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老車間主任

我一直都弄不明白一個問題,那就是,一個人爲什麼總要難爲另一個人?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個例子就是,高主任總是難爲父親。這是不爭的事實。其實,當我準備寫父親的時候,並沒有考慮過要寫這個高主任。不寫他的原因很簡單,我對他有一種蔑視。這種蔑視讓我不屑於把筆墨投入到他的身上,對我來說,那是一種浪費。

然而,當我仔細地回憶着發生在父親身上的故事時,這個高主任的身影卻又時不時地跳躍而出,打亂了我原有的寫作計劃。這是令我頭疼不已的事情。後來想想,覺得也罷,畢竟時間已經過去了很多年,物是人非,還有什麼事情不能釋懷的呢?我對自己說,該寫的就寫吧。

父親和母親給高主任送完禮後,曾忐忑不安地盼着事態會有所平息,但流言早已滿街飛了,哪還能收得住呢。一向心事很重的父親爲此更加少言寡語,最後竟然病了。對於高主任而言,父親的病顯然來得不是時候,他在第一時間就匆匆忙忙地趕到了我家。

老柯,你怎麼了?高主任一進門便直奔牀前。

高主任來了,我的身體不太舒服……父親支撐着要坐起來。

快躺下!快躺下!高主任攔住父親,自我批語着說,都是我不好,光考慮完成工作任務了,不顧你的身體。

不,高主任,這不是你的錯。父親就怕別人使軟,高主任這招兒果然在他身上產生了奇效,他說,你放心,我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一定不會耽誤工作的。

那,那怎麼行呢!高主任拉着父親的手煞有介事地說,你說你啊……

父親很單純,單純得就像一個孩子,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想,那其實只是高主任的一個並不高明的伎倆罷了,哪怕全天下所有的人都看清了,他也不會那麼去想,甚至連我這個只有六歲的小男孩兒都看懂了,可他卻像沒看到似的。

一切似乎都變得和諧了。而我對高主任的所謂積怨卻在日趨加深。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有兩天,我一直都在琢磨着該怎樣對付高主任,讓他也嚐嚐苦頭。可是我卻一直沒有想出來什麼更好的辦法,畢竟那時我只是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兒,很多很多的“陰謀詭計”我還沒有掌握。

雖然如此,但在我那懵懵懂懂的思維世界裡,一些恩怨情仇、愛恨美醜正如細菌般慢慢滋生,並且不顧我的意志而轉移和改變。沒有人意識到,所有表面的平靜和沉默,都將成爲一種難以想像的爆發。

高主任來我家後的第二天一早,父親就帶病去上班了。母親當時就勸父親說,多休息兩天再去吧。但父親執意要去,說這點兒病不礙事兒,況且高主任都來過了,自己也承諾了。實在勸不住父親,母親只好隨他去了。走出家門的父親正要騎上自行車,我在身後大聲地喊了一聲爸爸。父親轉過頭,像往常一樣朝我溫和地笑笑,然後才騎上自行車,遠去。

不知爲什麼,那一次,父親的遠去讓我覺得格外沉重。

有些人真是很難說清楚。比如說高主任。說實話,別看他這個人長得五大三粗的,心裡可精明着呢,他懂得該怎樣取悅上面的領導,也知道該如何利用像父親這樣的人。人想往上“爬”,這也可以理解,但利用他人,或者說,以竊取他人的勞動成果來達到自己往上“爬”的目的,這就有些不是那麼回事兒了。嚴重點說,這個人很齷齪。毫不客氣地說,高主任就是這麼一個人。然而,我發現,高主任雖然對我父親不是很好,但對我的熱情倒還是一個事實。這多少讓人有些疑惑。

關於高主任的事情,我見到的比較少,大多也都是聽到的。那個年代,幾個人在一起津津樂道地談論一個人似乎早已習以爲常,也算是司空見慣,我曾猜測,也許沒有哪個人從未被他人談論過,這當然也包括我的父母,甚至是我。而對於這個高主任,談論他最多的,莫過於他和他妻子的關係。我所看到的是,他的妻子是一個身患疾病、癱瘓在牀多年的中年婦女,他對他的妻子還不錯,他們沒有孩子,那個家庭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我聽到的談論中,卻遠非這些,還有一些我不懂的事情。其中與我看到的所不同的是,人們說他早就不愛他的妻子了,在外面,他已經有了別的女人。

