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如今經雲秋夢這麼一提,心裡竟莫名的不安起來,“……也不知道城主有沒有按時服藥。”
心慌了一陣,他又想到了一個極佳的理由來安慰自己,“橫豎城主身邊有大夫和婢子來照顧他,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有這會子傷春悲秋的功夫倒不如去看看義母。”
只見他轉身朝着屋內的雲秋夢瞟了一眼後,便徑直朝着汪漫的房間走去。
“霆兒來了……”聽到腳步聲,汪漫便知來者是誰,歡歡喜喜的自門口將他迎了進來,“你可是有一陣子沒來義母這裡坐了。”
“霆兒這不是來了嘛!”母子二人有說有笑的互相攙扶着走進了房間。
聊了一陣後,汪漫忽然嘆了口氣,“你義父忙着壽宴之事已經許久沒有同我吃過飯了,夢兒那孩子吃飯也沒個正點兒……霆兒能否留下來陪義母吃頓飯?”
雲乃霆當然不會拒絕了。
隨後,汪漫不斷的吩咐人由廚房端來各式各樣的補品與點心。不多時,雲乃霆面前便擺了金絲燕窩、蓮子羹、甲魚湯、碧粳粥、松子百合酥、香滑芝麻糕、水晶冬瓜餃、糖蒸酥酪足足八樣!
如此色味俱佳、芳香四溢的吃食,簡直令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動,真想立刻就能大快朵頤。
“這些都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義母可都記着呢!”汪漫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勺甲魚湯遞到他面前,“你這孩子都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竟然瘦成這副模樣,可要多吃一些!”
“義母有心了,霆兒一定將這些全部吃光!”說罷,他端起湯碗便往嘴裡送,一氣呵成喝光了一碗湯。
之後又見他雙手並用,松子百合酥和水晶冬瓜餃等點心一塊又一塊的接連送進他口中,腮幫子鼓鼓的十分喜人。那狼吞虎嚥的架勢活生生就像個貪吃的孩子,莫說是汪漫,就連一旁的婢女都禁不住被他這副吃相逗樂了。
不消片刻,兩個盤子已然空空如也,甲魚湯和碧粳粥也都被他風捲殘雲般消滅了大半。
雲乃霆吃的津津有味,汪漫看着也是打心眼裡高興,不住的提醒他要多吃一些。
其實身材修長、體格健壯的雲乃霆看上去十分雄姿英發。雖說是一點兒也不胖,但也絕對稱不上骨瘦如柴,與他們雲家堡的準姑爺阮志南相比可謂是健壯如牛了。
奈何天下的母親都有一個通病,總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傾囊相授。至少阮志南來了這麼多次,汪漫也沒有像今天對待雲乃霆這般請他吃過一頓飯,更別提親自端湯遞飯了。
細細說來,汪漫之所以對待這個義子會如此盡心,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她覺得有愧於雲樹,到底自己並沒有真正爲雲樹生下過一兒半女。
雲乃霆雖爲義子,卻是真真正正屬於她和雲樹的兒子。
看着看着,她便忍不住伸手拂了拂雲乃霆鬢角的髮絲,並用慈母般溫柔和藹的眼神望向他,“慢點吃,不着急,都快把頭髮吃進去了……霆兒以後可要多來義母這裡,到時義母保證天天下廚爲你煮飯燒菜。”
聽過此話,雲乃霆心中一驚,險些握不住手中湯碗。看出他的異常,汪漫慌忙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噎着了……”隨即,汪漫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都是我疏忽了,你一個人哪裡吃得下這麼多東西……”
說話間,汪漫已經吩咐人撤掉了餘下的補品與點心,笑眯眯的說道:“反正日子有的是,倒也不急於這一時。”
“義母的點點心意,霆兒自當銘記於心,永生不忘!”說罷此話,他隨意找了個藉口便自汪漫房中退了出來。
回房之後他靜靜的躺在牀上,每每憶起汪漫那些話都會鼻子一酸,淚水險些溢出眼眶。再過三天便是雲樹壽誕了,按照他與程飲涅的約定,這三天將是他這輩子最後留在雲家堡的三天。
“……反正日子有的是,倒也不急於這一時。”汪漫這句話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着。
日子的確有的是,可他在雲家堡的日子卻已瀕臨倒數了……
時如逝水,白駒過隙,一眨眼的功夫三天便過去了。那個有人歡喜有人愁,蘊含着無數陰謀的壽誕就這樣拉開了帷幕。
清晨時分,隨着“吱呀”一聲,雲家堡的大門徑自被推開,他的近侍雲岱和莫邪一左一右站在兩旁,準備迎接即將到往的賓客。
大約一個時辰前前,遠在墨林峰疊秀谷的雲珠便開始坐在梳妝檯前打扮自己了,她曾經答應了哥哥要在中秋節那天回家過節的。
一想到自己即將回到那個十七年未曾踏足過的家,她竟莫名的感到一絲無措。望着鏡中的自己她不免嘆了口氣,“哥哥老了,小珠也不年輕了……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白頭髮也開始不安分了。”
當年離家時她還是那個至真至純、如花似玉,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千金大小姐。不管當初多麼風姿綽約,終究還是抵不住時間的侵襲成了半老徐娘。
她今日回家僅僅是爲了同兄嫂過節以及祝壽,從沒有打算要現身於賓客中。所以她特地穿了一身淺灰色衣袍,倒也顯得十分淡雅端莊。頭上除了那隻白玉響鈴簪外,再無其他髮飾。
臨出門時她特地去見了儲若水,“爲師今日要去雲家堡爲雲堡主祝壽,你可願同去?”雲珠是想帶她去見見自己的親生母親,即便知道她們不能相認,但見一面也不是什麼壞事。
“若水很想陪師父同去,但我實在有事走不開。”儲若水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爲柳雁雪於前天晚上發了高燒,今晨剛剛有些退燒的跡象,卻依舊睡的昏昏沉沉。
心地善良的儲若水實在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便鐵了心要照顧她,即便是鍾離佑出面也不能動搖她的決心。
見儲若水這副堅定不移的模樣,雲珠也不再勉強,“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來看家吧!”
