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知府根本沒有想到,朝廷的大軍不但敗了,而且在敗走之前沒有管他們,直接退到了新樂,把個偌大的真定府城留給了晉王!
真定知府手中只有三百餘人,是獻城,還是抵抗,他猶豫不定。
如果抵抗,他這區區三百人又如何是晉王十五萬大軍的對手,那他除了殉職以外,便沒有其他退路了。
可如果獻城,他的一世英明也就毀了。
知府夫人帶着衆兒女跪地哀求,他們不想死,如果獻城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知府閉了閉眼睛,他的兒子裡有兩個讀書很好,女兒生得漂亮,從小是以高門主母的標準培養的。
他們原本都能有錦繡前程。
“你們換上平民的衣服逃命去吧,如果能夠倖存,就回老家種地吧。”知府說道。
這是他的決定,也是他最後的決定。
他已決心赴死。
妻子的哭聲傳來,他沒有回頭,他怕回頭了就會捨不得。
知府走到前衙,一衆官員已經等在了那裡。
“城將破,晉王亦是太祖子孫,諸位若有降心亦不必爲恥,都去吧。”
知府心裡又哪裡不知道呢,自從那份討閔檄文發佈天下之後,屬下的官員們私底下沒少議論,有人甚至認爲,與其糾結當今天子是否周氏血脈,還不如直接去投奔晉王。
當今姓周還是姓閔尚不知曉,但是晉王卻肯定是龍子鳳孫。
就連知府自己,也有這種想法。
但是想法歸想法,到了今天這一步,他卻還是不能受降,他是讀書人,科舉入仕,他有他的氣節。
這時,一名少女從後面快步走了進來,少女一襲男裝,正是他的女兒崔蘊。
“蘊娘,你怎麼還沒有走?”知府問道。
“父親,打開城門,放晉王進城吧。”崔蘊沉聲說道。
“爲什麼連你也這樣說,你.”看着自己視如掌上明珠的女兒,知府大人痛心疾首。
“父親,放下您的聲名,想想這滿城的百姓,您是想看到一個被打得千瘡百孔的真定府,還是要讓晉王把對您的憤怒發泄到滿城百姓身上?
打開城門,迎晉王入城,換一城百姓平安,哪怕犧牲了自己的名聲又如何?”
崔蘊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利箭刺在知府心頭,他很痛,可卻又無力反駁。
“大人,小姐說得對,咱們開城門,迎晉王進城吧。”幾名官員走過來,齊齊勸說。
知府的身子晃了晃,他勉強讓自己站穩,看着一衆官員,問道:“你們當中,可有願意率兵與晉王頑抗到底的?”
幾十名大大小小的官員,竟無一人應聲。
知府的嘴邊浮起一抹苦笑,終究是他迂腐了。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緩緩說道:“既然如此,那麼諸位,隨本官出城吧。”
“父親,女兒陪您前往。”崔蘊大聲說道。
晉王騎在馬上,望着不遠處的真定城,攻下真定府,便京城在望了。
城門緩緩打開,一衆官員走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是知府大人,他一身官服,手捧烏紗,腳步有些踉蹌,但是每當他要摔倒時,跟在他身邊的少年都會適時的扶住他。 晉王雖然不認識這位知府,但是對他的舉動非常理解,一個文官,手無縛雞之力,手下要兵沒兵,要武器沒武器,他除了打開城門,還能如何,難道真要以身殉城嗎?
殉城又如何,這城到頭來不還是要破嗎?
晉王嘴角溢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但是看向從城門裡走出來的這羣官員時,那抹笑容卻迅速變得溫暖謙和。
他翻身下馬,迎上前去,將要跪倒在地的知府攙扶起來。
“知府大人深明大義,真定百姓必感恩於你!”
晉王並沒有留意跟在知府身邊的少年,那少年穿着粗布衣裳,並不起眼,十有八九是個隨從。
崔蘊悄悄打量晉王,然後垂下眼眸。
晉王進駐真定府後頒佈的第一條軍令,便是嚴禁士兵在城內燒殺擄掠。
晉王不傻,真定府是大城,且,很富庶。
與其放任士兵在城中搶掠,還不如讓商賈們主動交出錢糧。
三天後,真定府中十幾位數得上的大商賈全都被請到了晉王設在府衙裡的臨時行署。
這些人都是男子,因此,其中那位老太太便顯得最爲惹人注目。
那位老太太一襲墨綠色的衣裳,花白的髮髻上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她手裡拄着柺杖,旁邊跟着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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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走進來時,首先看到的便是這位老太太。
親隨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那名老嫗便是驚鴻樓的東家左老太太。”
晉王微怔:“驚鴻樓的東家不是一位年輕的何姑娘嗎?”
親隨說道:“咱們的人去驚鴻樓時,就是聽驚鴻樓的人說的,據說何家想要吞了那位姑娘的產業,把驚鴻樓的錢全都搶走了,爲此還鬧到了衙門,驚鴻樓關門停業,後來何家大老爺起復去當官,這件事纔不了了之,可是經此一鬧,那位何姑娘自知保不住驚鴻樓了,便把這真定驚鴻樓賣給了這位左老太,左老太的孫子就是驚鴻樓的掌櫃,說起來,驚鴻樓其實一直都是他家管着的。”
晉王有點印象,好像是聽馮擷英說起過驚鴻樓詩會就是緣因驚鴻樓停業引起的。
想到馮擷英,晉王心裡涌起一抹愁怨,擷英啊擷英,你怎麼就不能理解本王呢?
晉王搖搖頭,臉上重又換上一副溫文而雅的笑容,他快步走進大廳,衝着在坐的衆商賈笑着說道:“本王瑣事纏身,來晚了,讓諸位久等,本王已經讓人在府中設宴,諸位一定要賞光啊!”
商賈們滿臉堆笑,嘴裡說着奉承話,心裡卻在嘀咕,這位王爺說話這麼好聽,看來今天沒有一萬兩銀子是別想走出去了。
晉王的酒,哪有那麼容易喝到嘴裡的。
最終,有出五萬的,有出三萬的,也有出一萬的。
聽着大家報數,左老太哭了,因爲她沒錢啊,驚鴻樓的錢都讓何家拿走了,什麼?二千兩?得了吧,何家後來又來拿過錢,把驚鴻樓的錢全都拿光了。
後來何姑娘又把驚鴻樓給賣了,左老太爲了買下驚鴻樓,把棺材本都掏出來了。
所以左老太掏出小手絹,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啊。
“我老婆子沒有多少錢了,現在打仗,也沒人來驚鴻樓裡吃飯了,好在老婆子還有幾件首飾,回頭讓他們送過來,雖然不多,可也是老婆子的一片心意,王爺啊,您可一定要收下啊,您要是不收,老婆子可沒臉去見老當家了。”
驚鴻樓的老當家,那是誰?
當然是鎮國長公主何驚鴻了。
何驚鴻如果活着,那比這左老太還要老,左老太是要到下邊去見何驚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