高主任在外面到底有沒有別的女人?這個問題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確實毫無興趣,但對於他的妻子來說,這的的確確的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據說年輕時的高主任沒有結婚之前,只是他們廠的一個臨時工,而那個時候,他的妻子不但沒有身患疾病、癱瘓在牀,而且還是他所在車間的車間主任的女兒。當時,那個老車間主任的女兒已經二十多歲,和年輕時的高主任差不多大,按那時的常理說,像他們這個年齡已經算是大齡青年了,年輕時的高主任那時沒結婚的原因是家裡太窮,又沒有正式工作,老車間主任的女兒沒結婚的原因是長得太醜,沒人願意娶。

那年,那個老車間主任一邊工作,一邊鬧着心,想着自己這麼大歲數了,還要爲女兒的婚姻操心,真是煩透了!

這個時候,年輕時的高主任走過來,從兜裡掏出一盒未開封的“大前門”香菸,遞給老車間主任,說,師傅,這個是孝敬您老的。

老車間主任回過頭,但卻沒有伸出麻花花的手去接那盒煙,他看了看年輕時的高主任,問,你啥意思?

年輕時的高主任摸着腦袋,嘻皮笑臉地湊近說,師傅,我能有啥意思?您老人家對徒弟我這麼好,我還不該買盒煙孝敬您老嗎?

老車間主任皺了皺眉,說,小高,不是我說你,你能不能把心思多用在工作上?少整這些虛的!你看你,幹了這麼長時間,業務水平沒啥提高不說,還學會了整這套!

師傅,我……

別說了,快乾活兒去吧。

師傅……你看……

老車間主任把頭扭回去,自故自地幹着手中的活兒,不再搭理這個不出活兒的所謂的徒弟。之所以說是所謂的徒弟,是因爲老車間主任從未真正意義上地收其爲徒弟,只是其一廂情願地稱呼罷了。

年輕時的高主任這次算是碰了一鼻子灰,誰讓他趕上老車間主任心情不好呢。但是高主任並不因此灰心,而是認真地揣摩起對方的心思。他知道這很重要。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於是,他把兜裡僅有的一點兒錢拿出來,又從別人那裡借了一些錢,然後跑到他二姨工作的那家副食品商店,死乞白賴地求他二姨幫忙弄兩瓶好酒,說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用。他二姨起初不肯,但拗不過這個遠房外甥的軟磨硬泡,最後只好應允。拿到酒後的他有些興奮,摟着它們寶貝似的楞是一宿沒睡着。

第二天傍晚,年輕時的高主任充滿熱情地拎着那兩瓶好酒,敲開了老車間主任家的大門。

門一開,年輕時的高主任便把那兩瓶好酒以及那張長滿了青春痘的笑臉一同遞了過去,說,師傅,徒弟知道您老愛喝兩口兒……

老車間主任還是不領情,沒等年輕時的高主任把話說完,就黑着臉說,我不要你這酒!

年輕時的高主任這次早有心理準備,他笑臉依舊,說,哎,師傅,師傅,您老別生氣呀,我這酒不是送您的。

老車間主任有些詫異,問,不是送我的,那你拿到我這兒來幹嗎?

年輕時的高主任忙說,我看師傅您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想來陪您喝兩盅酒。

女兒事兒沒解決,老車間主任的心情的確還沒好,他望了一眼年輕時的高主任,開始有些猶豫。

年輕時的高主任看出有門兒,就接着說道,師傅,您別怪徒弟話多,這人呢,就怕把事兒憋在心裡不說,時間長了,那可會生病的!

