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書銘正中下懷,他還擔心何淑婷不肯和他出去。
“稍等,我把針線拿進去。”
何淑婷動作很快,她把沒做完的針線笸籮放進屋裡便快步出來。
何書銘並沒有看到,何淑婷在把針線笸籮放回去時,悄悄把剪刀藏進懷裡。
兄妹倆一前一後走出善堂,擔心何書銘又會當衆說出何苒的名字,何淑婷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小茶攤。
“咱們到那裡坐坐吧。”
看着向自己走來的何淑婷,何書銘挑起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轉身又對何淑婷說道:“你沒腦子嗎?我是你嫡親的兄長,我怎麼會.”
讀書人,她不配。
何淑婷後退幾步,扔下剪刀,向着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何淑婷跑出老遠,回頭一看,何書銘還在後面窮追不捨。
無論你怎麼跑,你都是何家的女兒,而我是你的長兄!
“大哥,求求你,你不要賣了我,好不好?”少女的聲音婉轉哀怨,如同飄蕩的柳絮,吹一口氣就能讓她支離破碎。
見她回頭,何書銘破口大罵:“賤人,你以爲你能逃出我的手心嗎?長兄爲父,你只要沒有出嫁,就要任我擺佈!”
何書銘大聲喝斥那個孩子:“無知小兒,休得胡言!”
當時她不知道誰是武驥,還是何書橋告訴她,武驥是武東明的兒子,曾經與大當家並肩作戰,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何書銘得意洋洋,死丫頭,比豬還笨,這種蠢貨竟然與自己是同胎孿生,看來,這蠢貨一輩子的好運氣全都用在投胎上了。
“世道艱難,就不要浪費錢了,我現在暫時借住在朋友家裡,他家雖然居於市井,但院子佈置得也算優雅,離這裡不遠,咱們那裡坐坐吧,我也想知道你們這兩年的經歷。”
小孩:“賣漂亮姐姐的王媒婆啊,晉陽城裡誰不知道,她還蹲過大牢呢。”
武驥先上了馬車,正要讓僕從把東西遞上來,便感覺到馬車裡有人。
他假裝生氣:“怎麼,我這個做兄長的說話你不聽,你只認何”
沒等何書銘把話說完,何淑婷拔腿就跑。
武驥點頭:“今天就走。”
這時,他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卻見拉車的馬正在煩躁地跺着蹄子。
兩名僕從笑着謝過,轉身對車把式說道:“老哥兒,你等着,我們給你端一碗出來。”
很多血!
天氣炎熱,巷子裡沒有人,何淑婷飛快地跑進繡坊的後巷,那裡停着一駕寬大的馬車。
你能跑到哪裡?
沒等何書銘把話說完,何書婷連忙說道:“好,我跟你去。”
她還年輕,她不想死。
“誰要抓你?對了,你說你在善堂裡見過我?”
何書銘勃然大怒!
上一次何書橋也是這樣從他面前逃走的,這是把他當猴耍呢。
何淑婷的心沉了下去。
何書銘忽然就不想追了,當然,他也跑不動了。
巷子口有一棵大樹,幾個孩子正在樹蔭裡玩耍,看到一男一女要進巷子,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孩子把目光落到何淑婷臉上,呀,這個姐姐好漂亮啊。
可是下一刻,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刺進了他的胸膛,他下意識低頭去看,便看到了一把剪刀,而剪刀是握在何淑婷手裡!
武驥可憐她了。
知道怕了嗎?
你不是想跑嗎?
何書銘必須死,否則死的就是她。
何淑婷心中一動,這些人不是晉地口音。
不只是胸膛,還有脖子、手臂、肩膀,沒有章法,胡亂、憤怒!
何書銘擡起手,想要阻止,可也只是徒勞,當何淑婷手中的剪刀再一次拔出來時,何書銘撲倒在地上。
何書銘額角現出青筋,環境太能改變人了,現在的何淑婷從骨子裡透着市井小民的傖俗,也就只能配得上那什麼苟大戶家的病秧子了。
何淑婷早已不是當年的何家二小姐了,她帶着年幼的弟弟,靠着兩條腿,從真定一路走到晉陽,遇到流民就跑,看到土匪也跑,無論跑得快不快,僅是這份耐力就不是弱不禁風的何書銘能比的。
武驥從繡坊裡走出來,繡坊的夥計拎着兩大包東西跟在後面,僕從見了連忙接過來,武驥說道:“把這些放上車,咱們先出城。”
何書銘在心中冷笑,他早就看出來了,何淑婷很怕他當衆說出何苒的名字。
馬:有人上車了,你個大傻子!