然而就在雲珠轉身的一瞬間,儲若水忽然追了上去,“師父!您爲何不去問問小師妹呢!她已經許久未曾下山了……”
雲珠沒有理會儲若水的話徑自坐上馬車離去,卻在半途折返找到了正在劈柴的藍鳶。
見到雲珠,藍鳶當即嚇得魂不附體,扔下手裡的斧頭便跪到了地上,說話也有些結巴,“師、師父……您怎麼來了?”
今日之前,因爲藍鳶生父的緣故,雲珠幾乎沒有拿正眼瞧過她一次,更沒有關心過她的死活。現在,望着眼前這個因爲營養不良而身形消瘦,臉色蠟黃的徒弟,雲珠心中竟生出一絲愧疚與不忍。
雲珠曾在疊秀谷的門前用白玉響鈴簪刺傷過雲秋夢的手腕,即便是望着鮮血橫流的侄女她也沒有一絲心軟。因爲她一直認爲如若沒有云秋夢的出現,儲若水就可以安然無恙的在親生母親身邊長大。
她把這一切的錯都歸結到雲秋夢身上,是她搶了儲若水的母親,搶了原本屬於儲若水的璀璨人生。
推己及人,難道儲若水沒有搶了藍鳶的人生嗎?如若不是她的出現,藍鳶便能無憂無慮的在她父親身邊長大。那時的藍鳶還叫藍卉,是疊秀谷谷主的掌上明珠,她註定要過着衣食無憂的一生。
然而,這一切卻在雲珠嫁過來之後大變了模樣,尚在襁褓中的她就這樣被雲珠的私心改變了命運。
當然,雲珠是永遠不會將事實真相告訴她的,那些瞭解內幕的人也盡數被雲珠無情的斬殺於天雲劍法之下。
想到此,雲珠緩緩向她伸出了手,“別跪了,起來。”藍鳶顫顫巍巍的將那隻佈滿老繭的手遞了過去,“……謝謝師父。”
“你怕我?”問完這句話後,雲珠又開始細細打量起她的衣着來,“你好歹也是我墨林仙子的弟子,爲何穿的這般破敗不堪?連個下人都不如!”
藍鳶不安的用手揉搓着粗布衣裙,咬着嘴脣搖了個頭,“能得到師父的收留弟子已然很是感激,我只圖三餐溫飽,萬萬不敢再有其他奢求。”
雲珠閉着眼睛嘆了口氣,“昔年都是爲師錯待於你,這些粗活你就不要做了!從今往後你的衣食住行皆與若水享受同等的待遇,只要是她有的,你都可以有。”
出人意料的是,藍鳶並沒有想象中的驚喜,她雖沒有拒絕卻也沒有欣然接受,只是淡淡的回了句“多謝師父。”
“你若是不喜歡如今這個名字,爲師便送你一個新名兒——藍卉,花卉的卉,你喜歡嗎?”
經過十幾年的沉澱,雲樹對藍鳶父親的愁怨早已消弭了大半。此刻她只想將屬於藍鳶的一切都還給她,包括她原來的名字,就當是以另一種方式還債吧!
儲若水馬上就可以風風光光的嫁進鍾離山莊做她的少夫人了,藍鳶也是時候恢復她疊秀谷千金小姐的身份了。
只是雲珠不知,她給的沒有一樣是藍鳶真正想要的,她想要的只有鍾離佑一人罷了。聽過雲珠這番話,她只感到一陣諷刺,心中激憤道:“儲若水有的,我都可以有?她有鍾離佑,我也能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