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我自橫刀向天笑
海風吹過。
陸令坐在長椅上讀書。
這次,陸令拿的書是一本《社會心理學》。
有一說一,這本書陸令已經看過數遍,現在再看,已經不那麼容易有收穫了。
陸令一臉風輕雲淡,心中卻不那麼淡定。
他輕輕放下書,看了看左右,附近一個人也沒有。因爲視野相對開闊,從這個位置,能看到左右百米,往前能看到大海。
陸令輕舒一口氣,強迫着自己看書。
人類歷史上有很多次慘絕人寰的大屠殺行爲,有一些我們都知道,還有一些鮮爲人知。哪怕是近五十年,都發生過數次死亡百萬以上的種族屠殺。
社會心理學對於攻擊行爲,有多方面的解讀,主要有三種理論。
第一種觀點認爲,受本能影響,攻擊性的能量會不斷積累,攻擊行爲還受到遺傳、激素的影響。
第二種觀點認爲,人因爲挫折而產生憤怒和敵意,如果遇到攻擊性的線索,這種憤怒就可能產生攻擊行爲。
第三種觀點認爲,我們的攻擊行爲是習得的,我們通過親身經歷、自然經歷和觀察他人,發現攻擊行爲存在好處。
看着這些熟悉的理論,陸令再次看了看錶,已經是下午五點,他確定時間已經過了,起身,離開了這裡。
自從無頭案初步告破,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每天傍晚,陸令都會在海邊讀書。
遊少華已經回到了遼東市,已經休養了快一個周了,終於,鼻子可以拆線了。
他身體素質好,恢復快,鼻子還做了整容手術,高挺了許多,整個人顯得比以前帥不少。
有些人的臉,基本上拯救不了,那是純純大工程,動輒就得大修。遊少華底子還不錯,這次把鼻子整了,顏值直接上一個臺階。
手部的骨折雖然不是很厲害,但起碼還要再過一週才能拆線。誰曾想,這樣的遊少華,居然直接去了一家會所。
他穿了一身古奇品牌的潮流服裝,戴着LV的金線框鏡,手裡握着一根細長、有質感的保時捷鑰匙。
兩位男服務員在前面領路,遊少華走進了一間小包房。
小包房房費是880,大包房兩三千,遊少華就一個人,經費有限,肯定不會去大包房。
很快地,鶯鶯燕燕的都進來了。
遊少華本就受了傷,看着有些柔弱,但身材又是很陽剛的那種,成熟男人、成功男人等好幾種混合氣質都展現在他身上。
鶯鶯燕燕們,這是一羣特殊的羣體。在這裡,陪酒,兩小時,500元,超過兩小時,每一小時加200。只陪酒。有一小部分,有絕對的底線,哪怕你花五六千,都帶不出去。還有一小部分,給錢就能帶出去。大部分是有靈活底線的,看客人年輕帥氣多金就願意跟出去,否則就是不出去。
遊少華這種,完美契合了大部分人的喜好。有錢、帥、有魅力。
所有人都希望被選上。
遊少華揮了揮手,示意換一批。
女孩們失落地離開了房間。
接着,又來了幾位,遊少華還是不滿意,直言這地方檔次怎麼這麼低。
三四批之後,一個都沒看上。
暫時沒人了,得等,等別的屋的女孩下鍾。
遊少華讓所有服務員都出去,他等就是。他本身就是多金的帥哥人設,眼光高一點很正常。
打開了一瓶啤酒,遊少華喝完,唱了會歌,接着就去了洗手間。
關上洗手間的門,遊少華拿出一個設備,檢查了一下,這廁所沒有任何攝像頭、竊聽設備等。
接着,遊少華鑽到了洗手檯下,戴上手套,在特定的位置,輕輕地拿出了一個帶包裝的套套。
這上面有用特殊藥水寫的字,遊少華輕輕把套套放在了包裡的小盒子裡,然後,衝了一下廁所,從廁所離開。
接着,遊少華在這裡喝着悶酒,唱着歌。
足足一個小時的時間,又進來了十多個女孩,遊少華都沒看上,最終氣憤的離開了。
保時捷轎車消失在夜幕中。
遊少華換了車,回了單位,拿出這個寶貴的套套,立刻用設備開始檢測。
上面空空如也,沒有一個字。
遊少華不信邪,他切換了好幾次,甚至自己拿特殊筆在上面輕輕劃了一道。
最終,他確定,這上面,沒有任何字。
001號,沒有傳遞來線索?
