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氏雖是何江的堂妹,但何家只是三流世家,小何氏自幼失怙,雖有族中照顧,但寄人籬下苦不堪言。
嫁給孟忠做續絃,是何江從中牽線,孟忠年逾五旬,小何氏還是二八年華。
小何氏原本以爲,嫁給一位將軍,日後便不會再過苦日子,哪怕夫君死在她前面,只要她有子傍身,便能在孟家立足。
可是嫁過來之後的日子,卻與她的想象相差甚遠。
孟忠雖然對武東明忠心耿耿,在戰場上亦是威風凜凜,可與妻兒並不親厚,且,性如烈火,對妻兒動輒便是連打帶罵。
原配鬱鬱而終,去世時臉上還有孟忠的巴掌印。
小何氏初嫁過來,新婚燕爾,老夫少妻,孟忠對這個比自己兒子還小十歲的妻子非常寵愛,把小何氏寵得如珠似寶,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她鑲簪子。
這一切看在孟大公子眼中,怎能不恨?
孟大公子和孟大奶奶便處處針對小何氏,小何氏也不示弱,給孟忠夜夜吹枕邊風,父子關係降至冰點,終於在一次爭吵後,孟大公子帶着妻兒離家出走,他們原本想去張掖,沒想到半路上遇到馬賊,死於非命。
孟忠得知這個消息,悔不當初,對小何氏也冷淡許多,再也沒有進過小何氏的屋子。
小何氏想要早日誕下男丁,母憑子貴,無奈孟忠整日唉聲嘆氣,思念死去的兒子和孫子,對女色沒了興趣。
正在小何氏一愁莫展之時,孟忠受了重傷,傷了脊柱,從此只能躺在牀上。
孟誠對這個漂亮的小嫂嫂早就垂涎欲滴,孟忠成了殘廢,孟誠立刻便對小何氏展開攻勢,小何氏正在擔心自己膝下無子,沒有依靠,孟誠調戲她,她便半推半就,兩人成就了好事。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孟誠要的,並非只是她這具身子,還有孟忠的一切。
無論武功還是聲譽,孟誠全都比不上孟忠,但他是孟忠的胞弟,軍隊裡的那些老部下只能接受他。
而孟忠也在小何氏的悉心照顧下,傷勢越來越嚴重,以前只是不能動,現在連說話也不能了。
但是孟誠和小何氏還不能讓他死,孟誠還不能完全掌握軍隊,若是孟忠這個時候死了,至少會有一半的將官會出走,軍隊定然大亂。
然而孟誠好色成性,他很快便露出了本來面目,他以在孟忠面前虐待小何氏爲樂,他甚至告訴孟忠,在他眼裡,小何氏就是娼妓。
他嘲笑孟忠把娼妓當成寶貝,孟忠口不能言,氣得青筋直冒。
小何氏想到這些往事,藏在袖子裡的玉手緊握成拳,她一字一字地說道:“殺了孟誠,殺了他!”
何淑婷向她伸出手,如玉石精雕般的潔白手掌,卻有兩處薄繭,若是細看,便會發現,她的手指上也有繭子。
小何氏也伸出手,兩隻纖纖玉手緊緊相握。
“姐妹同心,齊力斷金。”
何淑婷眼中滿是真誠,小何氏感受到了長安王妃對她的尊重。
這一刻,小何氏感動得想要落淚。
孟忠恨她入骨,孟誠欺她辱她,可這又如何?高貴的長安王妃卻當她是姐妹。
何淑婷住在了孟家的大宅裡,打發走了何江,何淑婷端坐椅上,默默看着自己手上的繭子。
這是昔日在善堂時不分日夜辛苦勞作留下的,後來何淑婷用銼刀磨,用藥水泡,這些繭子褪了之後卻還會再次長出來,哪怕她現在十指不沾陽春水,這些繭子卻還在。
武驥每每看到這些繭子,便對何淑婷心疼不已,他輕吻着她手上的繭子,憐惜着那個曾經的她。
所以後來,何淑婷便不再想方設法去掉這些繭子了。
有的男人,生來便什麼都有,他以爲自己無所不能,可是當他遇到挫折,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時,他便會從失落中爲自己尋找那可憐的尊嚴。