待到兩名僕從和車把式全都喝完綠豆湯,裡面又出來一個人,讓他們把馬車趕到正門。
車馬式:“好啊,你們快去,記得給我端一碗啊。”
何淑婷心裡咯登一下,是啊,何書銘說得對,他不但能把她從善堂裡帶走,還能把她嫁給傻子瘸子老頭子!
藏在懷裡的剪刀越來越重,何淑婷的心也越來越重。
何淑婷打個激靈,看向何書銘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武驥放開她,把手收了回來。
何淑婷一喜,心中燃起希望。
武驥鐵鉗般的大手按在少女單薄瘦削的肩膀上,似乎下一刻,就能把她捏碎。
無論是何書橋還是何淑婷,全都跟着何苒學壞了。
何書銘已經很久沒有嘗過這種被人低三下四苦苦哀求的滋味了,這種感覺真好,讓他又回到當年那些美好的時光。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把扯過藏在幾個包袱堆裡的人。
“你是什麼人,你在這裡是何居心?”武驥沉聲說道。
武驥忽然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眼前的少女,難道他曾經見過?
只是武驥萬萬沒想到,被他從一堆包袱裡拽出來的,竟然是一個年輕姑娘。
何淑婷深吸了口氣,咬咬嘴脣,讓自己的嘴脣有了點血色,但她還是低着頭,武驥看到的便是少女烏黑的發頂和白皙的耳朵。
這時,有人從繡坊的後門裡出來,對那兩名僕從說道:“兩位,天氣熱,進來喝碗綠豆湯吧,在井水裡汲了兩個時辰,透心涼。”
少女聲音哀婉:“武大公子,求求你,別把我交出去,我害怕。”
只要賣掉何淑婷,他就能用這些錢爲自己打點鋪路,他一定能得到賞識,他也一定能爲自己搏一個大好前程。
那時他是何家大少爺,是父親的驕傲,是全家全族的希望。
何書銘帶何淑婷去的地方是王媒婆的家,王媒婆已經準備好了,只要他把何淑婷帶過去,苟大戶就會親自過來驗貨。
晉陽不是小地方,而他來晉陽並沒有向何苒提前報備,此地不能久留,免得落人話柄。
畢竟,在這晉陽城裡,哪怕是三歲稚兒,也知道何苒是誰。
路過晉陽時,武驥想起上次他從晉陽帶回去的繡品,母親很喜歡。
下一刻,他看到了姑娘前襟上的血。
他是練武之人,聽覺靈敏,他聽到了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這裡雖然不是鬧市,可也不是荒郊野外,何淑婷在決定殺死何書銘的那一刻,便已經留意到四周的動靜。
何淑婷臉色大變:“什麼王媒婆?”
憑着這個身份,他就能光明正大把他們從善堂裡帶走。
擺攤的是個聾啞老漢,大碗涼茶一文錢一碗,牌子上寫得清清楚楚,喝茶給錢,全程無交流。
何淑婷一步一步走向何書銘,眼中的堅定一寸寸瓦解,最終被怯懦代替。
真當他在巷子口就是在玩嗎?
說到後面,何淑婷已經泣不成聲。
武驥看一眼被他制住的少女,淡淡說道:“沒事。”
他不動聲色,接過僕送遞上來的東西,隨手放在一邊。
“還是不去了,我還有針線沒有做完,趕着往繡坊裡交活呢。”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亂轉,想起他娘和王媒婆吵架時說的那些話。
有人,但是離得遠,不過很快便會被人發現。
“何淑婷,你連半分骨肉親情都不顧了嗎?我看你是跟着何苒學壞了,你.”
現在又是何淑婷。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十四歲那年,閻大舅和閻舅母嘴裡說着讓她在外家多住幾天,可卻帶來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就是媒婆,她們上下打量她的樣子,就像是在看一件貨物。
那幾個包袱,是他和隨從們的行李,他們是騎馬來的,這駕馬車就是用來放禮品和行李。
何淑婷:“要不咱們去晉風軒,聽說晉陽的文人雅士都喜歡去那裡,我早就想去見識了,大哥你請我吧。”
這會兒攤子上沒有其他人,正是說話的好地方。
外面的隨從聽到動靜,問道:“大公子,可有事?”