怎麼回事?
遊少華心裡咯噔一下。
001號沒有傳遞迴線索,002號目前失聯,003號,也就是小張,叛變。
最近看似取得了一些成績,但這些成績到底來源於哪裡,遊少華很清楚。
他現在一蹙眉,鼻子就有些疼痛,但這種疼痛絲毫沒有改變他的表情。
遊少華從來沒有這會兒這麼情緒難安。這次,絕對有問題了。
三月底的遼東,已經不那麼寒冷,遊少華在市局的刑偵支隊,就一直那麼愣愣地站着。
人生有些時候,你再有能力,你遇到一些事也無能爲力。遊少華此刻就是這樣,他有一種深深地無力感和恐懼感。
說起來,遊少華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恐懼了。
作爲東安縣的刑偵大隊長,遊少華經歷的事情比陸令還要多很多,立功受獎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即便是幾天前,他被人用木棒打到骨折,他也沒有如此恐懼過。
有一年,遊少華上長白山抓人,手機因爲太冷而斷電關機,他和隊友遇上風雪,腳印都被遮蓋,兩個人差點凍死在長白山上。當時,遊少華也沒有如此恐懼過。
而此時,恐懼卻如此真實、如此接近。
就好像有一道光影,伱抓卻抓不住,只能看他越來越遠。而你所處的世界,是一個鬼魅的世界,那道光影本是你唯一的求生希望。
又像是把你一介凡人,你的一家幾口,丟在了西遊世界的獅駝嶺,而你的妻小,此刻被捉走。
遊少華一直在騙自己,但是,他卻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他踱着步。
此時此刻,似乎有一雙極爲陰冷的手,抓在了遊少華的兩側肩膀上,一開始,遊少華的肩膀逐漸沒了直覺,接着是上半身,逐漸蔓延到全身。然後,遊少華不能動了。
許久之後,遊少華終於有了些意識,他拿出手機,給林局打了電話。
林局接電話後,讓遊少華去辦公室等他,他馬上過來。
也許是一秒鐘,也許是一個小時,遊少華出現在了林局的辦公桌前。
林局臉色非常嚴肅,到了辦公室之後,立刻把幾個市局的大人物都叫了過來,然後啓動緊急預案,今晚,要全城行動,只爲了
陸令還在海邊站着,他也同樣心緒不寧。
自從上次頓悟,找到了警察的路,他再也沒有過這樣的情緒。
他站着海邊,看着港口的燈光和遠去的、靠岸的輪船,感悟着自己的渺小。
對任何人來說,如果沒有你,這個世界存在都沒有價值和意義。
當我們意識產生的那一刻,整個世界、整個宇宙,就是爲我而存在的。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這世界在與不在,都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人終究不是這麼簡單。十萬噸的輪船,是人類的偉大造物,站在它面前,同樣會有“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的感觸。
陸令此刻也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人類是偉大的,你我是渺小的。
你.
陸令試圖看到最遠的海岸,但目之所及,也不過數海里罷了。
已經很晚了。
港口的人,大部分人已經吃罷了晚飯,有的甚至還小酌了幾口,三三兩兩地一起走,顯得有些慵懶。
車輛卻和人不一樣,這些冰冷的大傢伙們,走着極爲固定的路線。
據說,南方的洋山港等大港,港區的集裝箱車輛已經完成了自動化、智能駕駛。濱城港目前還都是司機在開。
人與機械的融合,也不知道更多的是感性,還是理性。但總歸,這是一個不錯的世界。
這個時候,陸令的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
陸令不寧的心緒,瞬間到了頂點,他有些顫抖,但終於還是接起了電話。
“我是林振國,”電話那邊傳來的是林局的聲音,那聲音似乎沒有什麼情感,“通知你,002,已經.”