如何苒這樣的女人,只能令他自慚形穢,而那些蜜罐裡泡大的千金小姐,他又覺索然無味。
而從泥濘裡走來,卻出淤泥而不染,嬌弱無助,手上有繭,眼中卻有歌的女子,既不會令他自慚形穢,又不會讓他索然無味。
何淑婷有着悽慘卑微卻自強不息的過去,而他武驥,便是將何淑婷救出苦海的人,也是她的神。
在何淑婷身邊,他找到了從其他女子那裡得不到的尊嚴。
他喜歡尋來各種名貴的手鐲和戒指,他最喜歡的,便是她的手,他親吻着她手上的繭子,羊脂玉的鐲子碰觸着他的臉頰,繭子粗硬,手鐲溫潤。
繭子是她的過去,手鐲是她的當下,而她的鐲子,是他給的,她的人生,由他改變,他,就是她的一切。
何淑婷嘴角勾起一抹嘲笑,她褪下腕上的鐲子,想了想,卻又重新戴上。
她想起很多年前,何苒手上戴着的一對做工粗糙的大金鐲子。
據說,那鐲子是母親賞給下人的,又被何苒從下人手裡要過來,如珠如寶戴在腕上。
那時府里人私底下都在說,這位大小姐可真拿不出手啊,哪有當主子的和下人搶鐲子的,說出去都丟人。
再後來,何淑婷離開何家,一路逃亡,那時她想起了何苒的那對大金鐲子。
那麼粗那麼笨,若是鉸了當錢花,一定能買很多饅頭,她就不用餓肚子了。
武驥把鐲子戴在她手上時,不知爲何,她又一次想起了何苒腕間的大金鐲子。
金有價,玉無價,她的這對羊脂玉的鐲子,比起何苒的大金鐲子要貴上不知多少,可是她卻並不快樂。
經歷過苦難的她,早已過了輕易便會感動的時候了。
武驥感動不了她,她也不愛武驥。
何淑婷腦海裡浮現出一道清雋挺拔的身影,她想着那個人,不由癡了。
被何淑婷想着的陸臻,此時回到了京城。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這次回京,他去向何苒述職之後,便迫不及待回到侯府。
幾年的風風雨雨,雖未正式改朝換代,可也不遠矣。
放眼京城,還能將以前的匾額高高懸掛的,也只有武安侯府一家了。
如今的武安侯府,風光更勝從前。
以前皇帝對武安侯府多有忌憚,武安侯陸屏南三十多歲便被調回京城,交出虎符,在五軍都督府裡養老了,那時陸家還在領兵的,只有陸屏業一人,而陸屏業也只是四品武將。
而現在的武安侯府,陸屏南和陸屏業分別駐守京城和保定府,而陸臻就更不用說了,戰功赫赫,前途一片大好。
就連陸暢,也是京城驚鴻樓的大掌櫃了,如今何苒重用女官,陸暢更是時常出入何苒府邸。
整個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睜着紅彤彤的眼睛,盯着武安侯府。
陸臻剛到家門口,便看到早已聞訊在門外等待的幾個堂弟和侄子侄女們。
一個胖乎乎的小豆丁抑起小腦袋,好奇地看着他:“你真的是白馬銀槍嗎?”
堂弟笑着抱起小豆丁,說道:“白馬銀槍是你叫的嗎?快叫三伯伯。”
陸屏南雖是長子,但他成親多年之後方纔有了陸臻,因此,陸臻在家中排行第三,這個小豆丁,則是四弟家的兒子。
小豆丁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三伯伯”,卻還是忽閃着大眼睛看着陸臻,似是在等一個回答。
他只有三歲,他去外家時,舅舅家的表哥把他介紹給小夥伴,驕傲地告訴大家:“這是我表弟,他三伯就是白馬銀槍,厲害吧!”
所以現在,小豆丁想要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白馬銀槍,因爲他沒有看到白馬,也沒有看到銀槍。
陸臻從身上摸出一隻白玉小馬,遞給小豆丁,笑着說道:“我就是白馬銀槍,這隻小白馬,送你了。”
待到陸臻走進二門,還能聽到身後傳來的歡呼聲:“啊啊啊,我看到白馬銀槍了,我看到白馬銀槍了!”
豆丁爹.他想把這個顯眼包回爐重造!