他是奉父親之命,到京城給昭王和何苒送禮的,沒有名目,就是禮尚往來,讓世人知道,他們兩家是盟友,關係好得很。
可惜,沒用。
她平時做的繡活,有些是平陽驚鴻樓的,也有一些就是這家繡坊的。
何書橋有武功也就罷了,可是他絕不能讓何淑婷在自己面前逃走。
何書橋知道很多武將,甚至連哪個地盤是誰打下來的也知道,他每天和小夥伴們談論的就是這些。
不認家族,不敬兄長,大逆不道,膽大包天!
不,他就是王媒婆的剋星!
小孩大聲問道:“你們是來找王媒婆的吧,咦,這位大哥,你也是託了王媒婆,想把這位姐姐賣個好價錢的吧?”
僕從問道:“咱們今天就走嗎?”
他娘說了,王媒婆不幹好事。
再說,他已經和王媒婆說好了,他不能失信。
何淑婷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剪刀拔出,再刺!再拔出,重又刺下!
是啊,何淑婷和何書橋都是住在善堂裡,而他是他們的兄長。
藏在懷裡的剪刀沉甸甸的,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她還沒有跑遠,身後便傳來尖叫聲,何淑婷沒有停留,她閃身進了一處巷子,她來過這裡,穿過這裡,便是繡坊的後巷。
他娘把王媒婆家的鍋都給砸了。
兩名僕從進了繡坊,車把式也坐不住了,走到後門口,拔着脖子往裡面看,自言自語:“這兩個傢伙動作也太慢了,啥時給我把綠豆湯送出來啊。”
何書銘停下腳步,大口喘着粗氣:“跑啊,你跑啊,我和善堂裡的人說,說我是你親大哥,你看他們還會不會護着你!”
肩膀上沒有了鉗制,何淑婷緊崩的精神也鬆弛下來。
何淑婷小聲哀求:“大哥,我和你去還不行,求求你,快別說了。”
他是故意這樣說的,果然奏效。
何書銘沒有停留,拔腿就追。
他還記得那家繡坊的地址,於是他便進城來這裡,給母親選了禮物。
車把式罵道:“行了,你老實點!”
“武大公子,我在善堂見過你,我知道你是好人是大英雄,求求你,別讓我出去,有人抓我,要把我賣掉”
何淑婷扭頭瞪着何書銘:“你要帶我見媒婆?”
而且,與此同時,他還聞到了血腥味。
他之所以坐馬車進城,就是不想被巡城的兵士認出來,現在同樣如此,他不想在城裡鬧出動靜,他轉身時,手裡已經多了一把短刀。
何淑婷嚇得魂不附體,但是她認出了武驥。
這個人來過善堂,是小梨陪着一起來的,一看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兩個僕從背對着巷子口,正在低聲說笑,何淑婷貓下腰,躲在馬車與牆頭之間的空隙裡。
何書銘一臉嫌棄:“這地方看着就髒,我們現在雖然落魄了,可也不能失了體面。”
“你”
她要回善堂,善堂是何苒開的,只要回到善堂就安全了。
至此,何書銘心裡再無半點愧疚。
後來何書橋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說是武驥公子來過善堂。
若是在真定,借他們兩個膽子,他們也不敢。
禮品已經送給昭王和何苒了,現在車廂裡堆放的都是行李,以及何苒給的回禮,武驥也只能擠在這些東西中間坐着,而何淑婷同樣如此。
他娘和王媒婆是死仇!
他姥姥就是被王媒婆忽悠,把如花似玉的小姨嫁給了一個賭鬼的,小姨生的小表妹還沒滿月,就讓那個死賭鬼給賣了。
馬車徐徐前行,最後停在繡坊正門。
雖然微弱,但他還是聽到了。
“是我大哥,他把我從善堂裡騙出來,要把我賣給一個老頭子做妾,我.我逃跑了.”
車廂裡瀰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武驥問道:“那你身上的血是怎麼回事?”
他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他能確定眼前的少女沒有受傷,她身上的血是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