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羽揚始終認爲，目前橫亙在人民羣衆面前，危害最大的一種犯罪，就是電信詐騙。
有些案子，它不那麼顯眼，聽起來也不那麼嚇人，但威脅其實更大。
舉個例子。
你認爲，兇殺案和交通事故被撞死，哪個更恐怖？
在我國，這兩種案件，差了一個數量級。每年死於交通事故的，是被兇殺的8-10倍。
都是橫死，但大部分人更害怕兇殺案。
電信詐騙也一樣，聽起來似乎比搶劫要輕，但隨着社會發展，危害比搶劫大百倍不止。
寇羽揚以前在公司工作的時候，有同事經歷過電信詐騙。他那個同事，是一個非常執着的人，經歷的事情不多，人很好，有些方面比較像前陣子被騙服氯化鋇而死的李雲。後來，這個人遇到了一起精準的電信詐騙。一開始，也沒覺得是詐騙，就是自己買的電子產品無法發貨，要給他退錢，後來一步步陷入陷阱，最終積蓄全無。
到最後離職，寇羽揚都不知道他同事被騙的具體過程。
後來，寇羽揚瞭解了很多事。
不說咱們了，2007年開始，棒棒國就要求網絡實名制，然而，2011年7月，他們的社交網站被攻擊，3500萬名用戶信息被泄露，而且是非常詳盡的信息。要知道，人口一共才5000萬。
說回我們，其實也差不多，信息泄露太厲害了。現在騙子的詐騙可以非常針對化。
你是領導想升遷，騙子冒充大領導的秘書，找你詐騙；你是公司財務，騙子模仿公司老闆讓你操作轉賬；你是學生想找兼職，刷單的就找上你；你是30多歲眼光高的單身，殺豬盤圍過來...
雙手不知不覺地操作着，一個騙子網站就呈現在了寇羽揚面前。
要不要幹他一炮？
使用metasploit應該不算違規吧？
...
凌晨四點鐘，桂省，某大學。
快要放寒假了，期末考試也考完了，小慧正在緊張地看着自己的手機，手指有些顫抖，咬了咬牙，點了確定。
事情，要從前天說起了。
前天晚上，小慧在遊戲羣裡看到有一個經常發紅包的人發了個鏈接。小慧喜歡玩手遊，王者榮耀、和平精英、原神、奇蹟暖暖，都喜歡玩，也加了不少遊戲羣。
大學生涯，對於部分人來說，是一生中最輕鬆的時光，有的人一天玩15個小時遊戲，遊戲好友比現實好友還多。
遊戲羣的這位，經常發紅包，羣裡也都熟悉，發的鏈接是“淘寶新店開業，免費送高端面部按摩儀”。要是別人發這樣的鏈接，小慧不會在意，但羣裡土豪發，她就覺得是福利。
作爲大學生，她第一時間也覺得這東西可能有問題，但她又想，這能有啥問題？
最關鍵的是，面部按摩儀這東西，小慧有一點點心動。讓她買吧，她不想買，她擔心是智商稅，但是又總覺得可能真的有效。
這是最常見的羣體思維效應，有些羣體思維形成之後，其他人哪怕明明感覺到了不對，也不夠自信，不能強烈地進行反駁。
有免費送的，她就想試試。
於是，小慧掃了二維碼，加了一個叫“華理文化傳媒”的企業微信。企業微信不像個人那樣，給了小慧一種天生的信任，總覺得這樣的賬號比較穩妥。
對方告訴她，這次的參與活動比較多，需要19元佔個名額。
要是給小慧發19元紅包，她都不見得有興趣，但是讓她花19元，她反而答應了。區區19元，對方不可能就爲了騙這點錢。
接着，對方說，這次的活動，是企業開店做宣傳，希望大家多多幫忙宣傳，幫忙點贊，只要完成簡單的任務，就可以領取高端面部按摩儀了，小慧說好。
於是，對方給了她一個鏈接，下載了“華理公益”app，在這裡添加了一個客服，說只要添加十幾個公衆號，就可以領獎品了。
這似乎也不難。
於是，一天過去，小慧輕鬆地完成了所有任務，賺到了差不多150元左右。
聊到這裡，一定有人出來說：要是我，這個時候我就跑。
但實際上，抱着這種心態的人，是絕對捨不得交一開始的19元的，因爲你那都怕被騙。
小慧交了19元，平臺就認爲她值得。
