔出,反手又朝着一旁剛躲過一劫正踉蹌着腳步的錢應明揮去!
他動作極快,錢應明縱然反應還算敏捷,卻還是被他一刀砍在了右肩處!
錢應明痛呼一聲,疼痛難忍的身形立即就歪向了駕座方向。
而隨着那人將刀拔出,鮮血飛濺,一股腥熱直撲向馮霽雯面門,血珠濺到她臉上,眼前一片猩紅之色令倍顯觸目驚心!
流匪們猙獰的笑聲在耳邊無限放大,而就是那人再度朝着錢應明舉起大刀之時,她豁然一咬牙,放棄了先前所設想的所有用來拖延時間的辦法!
這羣人皆是一言一行要人性命的狠角色,在這等野蠻可怕的攻勢之下,跟他們根本沒有智取的可能!
只能拼一把了……!
她將袖中今日從太妃處取來的一盒珍珠粉轉開,伸手便朝着舉刀之人面前撒了過去。
那人只當是防身所用的石灰粉,下意識地便曲回手臂擋在眼前,同一刻,馮霽雯向小茶吩咐道:“快把錢公子拉上來!”
小茶力氣仍舊驚人,情急之下只拽着錢應明一隻手臂便將人直接拉進了馬車。
傷口似被撕裂一般疼痛,錢應明叫聲淒厲刺耳。
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馮霽雯當機立斷拔下髻邊的粉玉蘭銀釵,拿尖利的一端直直地刺向了馬屁|股,馬兒吃痛大聲嘶鳴,當即不管不顧地衝向了人羣!
馬匹發起狂來奔跑的速度極快,根本沒有時間反應閃躲的流匪們被生生衝撞了開,一時之間驚叫聲和慘叫聲混亂成一團。
這期間馮霽雯幾乎是全程閉着眼睛不敢去看。
“快給我追!他孃的這個臭女人竟敢唬老子!”
爲首之人發覺自己被耍,抹了一把臉上的珍珠粉,氣急敗壞地吼道。
馬車後腳步聲陣陣,對方似見沒可能追得上,遂乾脆命人放箭!
大有即便什麼都得不到,也要取他們性命的意思!
一支支利箭劃破長空,直直地插進馬車壁。
“躲向兩側,低下頭來!”
因馬車奔跑速度過快,馮霽雯的聲音聽起來顫抖的格外厲害。
小茶強按着已是六神無主的小仙趴了下來。
與此同時,一道響亮的口哨聲破空響起,忽有極慘烈的哀嚎聲傳進馬車裡。
身後似有打鬥之聲。
馮霽雯等人卻根本不敢、也無法在這快速前行的馬車裡穩住身形再往後看究竟是什麼情形。
距離被拉開,身後的打鬥與慘叫聲越來越遠,可危險卻並未就此遠離!
無論紀叔如何試圖重新控制馬匹,都無法使得馬車降下速度來。
車廂晃動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馬車內的人也隨之不受控制地東倒西歪着,馮霽雯後背處甚至被沒入馬車中的箭頭兩度刺傷。馬車也不時發出悶悶的“咯吱”聲響,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要散架崩開。
更要命的是,失控的馬匹沿着狹窄的石徑一路而下,面對前方一坡密林,全然沒有要掉頭或是轉彎的跡象,而是直直地欲就此衝進去!
一匹發狂的馬,倘若真帶着車廂里人衝進根本沒有路徑的密林之中,後果根本無法預測!
紀叔顯然深知其中嚴重,頂着滿頭大汗咬牙牟足了勁兒攥緊繮繩,手掌都被磨出了血來。
可誰知如此不僅沒能減下前行的速度來,反而令馬匹越發狂躁起來,使力重重地甩了身子,車廂陡然歪向一側,紀叔更是直接被狠狠自駕座上摔了出去!
“紀叔!”
馮霽雯與小茶同時大喊道。
徹底失去了控制的馬匹已朝着密林沖了進去。
“哐!”
車廂撞上堅實粗壯的榆樹,發出一聲巨響,馮霽雯頭部重重撞在馬車壁上,疼得眼前都隨之一黑。
沒有任何馴馬經驗的小茶掙扎着要爬出車廂去抓那繮繩,卻也險些被甩下馬車去!
而此時,卻聽得馬匹忽然淒厲地叫了起來。
隨之便是一陣失控的瘋狂亂撞!
車廂一角被撞得開裂,緊緊護在馮霽雯身側的小仙被堅硬的木刺刮到手臂,血跡滲透蜜色衣袖。
馬匹在經過一番劇烈的掙扎之後,竟倏地倒地不起,再沒了半分掙扎的跡象!
幾人吃驚至極。
馮霽雯按着狂跳不止的心臟定睛望去,只見竟是馬匹頸部中了箭,箭身從側面穿喉而過,血流不止,不大會兒便染紅了草地。
有人救了她們……
一陣馬蹄聲傳來。
爲首之人一手握着繮繩,一手持弓,身上穿得是鑲黃旗的統領兵服。
來到殘破不堪的馬車前,他立即躍下馬來上前察看情況。
待見着馬車之內是何人之時,英氣濃密的眉頓時皺作一團。
“馮霽雯!”
他顯是大驚。
馮霽雯張口欲迴應他,卻一時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最後只得動作僵硬地點了一下頭。
福康安見她髻發散亂,形容狼狽不堪,面上還帶有血跡,又十分有經驗地查看了馬匹,見到那支銀釵還插在原處,頓時沉了臉。
“拿利物刺馬,你瘋了不成!?”他怒聲詰問。
馮霽雯腦海中仍是嗡嗡作響的狀態。
可她半點不後悔自己所爲。
當時的情形半刻也耽擱不得,倘若她不當機立斷迅速逃離的話,只怕根本沒有任何生機可言。
賭一把,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再者,她這不是賭贏了嗎……
她臉色煞白地擡起頭來看向福康安,雙手支撐着疲軟疼痛的身體,略作一番呼吸調整之後,嘴脣翕動了兩下,勉強發聲道:“多謝……”
“你該謝你自己命不該絕!”福康安冷哼一聲,上了前來沒好氣地問道:“傷到了何處?”
