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府早早的就亂成一鍋粥了。
菩福院,東廂房。
苗氏陪在老夫人身邊,順帶着仔細安頓好亂成一團的菩福院;孔姨娘近身服侍着老夫人,喂老夫人喝藥,給老夫人替上蜜餞等;府邸的丫頭主子無不忙得腳不沾地,貌似這東廂房裡,只有柳氏一個閒人。
只見她默不作聲的垂手立在一旁,比及苗氏、孔姨娘是離老夫人最遠的人。
老夫人靠坐在牀上,肩上裹着白布條,纏的一道又一道的,仍沁出大片血跡來。背靠在錦綢制的繡花枕頭上,身下蓋着精繡錦簇杜丹花的棉被,鼻息聽上去比平常重了幾分,只這幾點,足矣證明她老人家受了不輕的傷。
面色平靜,微闔的眸子,眼角紋深刻的蔓延到鬢間,看上去似在悠閒的思考什麼事,而不是受了重傷一般。
倏地眸子睜開,眸光乍現,視線瞟到苗氏身上:“老二家的,那挨千刀的刺客可有找到?”
苗氏爲難的搖搖頭,有些虛心:“媳婦辦事不利……”按說這刺客定是隱藏在府邸的,否則也不會在菩福院刺傷了老夫人,但任憑她如何尋找,都快把百里府翻了個遍,既沒見到刺客的影子,也沒尋到刺傷老夫人的贓物。
老夫人見此,從一旁的枕頭底下掏出一張紙條,替給苗氏看:“你看着是什麼。”
苗氏聞言接過紙條,展開瞅了一眼紙條,突然眼露震驚之色的看向柳氏:“這是……刺客留下來的?”
老夫人略略點了點頭,輕輕嘆息一聲。
柳氏走近苗氏,接過苗氏手裡的紙條,視線就落到那幾行字上,臉色霍地一白。握着紙條有些顫抖:“母親……這是!”
老夫人又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連連搖頭,沉聲道:“這東西昨兒個就在老婆子手上了……老婆子糊塗阿……竟怕這紙條引起恐慌,就想着能瞞就瞞下來好了,沒想到……這都兩天一夜的時間了,刺客還沒找到。”
老夫人正感嘆着,就聽見屋外有婢子稟報了一聲:“老夫人,大老爺回了。”
老夫人偏過頭與孔姨娘相視一眼,眼露喜色,朝孔姨娘吩咐道:“快給我套件衣裳!”
柳氏面色一靜。老夫人跟孔姨娘眼底的驚喜瞞不過她的眼,就算她沒在意她們眼底的驚喜,這面上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也是一目瞭然的。握着紙條的手埋在袖子裡,握拳的手爆出青筋,面上絲毫不顯露情緒。
老夫人受傷後,孔姨娘和柳氏分別給百里陽暮送了信提了老夫人的近況。
卻沒想到,她們家的大老爺如此有孝心。竟快馬加鞭的趕回府了!
老夫人因大兒子特意從祁州回來看她,顯得既高興又興奮,原本蒼白的面色變得紅潤起來,乍得一看,竟然比平常的精神還好。
大老爺一進百里府,就把馬鞭一丟。直接往菩福院趕,腳下如生了風一般,遠遠的甩掉了跟在他身後的小廝,。
來了。
屋外有婆子朝百里陽暮請安納福的聲音。
不多時。菩福院的東廂房內出現一名中年男子,着一襲降灰色錦衣,方臉寬額,濃眉大眼,雙眸有神。這番容貌顯得霸氣又正直,看上去不像是商人。反倒像是武夫了!
他定定的看着老夫人,提袖抹了一把滿面風塵的面頰,倏地雙膝跪地:“兒子給母親請安,母親可好?”
“好好!回來了……回來就好,起來讓母親好好看看!怎又瘦了,快起快起!”說着就要伸手就要扶他起來,奈何她這般一動,牽扯了未癒合的傷口,有血跡從華麗的衣裳中沁出來。
大老爺爲之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起身扶住老夫人,快語道:“兒子魯莽,母親快躺下,千萬當心身子!”
苗氏請來了大夫。
大夫查看了老夫人的傷勢,微微搖頭的又給老夫人的肩膀上了一道止血的藥沫,大夫看傷口又裂開了,面色嚴肅的囑咐老夫人:“上了年紀的人,傷的這般嚴重,可得好生養着,萬不興亂動了;老人家受傷,傷口本就難癒合,眼看這劍傷的深口子就要長肉了……哎,若是下再有下一回,就不要再請老夫來了!”
大老爺聽了大夫的話,皺着的眉不由得旋了起來,又不住的頻頻朝大夫點頭,賠禮道歉。
老夫人笑看兒子關心自個的模樣,忍不住問道:“你聽的這般認真,可是接下來的日子要守着母親過活?”
帶苗氏包了個紅包,送了大夫離開後,大老爺挨着老夫人的牀沿坐了下來:“母親說的極是,祁州那邊的生意再過不久就得收官了,兒子得了閒就回了,並代父親問候母親。”
大老爺的一番話,聽得老夫人皺眉不已:“既是要收官,那這會你理應是最忙的時候,怎能偷閒留下?我這有你家媳婦和你二弟妹在,身邊還有慧真,又有大夫;府邸有你二弟和弟妹照應着,你在這反倒顯得多餘礙事;你遠在祁州的父親就單單的一個人,這回去的又匆忙,沒能帶上方長隨,眼下你又離開……這怎成?!”
