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秋,晚風略有涼意。
聞笑爾套了外套下樓,一出門就看見任建安正低着頭站在遠遠的路燈下。怕再撞上孟一和他的花癡女伴,聞笑爾出來的時候戴上衛衣帽子,整個人縮在衣領裡,但是到樓下發現他們已經不再那兒了。
聽到腳步聲走近,任建安才擡起頭。幾天不見,他看起來有點兒滄桑。臉上沒有了能看到梨渦和小虎牙的笑容,眼睛也沒有閃着晶晶亮的光。夜風吹亂他的頭髮,劉海掃過他的眉眼,還是有點兒好看。
“怎麼的,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啊?”聞笑爾突然想起至尊寶的臺詞,心裡想,快接,你說我以爲只有我睡不着覺,原來笑笑姑娘你也睡不着!
任建安的眼裡閃過一絲亮光,隨即嘴角苦笑一聲。他沒有接梗,慢慢地說,“感覺好像已經半輩子沒見着你了。”
聞笑爾回頭看了一眼宿舍樓,下巴指了指操場的方向,“還來得及,我們走走吧?”
兩人並肩往校園深處走去。操場上熄燈了,只有周圍的路燈映出灰暗的光。踢完球的小夥子們三三兩兩坐在草地上,跑道上稀稀拉拉幾個人還在一圈一圈的夜跑。周圍的觀衆席裡,相隔不遠就坐着一對湊在一起卿卿我我的小情侶,每一對中間都隔着個十幾米安全的距離。
wWW тт kǎn ℃O
兩個人就這麼壓着跑道邊慢悠悠的走着。
聞笑爾看了看遠處,突然發問,“你說大家爲什麼都逆時針跑步呢?怎麼不是順時針跑呢?”
任建安沒料到她開口問的是這個,擡頭仔細看了看操場上跑步的人。“還真是!這個…沒研究過啊!要不…咱倆攔個人問問?”
聞笑爾撲哧笑了,“你去問吧!去!”
任建安想了想,開始信口開河,“我分析可能是因爲咱們在北半球的原因。”
“怎麼講?”
“跟地球自轉的角度和磁場有關係啊,如果是南半球,可能就都是順時針跑步了。”任建安笑了起來,露出可愛的小虎牙,“你觀察過麼,狗要拉粑粑的時候,不是都原地轉圈麼,你觀察過麼,它們是順時針轉的還是逆時針?”
聞笑爾無語的撇開頭,“也跟地球磁場有關唄?”
“對,北半球的狗逆時針,南半球的狗順時針。”任建安一本正經的點頭,“不信你下次仔細觀察看看。”
“胡扯!”聞笑爾笑起來。
氣氛緩和了很多,兩人溜達到了一個身後沒有小情侶的角落,也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你…家教做的還順利麼?小孩子聽話麼?”任建安先開口問。
聞笑爾想了想,把兼職那家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小傢伙特別乖,感覺就是那種,他看着電視,你去把電視給他關了,他也不會發脾氣那種孩子。有錢人家小孩兒這麼乖的真的少見。”
“那還好,你能輕鬆很多。”
“他爸媽還聯繫我,問能不能週一到週五晚上放學時間也去家裡陪他寫作業,每天晚上兩小時。但是我這個月天天晚上都要排戲,太忙了沒時間,就還是得週末。”
說到排戲,“啊,你的劇本選上了?”任建安感覺錯過了很多事情,“恭喜你啊!”
“謝謝!”聞笑爾點點頭,“明天要開始排練了。剛纔宿舍的朋友們正給我慶祝。”
“啊……那你這樣出來沒問題麼?”任建安有點兒尷尬,“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沒事兒,一會兒關寢回去慢慢喝,我們打了好多酒。”
“還喝酒了?”