第二天，客服老師找她，說可以繼續完成任務，還能領取現金。
這個時候的小慧早就忘了初衷，所謂的按摩儀有啥用？還不是錢比較香？
客服說，今天有三聯單任務，全部完成纔有獎勵，但必須要墊付。
第一單要墊付100元，換取100積分。獲得100積分之後，客服給她安排了不少任務，她一一完成。
第二單，還是墊付100元，她又再次完成了。
第三單元，要求墊付300元，她再次完成。
這個三聯單任務，要求必須三個聯單全部完成才能提現。她一共投入了500元，最終得到了857元。忙了挺久，又是刷單、又是協助推廣、又是關注公衆號，但是這很划算。
小慧挺激動，但對方說，這種單子不會很多，主要是擔心一個號刷單太多被官方制裁，下一單可能要明天凌晨才能搶到。
小慧說她願意搶單，願意幫公司做推廣。
於是，今天凌晨兩點多，小慧得到了一個四聯單。
四聯單，就是必須完成四個任務才能提現。
第一個任務，是300元，小慧操作很順，下載了好多個APP、註冊。十分鐘搞定。
第二個任務，是3000元，這一單非常有誘惑力，在一個APP上，購買一個PS5。當然，是無法獲得PS5的，只是這一次刷單的佣金高達1200元。
小慧日常是個省錢的孩子，家庭條件尚可，也打暑假工，她手頭有一萬多塊錢，一咬牙，就做了。
這一單倒是很快。
接着，第三個任務，是5000元，小慧覺得誘惑好大，又做了。
第四單，500元。小慧鬆了一口氣，做完就可以提現了，這商家真不錯！
做完了，提現失敗。
小慧問客服，問了好幾遍，客服這纔過來道歉，說操作失誤，第四單弄錯了，實際上第四單是更高難度的，因爲做這個單的原則就是從簡單到難。
小慧問怎麼辦，客服說想辦法去把正確的單號調過來。小慧說拜託了。
終於，對方退還了小慧的500元到小慧賬戶裡，第四個任務被刷新了出來。
是一個6萬元的單。
小慧有些窒息，但反覆和客服確認，確實是6萬元的單，單筆佣金高達1.5萬元！
凌晨四點多，小慧沒有這麼多錢，但是她反覆和客服確認，這絕對是第四單，最後一單，做完就能提現，做不完，前面的三單就很麻煩了。
小慧覺得，機會與風險並存，幹了！
於是，她開始了網貸。
她的網貸額度並不高，一家只有5000左右，但下載了十幾個軟件，還是湊齊了整整6萬元。
...
這就回到了剛剛的那一幕，凌晨四點鐘，小慧點了確定。
“請檢查您的網絡鏈接。”
小慧支付失敗了。
嗯？
小慧很努力地嘗試，她有些急躁，內心有些無名火。
爲什麼支付失敗？
她切換網絡、開飛行模式再重連，等等，都不行。
問客服，客服不回答。
她卡里存着6萬元，支付失敗。
這個APP好像是崩潰了？
她接着回到企業微信，問怎麼回事。
客服那邊還是不說話。
小慧急壞了！
誰啊？
誰這麼有病，攔着她，不讓她刷單啊！
小慧在心裡把學校的網絡、這家公司的網絡之類的，從頭罵到了尾。
就在這個時候，小慧接到了電話。
凌晨四點，該市反詐中心收到了來自遼省公安廳提供的一些數據，立刻開始攔截，其中就發現了小慧。
“你現在已經涉及刷單被騙，千萬不要繼續轉賬，你們轄區派出所的人，很快就到你們宿舍了。你不要再往裡面投資...”反詐中心的人公佈了自己的警號、單位，苦口婆心地勸着。
小慧這纔有些疑惑，發現了不對勁，但她還是小說說道：“會不會是誤會？要是騙子，怎麼可能我給錢都能失敗？”
“現在給你解釋容易讓你誤會，請相信我們，給我們五分鐘的時間，我不可能騙你，警察很快就到。”
在小慧的半信半疑中，大半夜的，兩名派出所警察，在舍管的陪同下，到了女生宿舍門口。
舍管進去把小慧喊了出來，小慧真的看到警察這一刻，還在糾結：“警察同志，能不能先別封他們的網站，讓我把第四單刷了，我能立刻提現，一秒鐘都不會等。等我提現之後，你們再封...”