“自此往西約三裡開外,有惡匪出沒,你快帶人前去追剿……”馮霽雯氣息虛弱無力地講道。
“已有官兵前去,用不着你來操心!”
那便好……
馮霽雯一直強自冷靜凝聚着的神思此時方纔開始渙散,整個人亦沒了半分氣力,徹底癱軟了下來。
冷汗將髮絲與衣物都浸得溼透,她整個人恍若被丟進湖裡剛撈上來一般。
福康安見狀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他看了一眼縱然換馬也沒辦法再坐人的馬車,轉頭對下屬吩咐道:“持我的令牌,臨近去京營中借一輛馬車,再請軍醫一併前來!”
馮霽雯聞言本想拒絕說不用,她身上的傷勢並算不得嚴重,可餘光瞥見橫躺在馬車中捂着肩膀疼痛難忍的錢應明,以及想到摔傷傷勢不知如何的紀叔,於是便也未有出言阻止。
只又艱難地開口與福康安道了句謝。
“往前倒沒發現你待人如此客氣有禮。”福康安最後瞥了她一眼,丟下這麼一句話便兀自轉了身。
正要上馬之際,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停了下來。
“你們前去接應顧三,若抓到了那羣流匪,切記不要全部滅口,留幾個活口下來。”他吩咐完,又道:“我在此處等京營軍醫前來。”
下屬聞言不疑有他,當即帶着一羣人馬動身離去。
留了下來的福康安站在馬邊,時不時地看一眼馬車中的馮霽雯——只是爲了確認她是否還活着。
被小茶扶了過來的紀叔情況也不大好,除卻可見的一些傷痕外,左臂也疼得無法動彈,不知是不是骨折了,馮霽雯便交待了小茶不要擅自移動他,待軍醫過來之後再行診斷。
另又固定好了錢應明的位置,讓他靠坐在馬車中,塞了隱囊在其背後,好儘量緩解他肩膀上的疼痛。
福康安在一旁遠遠望着她滿身狼狽,與驚魂未定的神情,說話都說不利索,卻仍還能如此冷靜地安頓好身邊之人,一副有條不紊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冷笑。
真是無知者無畏。
她膽子真是大的夠可以了。
從沒見過如此不知死活的女人!
之前是,如今更是。
他越看馮霽雯越覺得煩躁難安,遂乾脆轉過了頭去不再看她。
這一轉頭,卻瞧見了一行約四五人正騎馬朝着此處趕來。
後方似還跟着一輛馬車。
但並非是京營中的規制,而是普通馬車。
他定睛瞧了瞧,待那行人靠近了林前,便認出了來人。
有四名着黑衣的隨從。
趕馬車的則是和家的那個劉全兒。
而至於在最前面翻身利落下了馬、還穿着一身官袍的少年人是哪個,自是不必多做說明了。
福康安冷笑一聲,側過了身子去。
他看和珅不順眼,已不是這一兩日的事情。
而向來做事滴水不漏的和珅,如今也根本未能得以分神去同他多做寒暄。
他幾乎是疾奔向了馬車的方向。
“夫人!”
乍然聽到這道極熟悉、語氣中卻滿帶着從所未聞的緊張之意的聲音,整個人仍沉浸在死裡逃生的餘驚之中的馮霽雯,動作有些怔怔地轉過頭去。
她見和珅穿着一身石青色官服,頂戴卻不知丟去了哪裡,平日清朗俊逸如春風一般面孔上竟全是張皇與不安。
待那雙眼睛捕捉到了坐於馬車中的她,身形倏地一頓。
他在離馬車尚有十步開外的距離站定,一時之間就這麼看着她,目光從下至上一寸寸地細緻打量着,似在確保最心愛之物萬無一失之前,不敢貿然靠近一般。
“夫人?”
見馮霽雯神情怔忪,他口氣稍帶上了小心翼翼的試探。
馮霽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真是他啊。
她還當……是她出現幻覺了呢。
可此時他不是該在內務府當差嗎?
怎麼過來找她了?
“夫人?”
見她遲遲沒有迴應,和珅佈滿了汗水的臉上越發不安。
馮霽雯這才發聲。
“我……我在這兒呢。”
語氣聽起來較平日相比格外地遲緩虛弱,可此時對和珅而言卻猶如天籟之音一般動聽。
太好了……
太好了!
他在心裡大聲地重複着這三個字,人已大步朝着馮霽雯走了過去。
林中蟬鳴聒噪,悶熱至極,而剛遭了一番性命驚險的馮霽雯卻仍冷汗淋漓,手腳冰冷,感知遲緩。
直到來到面前的少年人忽然傾身將她緊緊擁在了懷中——
他縱然穿着一身官袍,卻也遮不住身上淡淡的紙墨香氣。
====
PS:抱歉,今天仍然沒能做到早更新。
因爲中途舅姥爺那邊有點事兒:從大連回來的動車走到一半因爲暴雨淹了軌,又折回了大連,舅姥爺折騰來折騰去,爲了儘早趕回來,又臨時選擇飛到南京再轉車回來,然而此時又遭遇了飛機晚點…真的是人生何處不悲劇。
現在只祈禱接下來一切順利。
大家看完記得早睡,明天我會早早更新的,愛你們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