即便是林局這樣的人,此刻也抖了抖:“犧牲了。”
幾個字輕飄飄,電話緊接着掛斷。陸令看不到,也聽不到,但是他似乎能感受到,電話另一頭,掛斷電話的用力感。
陸令手裡的電話直接掉在了地上,屏幕摔碎,碎渣四濺,他卻始終沒有在意。
他.
目前,在整個濱城,只有陸令一個人知道,002,是
是武玉強。
是那個考覈職業警察考覈,總考91名的人,那個很愛笑、什麼都不在意的東北人,是那個看到燕雨之後,知難而退沒有加入燕雨隊伍的人。
是他,給陸令、遊少華傳遞迴了很多極爲難得的內部線索。
是他,指明瞭很多辦案的方向。
陸令過年的時候,在遼東的江邊,看遼東市區的煙花,那不是看煙花,那不同類型煙花的綻放,那是密文。那煙花,沒有任何警察抓。。
陸令在港口長椅上,也是爲了接密文。
陸令能知道鐵山的案子與遼東有關聯,也是來自於002,來自於武玉強。
陸令的回憶,一下子在這裡卡殼了。
他整個人都站定着,像一尊塑像一般。
犧牲了.
怎麼會犧牲的
怎麼可能
陸令的淚水就這樣流淌,自從淚腺被打開,就再也沒有停下。
時間像是回到了數年之前,陸令當時還在讀書,也是這樣,突然接到了通知,他的好兄弟,夏子望犧牲了。
當時的陸令還是個學生,他甚至都沒有哭,他不知道警察意味着什麼,他只是慌張、驚恐、痛苦。
那段時間足足持續了幾個月,陸令始終沒有從好兄弟犧牲的事情中走出來。對於那時候的陸令來說,那是不可承受的痛楚。
而此時此刻,更是那般真切。那
痛啊
陸令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武玉強的音容笑貌。
怎麼
怎麼
怎麼
陸令此刻無比憋屈。
憑什麼啊
憑什麼,憑什麼人就這麼沒了。
怎麼死的,不知道。
屍體在哪,不知道。
那是個灑脫的人,是個樂觀的人,也是個純粹的人。
職業警察第四輪考覈,他也進入了最終90人的名單。
武玉強自從進入最終90人名單之後,再也沒有什麼信息,沒有刻意的拋頭露面,非常低調,去年的10到12月,只有陸令和遊少華知道,武玉強除了標準課程之外,一直在做特殊的準備。
武玉強他非常清楚,他所在的、排名第十五的隊伍,是不可能成爲職業警察的。但見識了陸令、燕雨等人的優秀之後,武玉強主動申請了另外一條路。
這條路,是省裡專門批准的,是武玉強簽下無數的協議、做了無數的準備後纔去的。
在最後的三個月,陸令都沒有單獨找過武玉強,那並不是他遺忘了武玉強,而是刻意的讓武玉強保持低存在感。
陸令他太閃耀了,站在他旁邊的人,終究會被照亮。
此時此刻,陸令看着那些大船,含着淚光,他在想
他想啊,這川流不息、這燈光璀璨的港口,你們可曾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他是.
他甚至都不能公開姓名,他只是一個編號,一個年輕的生命。
在我們躺在牀上、坐在椅子上,或吹着空調,或吃着美食,可曾想過,有這樣一個年輕的、健康的、強壯的、正義的生命,他死了。
他是爲我們而死。
夏子望、胡軍、武玉強。
陸令想到這第三個名字,眼淚怎麼都剎不住。
港口依然璀璨,各種機械聲音不絕於耳,陸令就站在這裡,站着,站着。
(想多寫,寫不下去了,抱歉。還是刀了。
這些年,我犧牲了好幾位同學,師兄多,師弟也有不少。
今年1月,我遼省的師弟,2014級反恐專業的袁振寧師弟,連續加班,過度勞累,凌晨回家路上突發車禍犧牲,年僅26歲。
去年7月,我2014級的豫省師弟李樑,在刑警隊,因爲連續辦案,心源性猝死,年僅2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