兩個警察相視一眼，竟不知道從何說起。
...
遼省，寇羽揚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太陽穴。
好睏啊...原本，他是負責今天上午這一班崗的，他準備從晚上11點睡到7點鐘，然而晚上被拉到2組支援，卻什麼忙也沒幫上。
最終，寇羽揚還是決定做點什麼，從二組提供的某個鏈接裡，追了過去，搞掉了對方的幾個網站和一些鏈接，並且把一些正在被騙的用戶信息，發給了各地反詐部門。
想必，一定有很多人感激他吧！
想到這裡，寇羽揚覺得今天晚上是很值得的，看了看錶，已經凌晨四點半了，他給彭希齡發了個信息，也沒洗漱刷牙，走到牀邊，躺下就睡着了。
...
天亮後，陸令等人起的都挺早。昨晚休息的肯定是不夠，但這麼大的毐品案，他們還是要參與一下後期工作，不能早上開會都不去。
也沒有帶別人，就燕雨和陸令，這倆正副隊長去了會議室。
早會上，領導非常有精神，對燕雨和陸令表達了感激。他們二人沒什麼很高的職務，但畢竟是省裡下來的人，這邊的李副局長也不好表揚。
“表揚”這個詞，看似簡單，看似中性，但很少發生在下級對上級的過程中。一般都是長輩表揚晚輩、領導表揚下屬。
沒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你對別人進行正面評價都不太合適。畢竟評價，是需要資格的。
簡單地開完會，二人就去了市中心醫院，準備去看看祁龍。雖然說現場繳獲了很大的量，但每一次行動，警察抓到的永遠不會是全部。
除此之外，祁龍一定有一些渠道，這都是非常關鍵的東西。
不過，很難問出來，祁龍無論怎麼立功，都幾乎難逃一死，這種情況下，一般人也不願意擴大什麼，容易給家人惹去災禍。
燕雨二人要過去，市局的李副局長也要跟着過去看看，對這個案子重視度非常高。
一個七八人的隊伍到了中心醫院這邊，剛到醫院門口，就有人出來迎接。
因爲四個嫌疑人都很危險，醫院的看守人員一直沒有低於兩位數，在鐵山這樣的小城，自然是瞞不住的。
陸令等人剛剛上了三樓，就聽到三樓護士站那邊有個女的在那裡鬧。
李局旁邊的人立刻過去了解了一下情況，過來說道：“這是祁龍的老婆孩子，說要見祁龍。”
“她怎麼知道祁龍在這裡？”
“可能是咱們陣勢太大，她猜到了。”
“嗯...”李局看了看燕雨，接着和身邊的人說道，“過去安撫一下祁龍他老婆，跟她說，可以考慮讓他們見一面，但是祁龍必須配合。我們先去看看祁龍怎麼樣。”
說完，一行人去見到了祁龍。
祁龍是昨天跑了一公里多的那個人，昨天他被青山爆錘，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搞的，居然前面的鎖骨骨折了，現在已經綁上了繃帶之類的東西，神志是清醒的。
李局找這邊的警察瞭解了一下情況，這祁龍一句話也不說，然而看到李局進來，祁龍立刻說道：“領導，我聽到我老婆孩子在外面，讓我見他們一面！我願意把我之前埋的其他的貨也告訴你們！”
“你需要把買家信息告訴我們。”李局道。
“那...”祁龍毫不猶豫，“殺了我吧。”
燕雨看了看陸令，陸令輕輕搖了搖頭。這個，不可能問出來的。
李局點了點頭：“行，給你們見一面的機會，我相信你說的話。”
祁龍既然後面反對，說明前面不是撒謊。無法知道買家，也不強求了。
很快地，在四個警察的簇擁下，祁龍的老婆孩子進了病房。他老婆想衝過來看看祁龍，被警察攔住了。小男孩只有四歲，此時還有些懵懂，看到這麼多警察，他有些不知所措。
“媳婦兒，你要再嫁人可以，一定幫我把孩子養大，你不要跑。”祁龍費力地轉了轉頭，把頭轉向窗頭，不看自己的妻子。
“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去死吧！”祁龍的老婆眼淚像是豆子一樣往下掉，邊掉邊罵着，聲音越來越大，然後越來越小，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