“嗯,剛纔就喝了,你沒聞出來?”聞笑爾往前湊了湊,仰起臉。
任建安眨眨眼,不易察覺的舔了舔嘴脣,
聞笑爾又坐了回去,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醉酒的糗事,看金南喆今天對自己視而不見那個態度,估計他再也不想搭理自己了。忍不住嘆了口氣,“唉,淺嘗輒止,我可不能再喝多了…我酒品不好……”
說完了聞笑爾的事,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任建安沒開口說,聞笑爾也不問。
“你怎麼不問我……是怎麼回事。”任建安終於開口。
聞笑爾側頭看他,想了想說,“我當時是想問你的,但是後來想了想,如果你想告訴我,你就會說了。你不想說,我問了也沒用。”
“我家在X立,暑假咱倆一起坐的車,你應該知道。”任建安緩緩的道,“一個很小的地方。”
“嗯,我記得。”
“我上中學的時候,我爸在XX河趕上礦難,就走了,家裡只給了點兒撫卹金。”
聞笑爾沒吭聲,只看着任建安悠悠的講。
“我媽單位效益不好,有時候一年有半年開不出工資,開了也沒幾個錢,可能,還沒有現在很多同學一個月生活費多。”任建安說着自嘲的笑了笑,“我本想早點兒下來找點兒活幹,我媽說啥也不同意,後來說既然考上大學了,怎麼也要供我讀完。從上大學第一天開始,我就沒跟我媽要過錢了。所有的時間都在打工,送過桶裝水,送過牛奶,送過快遞,發過傳單,送過外賣。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活兒我都試過。”
難怪從來沒見他參加過什麼社團活動。當別的孩子都在享受大學時光的時候,他一個人在默默的分擔家裡的困難。
“學生能賺錢的出路太少了,啊,去年我還當過槍手,幫同學畫圖。賺錢都賺到自己身邊人身上了,其實我也會覺得不好意思。所以後來打工的地方,我總希望離學校越遠越好,這樣就碰不到認識人了。”
聞笑爾想說,其實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窮困潦倒的灰暗,他給人的感覺一直是積極樂觀的。如果不是他今天自己講,可能沒人能猜到他條件有那麼不好。
“總之就這麼熬到畢業,我尋思,等我上班了,也就好了。”任建安的眼光重新黯淡了下去,“但是,我還有個弟弟……他快要中考了…家裡需要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我不能只考慮我自己。”
唉,不用再說下去,聞笑爾已經能明白他的處境。
“那天在後臺,碰上你那個朋友,我就知道,這個秘密總有一天是瞞不住的。”
“我朋友?”聞笑爾想了想,“啊,周思……她那天說她見過你。”
“對,我後來也想起來她是誰了,我們在炎門確實就見過。”任建安不安的看着聞笑爾,“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小……”
啊,炎門……聞笑爾嗤笑,唉,以爲離自己的生活特別遠的事,沒想到啊。
“是她跟你說的我和梅姐的事麼?”任建安問。
“梅姐?”聞笑爾想了想,啊,就是那天碰到的那個大姐吧,所以果然不是什麼後媽姑姑阿姨也不是七舅老爺的外甥女,“唔,其實不是,周思什麼也沒對我說。”
“那你那天……?”
“我那天其實就是去做家教,孩子跟奶奶住那個小區。”
任建安愣了一會兒,忍不住擡頭望天,嘆了一口氣。“你看,命運就總是這麼多巧合。”
“是啊,咱倆總是特別有緣分,總是奇妙的遇見。”聞笑爾也點頭。
沉默了一會兒,任建安好像鼓起勇氣,望進聞笑爾的眼睛裡,“笑笑…我想我這麼說可能,你會罵我,但是我還是想問你一次…我現在這個情況,其實確實沒有資格談什麼感情……”
聞笑爾回望他,沒有接話。
“我也原本以爲我不配談什麼感情的……因爲我還需要時間…”任建安思路有點兒亂,閉上眼睛穩定了一下情緒,“那個房子確實是梅姐買的,我不能要求她不去住。那個對我也很重要…但我只需要再多一點兒時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先把她暫且當作是我的一份工作,與感情無關…什麼都不會影響到我們的,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會變!你再給我點兒時間,我就能處理好,可以嗎?”任建安看起來真的是非常誠摯的在問,眼睛裡閃着點點的星光。
一陣風吹過,鬢邊的頭髮搔弄着聞笑爾的臉頰,聞笑爾突然覺得有一點兒冷。
她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任建安的時候他的樣子。他打籃球的樣子,他吃梨的樣子,他在繪畫教室門口跟她擠在一起的樣子,他見她的朋友們時候的樣子。有一次他又講了段子把聞笑爾逗的前仰後合,他突然笑呵呵的問聞笑爾,“你怎麼天天都那麼開心呢,好像什麼煩心事兒都沒有,我看見你笑,我都覺得開心。”
聞笑爾當時忍住笑正色道,“是因爲你總在逗我笑啊…那我問你,如果有一天我不開心了,也不能讓你開心了,你怎麼辦呢?”