不過,陸臻只在家裡住了五六天,便向何苒討了個差使,去了真定。
真定五大營,是京城的重要屏障,同屬陸屏南管轄。
陸臻前腳剛走,李錦繡便拉下臉來。
陸臻是被武安侯夫人氣走的。
得知陸臻回來了,京城裡那些想和陸家聯姻的便全都冒出頭來了。
若是以前,這些人家與陸家也算是門當戶對,可是經歷過遷都,這些人家從京城去了金陵,現在又從金陵回到京城,武安侯府還是那個武安侯府,可他們卻已經高攀不上了。
何苒對於大多數勳貴和官宦還是非常寬容的,雖然被收繳的宅子沒有還回來,但是他們從金陵回來帶回的錢財珍寶,以及留在京城萬幸保存下來的房子鋪子,何苒不但沒有染指,也傳令下去,任何人不能以各種名目滋擾北上的這些前朝官員。
而且,這些官員當中,也有重新入朝爲官的,當然這些人都是真有本事的,比如戶部和工部,便新進了二十多位北上官員。
因此,現在京城的大環境,對於他們還是很寬鬆的。
可是想要回到以前的榮華,幾年內是肯定不行了。
京城裡不乏新貴,比如馮贊,比如聶忱,比如馮擷英,但這些老牌仕族自然如今大不如前,可傲氣還在。
他們看不起出身江南師爺世家的聶忱,更看不上孤兒出身的馮擷英,對於做過土匪的馮贊,那就更加看不起了。
因此,他們挑來選去,整個京城,能入眼的也只有陸家了。
陸家是開國元勳,無論是在周朝,還是現在何苒面前,陸家全都吃得開。
更何況,陸家的陸臻,無論出身還是相貌,都是京城裡拔尖的,且,現在還貴爲昭武將軍,是新一代年輕將領,同齡人還在苦尋出路時,他早已走過青雲踏,站在了雲端之上。
這些人家的老夫人和夫人們,便打着各式各樣的旗號,帶着家裡的姑娘們來陸家做客。
李錦繡見都不見,不用見人,只聽出身,她便看不上。
無論朝堂還是軍中,那麼多女將女官,哪一個不比她們強?
她老人家覺得何秀瓏就不錯,什麼時候何秀瓏回京,她就把何秀瓏請到家裡坐坐,反正家裡也不是隻有陸臻一個孫子,何秀瓏如果看得上陸臻,讓陸臻入贅,她老人家也沒有意見。
現在人們都在說,何秀瓏就像當年的李錦繡,李錦繡覺得,如果不與何秀瓏做親戚,那就白瞎了這些傳言。
李錦繡的這些心思,武安侯夫人是知道的,可是做爲了一個與強勢婆婆抗爭三十年的兒媳婦,她立刻便用實際行動表示了反對。
她不但舉辦賞花會,把這些姑娘們全都叫到家裡來,還把自己孃家拐了幾個彎的表外甥女接到京城。
這位表小姐名叫蔡銀蘭,生得花容月貌,最讓武安侯夫人滿意的是,蔡銀蘭的眉眼酷似何苒。
知子莫若母,武安侯夫人堅定地認爲,陸臻能爲何苒鞍前馬後好幾年,若說他對何苒沒有男女之情,別人相信,她這個做母親的是一點也不相信。
何苒的確才貌雙全,對陸家也很好,可是武安侯夫人卻連想都不敢想了。
陸家能尚公主,卻不敢肖想何苒了。
所以武安侯夫人思來想去,便想起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蔡銀蘭。
她還是幾年前見過蔡銀蘭的,那時的蔡銀蘭便與何苒有幾分相像,現在過了幾年,五官長開了,褪去青澀,再次見到蔡銀蘭時,武安侯夫人便放下心來。
蔡銀蘭的確與何苒有幾分相似,但並沒有到非常相像的地步。
這樣最好,有點像,卻又不全像,恰到好處,既不會惹人垢病,又能解自家兒子的相思之苦。
武安侯夫人覺得自己安排得很好,於是她瞞着李錦繡,爲陸臻與蔡銀蘭設計了一場偶遇。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場偶遇直接把她那個好不容易纔回家的兒子,直接嚇得跑去了真定。
千軍萬馬都沒能把陸臻嚇跑,她只出動了小小一個蔡銀蘭,就令陸臻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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