老夫人說的慧真,是孔姨娘的乳名。
大老爺展眉道:“以往一個地帶的收官的確是最忙碌的時候,但今年不同往年,今年的貨貴在量多品種不雜,而兒子是把手頭上的事做的十成十的纔回的,再貿然回祁州,就算是有心幫助父親,一時間也不好插不上手。”
老夫人眼底的狐疑之色一閃而過,他的話她卻是信了七八分,嘴裡還是不死心的問:“當真?”
大老爺面上露出一絲笑容:“當真,兒子幾時騙過您了?”
這話說的中肯,老夫人展顏笑了,輕輕拉過百里陽暮的手,重複說了幾個好字。
老夫人很高心。年後就被老太爺趕去祁州的兒子,大半年不見的兒子,突然就回來了。這不是驚喜是啥?而且祁州的要事眼見着就要收官了,兒子再不用往祁州那樣老遠的地方跑了,她能不高興麼!
這邊,老夫人熱絡與兒子說着話,說說笑笑笑笑說說的,直到老夫人有些倦了,才囑咐柳氏給她們家大老爺換身衣服去。
給大老爺請過安就一句話都沒說的柳氏,此刻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直至老夫人又喚了兩聲,一旁的苗氏又暗地裡拉拉柳氏的衣裳。柳氏才被喚回神來,溫順的請了大老爺回千妍院換衣服去了。
大老爺不悅的皺了皺眉,擡腳出了菩福院就沉着聲音質問着柳氏:“你貌似不很高興我回來?”
柳氏擡頭看了大老爺一眼,好看的小說:。目光平靜的搖搖頭。
“那就不要板着個臉,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哭喪剛回來呢!”柳氏似乎習慣了大老爺的一開口就諷刺的語氣,面無表情的任他說;大老爺說了兩句,自覺沒趣,甩了甩袖子就要朝殷同院的方向走去。
“等等!”柳氏猶豫着出聲道。
大老爺的腳步頓了頓。有些疑惑的回了頭,爲柳氏的那絲猶豫,面上卻隱隱帶着一絲不耐煩:“何事?”
柳氏從來識趣,不會攔他去姨娘房裡,今兒個是怎了?
柳氏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猶豫了一下。才把手裡的紙條交給了他。
大老爺看後,眸光一閃:“顏姐兒眼下在何處?”
如她給他寫的信一般,她眼下所言亦是如此。一字不差。
“方長隨可跟在她身後?”他又問。
柳氏點頭。
大老爺思考了半響,才安慰她道:“有方長隨在,你不必如此憂心,更何況你不是說教養婆子身邊有兩位能人麼,放心。顏姐兒不會有事的。”
柳氏怔怔的看着大老爺,眼神中的意思似乎不敢相信大老爺會說出這樣的話。老夫人在府邸都被刺傷了,而且還搭上了一個王婆子的性命——既然能爲了老夫人的傷勢而連夜快馬加鞭的風塵僕僕的趕回來……如今那潛在的刺客要對他女兒下手了,他卻一句“不會有事”,就給打發了。
眼底瘋狂閃現,因半闔着眸子,大老爺並沒有看見她眼底的瘋狂情緒。
見她半響不說話,他便提步走開了。
柳氏看也不看他離去的背影,就朝相反的方向與他背道而馳,比起大老爺的速度,快上了兩倍。
千妍院。
娟娘子照看着百里流玉,見柳氏回來,把百里流玉交給奶孃,迎上柳氏。
柳氏看了百里流玉一眼,吩咐奶孃送去大老爺那裡,給大老爺請安,又換來娟娘子進了廂房。
娟娘子仔細的辨別柳氏的臉色,這不辨別不要緊,一辨別臉色都變了,焦急問道:“小姐出事了?”眼下柳氏臉色的算得上難看至極了,雖然她強撐着不表露出來,但是這麼多年跟在她身邊的娟娘子如何感覺不到!
見柳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娟娘子拽了一把她的袖子,急急催促道:“夫人,你倒是說句話阿!”
“刺傷老夫人的刺客,下一個目標是顏姐兒……”柳氏面無表情的說道,說完合上了眸子,雖然顏玉一直不討他的喜歡,卻到底也是他的親女兒——她從沒想過,他對顏玉能如此無情,面對刺客的挑戰,竟顯得無動於衷……
可笑,可笑她叫住他的那一刻,還對他抱有期待,即使這麼些年他們之間早已名存實亡了;就算不似別的夫妻一般恩恩愛愛的,可好歹她做足了賢妻良母的賢態,就算是再不喜歡她,她於他們百里府,也曾來了無限的利益過……
更何況,那不是旁人,是他的親生女兒阿!
他的無動於衷,不比那潛在的刺客手裡的劍,更鋒利麼?
眼皮子輕顫,再睜眼時,眼底的那絲狂亂已消失殆盡,只見她面色風輕雲淡,朝娟娘子安靜吩咐道:“馬上請謠歌與朝女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