任建安當時抿着嘴想了半天,“唔…你不開心了…那我就再逗你開心唄…那能怎麼辦啊……”說完倆人又笑成一團。
“唉……”聞笑爾嘆了一口氣,“怎麼說呢…”
任建安一動不動。
“我其實…也不是你以爲的那麼簡單快樂的人。”聞笑爾字斟句酌,“我也有很多難過的事,我也有很多想不開的結。但是人嘛,人活着,就還是得往前看,得努力生活唄。”
遠方宿舍樓的燈光這樣看着好像星星一樣。
“來到這個世界,我也疑惑過,爲的是什麼…想來想去,可能就是要我學會感恩。以前習以爲常的事情,要學會珍惜。以前沒有想過的事情,想有更多時間好好去想。”聞笑爾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希望新的生活裡,真心不被辜負,希望喜歡的人也喜歡我。希望努力試試能不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希望認真對待自己的每一天。”
“遇見你我真的很高興……”聞笑爾看着任建安,微微笑着,“其實你真的是我的理想型。不知道真正生活在一起會怎樣,但是在我的想象裡,我甚至,想過很遠很遠的事。我還想過你肯定會是個好爸爸,唔,你不會喝酒喝的爛醉,你可能會幫我去教我們的小孩子騎自行車,你可能會幫他修玩具,你可能帶我去放風箏…真的…很多很多,我想的可遠了,很可笑吧?”聞笑爾笑着,可是眼睛開始泛着淚光,“我還想着以後我的劇本寫好了,都第一個給你看。”
任建安眨眨眼,又眨眨眼。
“才認識沒多久,都想到一起養育孩子了,很可笑吧!”聞笑爾擦了一下眼角,又開朗的笑起來,“生活其實真的是很簡單的事,遇到合適的人,過對的生活,就這麼簡單。我想就這樣過簡單的人生,沒有那麼多痛苦,沒那麼複雜。”
“所以建安,對不起,”聞笑爾望着他,“我想,我只能陪你到這兒了。”
任建安眼睛裡的光慢慢逝去。
“我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好,我們都選擇了我們自己想要的生活,對吧。既然選擇了,就不後悔。”聞笑爾笑着靠過來,擁抱了面前忍不住輕輕哭泣的男孩子,他的肩膀還那麼年輕稚嫩,但是已經被生活壓彎了脊樑。
“再見了任建安,謝謝你也喜歡我。”
-----------------------------------------------------------------------------------------------------------------------------------------------
劉暘孟一協同幾個話劇社大三的男生正在他們的老地方,學校側街的一個東北菜飯店裡喝酒。主題是慶祝話劇社欣欣向榮,今天的首次例會圓滿成功,也預祝第一場專場能夠順利進行。
這家飯店地上兩層,一樓大廳,二樓包房,包房人數一般都在8-12個左右。地下還有一層,有幾張大桌,還有卡拉OK,能同時容納60多人。因爲這裡菜碼大,酒水便宜,經濟實惠,平時話劇社或者朋友聚餐,多數都定在這裡。一來二去,老闆已經跟話劇社這幾位混的非常熟悉。上學期話劇社專場演出之後的慶功宴,老闆把地下室整個留給話劇社使用,他們連喝帶唱,折騰到天亮。
所以今年一開學,他們幾個又把據點定在了這裡。
因爲同級,關係比較親密,又喝了酒,幾人現在摟脖抱腰。有人誇劉暘代理社長做得像模像樣,有人說今年大一新生有質有量。最後話題轉到了新晉女神和不聲不響已將女神斬於馬下的金南喆身上。
這樣的局金南喆自然是沒有來的。他酒量不好,去年也跟他們喝過,卻不願意跟他們一起失態,後來都早早就離開,或者乾脆不來。
“南喆這個孫子,偷偷摸摸的,也不告訴我們一聲,他這小子最不講究啦!”衆人還在背後罵他。
“你沒聽人姑娘說麼,就是衝着他纔來咱學校的!”劉暘擠眉弄眼。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有幾個沒聽到周思官宣詳情的湊過來聽。