不知是因爲年輕時的高主任手裡拿着的那兩瓶好酒起了些許作用,還是他最後的那句話觸動了老車間主任的心,總之,他終於拎着那兩瓶好酒,如願以償地走了進去。

有好酒還要有下酒的菜。年輕時的高主任當然沒有忘記這一點,來之前他早就準備好了,一盤豬頭肉,兩根紅腸,往老車間主任家那張小紅桌上一擺,別提多有食慾了。兩盅酒下肚後,跟着一聲嘆息,老車間主任的心思也隨之被打開。

當年輕時的高主任聽明白老車間主任的鬱悶是來自於女兒的婚姻大事時,他的心裡油然升騰起一股令他無比興奮的希望,他意識到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雖然內心喜悅,但年輕時的高主任表面卻沒有顯露出一絲激動的神情,他只是儘可能地表現出傾聽的姿態。也許是長時間的積壓,老車間主任的話隨着白酒一盅盅地下肚而愈發多起來。話多了,氣氛自然也就融洽了。這正是年輕時的高主任那天所希望的。

這時,老車間主任狠狠地呷了一口酒後,突然問年輕時的高主任說,小高,我問你,你是年輕人,你說我女兒長得難看嗎?

年輕時的高主任以前見過老車間主任的女兒,說實話,他也沒看上眼,但聽完老車間主任的問話後,他卻令人意外地說,當然不難看了!誰說您女兒長得難看?

真的?老車間主任有些疑惑,他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評價自己的女兒,但他似乎不太相信眼前這個看上去一無事處的年輕人的話。

當然是真的!師傅,我說的都是真話!年輕時的高主任放下手中的酒盅,信誓旦旦地說着,師傅,如果您要是不信,那我就給您發誓——我發誓,如果我說的是假話的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年輕時的高主任的話使老車間主任的心裡亮堂了許多,在他看來,畢竟有人說自己的女兒長得不難看了。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反正是有人說了。心裡亮堂了,心情自然就好多了;心情好多了,話題自然也就多了。

很快,兩個人就談到年輕時的高主任的個人問題上。

老車間主任不緊不慢地問,小高,有沒有對象呢?

年輕時的高主任忙回答說,還沒呢。

老車間主任嗯了一聲,似乎早有所料,又端詳了一會兒年輕時的高主任,自言自語地說,長得是差了點兒,不過,這倒也好……

師傅,您說什麼?年輕時的高主任故作糊塗。

我是說你長得差了點兒。老車間主任說了實話。

沒想到年輕時的高主任聽後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心裡有些高興,但臉上卻顯沮喪,說,師傅,徒弟是長得差了點兒,可徒弟也有一顆上進的心呢,徒弟沒有更多的想法,徒弟就想跟着師傅好好學手藝,好好幹活兒!

你這麼想倒是對的,但人活一世,總該有些追求吧。老車間主任說。

師傅,那您的追求是什麼?年輕時的高主任問。

我?我還有啥追求!我都土埋半截兒的人了。老車間主任有些嘆息地說。倒是你們年輕人不能丟了這追求,社會主義中國,好日子都留給你們了!

師傅,看您說的,這好日子哪能都留給我們呢,要我說啊,這好日子就都該留給師傅您!您看您,打過日本鬼子,又解放了全中國,多了不起呀!

你呀,小高,不是我說你,幹活兒不行,就是嘴甜!

這話像是在批評又像是在表揚。年輕時的高主任似乎從老車間主任的話語裡聽出了什麼玄機,當時他的心裡一陣竊喜。

那次竊喜絕不是年輕時的高主任人生裡惟一的一次竊喜,但卻是足以改變他命運的一次竊喜,其結果是,他如願以償地在老車間主任退休後,成爲了那個車間的新的主任,當然,前提是他迎娶了老車間主任的那個並不漂亮的女兒。

我曾對這個所謂的前提表示過懷疑。因爲,從年輕時的高主任他們夫妻後來的生活中,我怎麼也找不到兩個人在一起不和諧的音符,由此,我只能判斷,他們夫妻在一起的生活還算是幸福的。既然如此,年輕時的高主任是否真的是以迎娶老車間主任的那個並不漂亮的女兒爲代價,以此獲得後來的車間主任的職位,就值得懷疑了。不過,有一點必須肯定的是,憑藉年輕時的高主任的能力,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爲那個車間的主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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