劉暘把周思說的事情又複述了一遍,“總之就是,那時候就相中南喆了,非他不嫁,才巴巴的來的咱學校,還來話劇社。”
“當時他不就是一人分飾兩角,演了個變態殺手嘛…當時那個角色本來是要讓我演的,我都沒稀的演!”孟一搖頭惋惜,“我尋思太特麼變態了,對我國民男友的形象不利。”
“對啊,誰知道上映那天觀衆反應那麼好,現在的小姑娘怎麼回事,怎麼都瘋了呢?都喜歡變態!”另一個大三的羣衆演員也在感慨。
幾人又幹了一瓶,說起金南喆,各個忿忿不平。
“對了,今天笑笑那個本子,不是男主角沒挑好嘛,我還逗南喆,我說讓他去給笑笑演男一號,這給他氣的,臉都黑了。”孟一呲牙咧嘴。
“聞笑爾那個本子我也看啦,其實還挺有意思的,給她演男一號也不是不行啊!”大三一個做編劇的男生插話道。
“他怎麼可能答應!自從得了最佳男主角,現在總編劇都請不動他了,身價高了!而且咱們去給小孩兒演戲,多少還是有點兒丟臉吧,還是讓他們大一大二的自己研究去吧!”劉暘往嘴裡扔了個花生米。
正東拉西扯,劉暘的手機提示信息,是外聯部劉佳發來的,彙報了一下贊助商正式確認的情況。
話劇社屬於民間組織,非學生會、社團聯盟那類學校的官方機構,所以學校往往能提供支持的只有演出和排練場地、燈光音響設備等基礎的資源。其他所有活動經費,比如服裝道具條幅海報門票獎品等等,都需要社團自行解決。
好在話劇社在A大屬於頂流社團,每學期的演出活動門票幾乎一票難求,場場爆滿。酒店附近的商家,甚至是市區一些餐飲門店之類的,都願意嘗試合作,外聯部弄到的經費倒是源源不斷。
但是最近很多商家提出的合作方式開始五花八門,比如上次專場,就是學校附近那個朗峰發藝,他們談的合作方式是,第二部戲中場休息的時間,兩個髮型師上臺,現場徵集觀衆,在臺上一頓剪髮秀。鬧鬧騰騰折騰了四十多分鐘,嚴重的打亂的後面舞臺劇的節奏。上任社長那個威武的小姐姐,把外聯部狠狠K了一頓,怪他們談商務不帶腦子。
自那以後,外聯部定合作方案之前都會跟社裡甚至是編導反覆確認。
劉佳報了幾個常規的商家,比如門票附贈代金券的,比如提供現場觀衆抽獎獎品的。這些大同小異,劉暘取捨了一下。最後劉佳纔跟劉暘說,有一家合作商願意現金贊助,然後說了一個數字,說對方還願意提供一臺筆記本電腦,作爲觀衆評選優勝劇目的獎勵。
聽到這個現金的數字,和筆記本電腦,劉暘的表情亮了一下,“好傢伙,這個大手筆,可以可以!他們要怎麼玩兒?”
劉佳猶豫了一下才說,“對方說,家裡有個孩子在咱社裡,必須要給他個主角讓他出演。”
劉暘一聽,“臥槽,娛樂圈潛規則都潛進校園了,我們的舞臺都不純粹了!”
“對啊老大,怎麼辦,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想想辦法呢!”劉佳也跟着着急。
“就這麼辦吧!”劉暘咬牙一拍大腿,“你先答應他!把人送來我看看怎麼安排,肯定讓他滿意!”
“好嘞老大!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劉佳領命而去。
孟一湊過來問,“劉佳啊,咋的了?”
劉暘眯着眼睛笑道,“有個現金贊助的,能給出這個數兒!”說完伸手比了個數字。
“臥槽,這可是頭一回了,現在這些商家真特麼有錢啊!”孟一驚歎。
“就是可惜,非要塞進來個大一新生,要演主角兒!”劉暘摸着下巴,“等我看看,別是個什麼歪瓜裂棗,那也很難辦。”
“肯出錢,咋的都行,單獨給他寫部劇都行,他想咋演就咋演,想演啥我寫啥!”大三的編劇毫無骨氣,舉起雙手錶決心。
“你們啊…氣節呢!氣節!”劉暘伸手一個個指指點點。
孟一第一個趴在桌子上,嘴裡還在嘟囔,“現在是什麼社會啊…談什麼氣節…你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