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大老爺偷偷摸摸跟着老太爺和周老太爺一起來到一個不起眼的小客棧。
他偷偷跟蹤老太爺已日,好不容易碰到老太爺跟周老太爺雙雙出府會面的這一刻,大老爺幾近仰面長嘆: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讓他逮着了這次他們會面的機會。
老太爺絲毫沒注意被自個兒子跟蹤了幾日。他是個敏感的老頭子不錯,但是眼下立大老爺的急需卻做的有許許多多的的事請,他一點都不認爲,大老爺會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他這個糟老頭子身上,這是不合情理的;一般不合情理的事,老太爺都不會做。
周老太爺面色嚴肅的跟着老太爺一起進了一間客棧的包間。
一進包間,就揮退了小二,徑自動手,倒了一杯茶,豪邁的仰頭喝盡:“如何?”他盯着大老爺的眼睛,單刀直入。
老太爺略略嘆息一聲,而後搖頭。
周老太爺突然變得煩躁起來,他看着老太爺的眼神也變得不耐煩,抱怨道:“你那老太婆,還真是要命的固執!”
大老爺瞅準了機會,買通了小二,在鄰近的包廂裡聽牆角,卻沒頭沒腦,一時間也不知他們倆究竟在說些什麼,不過既然提到了老夫人,他整個人也變得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老太爺瞥了一眼周老太爺,譏諷的撇了撇嘴角:“這個恥辱,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的找回來!不就區區一老太婆,百里府如今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這老太婆。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周老太爺微微擺手:“不可,你這麼做已經很明顯了,都老夫老妻這麼多年了,難不成你還想一次暴露不成。這老太婆精明的很,你們雖然是孿生兄弟,但性格總是不同的,千萬別露出馬腳來,功虧一簣的事,我不想再讓它發生。”
老太爺傲氣道:“那老太婆能發現什麼。你說她精明,我看她老糊塗纔是,這麼多年的丈夫,竟然一點也分辨不出來。依我看,她纔是我見過最蠢的老太婆。”
大老爺一怔。
想起老夫人那日離開百里府,路程都走到一半,卻又重新掉頭回府的情景,那時候,他只當她捨不得老太爺一個人留在百里府,也就不阻止她掉頭重返百里府的舉動。那曉得是這樣的結局!
想必老夫人早早的就發現了老太爺的異常,纔在決定跟着他離開的那一刻,重返百里府‘老夫人離去的眼神登時在老大爺心底變得朦朧味十足。
周老太爺突然的一聲呵斥,令大老爺的思緒打斷。
“胡鬧,讓你防着點她,你不聽是吧。到時候吃虧倒黴,可別怨我沒提醒你!”
老太爺突然見變得很乖,尤其看着周老太爺的眼神,帶着一絲惶恐,面上的驕傲被周老太爺的一聲呵斥,像一縷遇着勁風的青煙,遇風即散,消散的乾乾淨淨,一點痕跡都不留。
他像個被長輩呵斥的小孩一般,無助的看着周老太爺。見其臉色半響都未曾緩過來,垂下了眸子:“我知道了。”又擡起眸子迅速看了周老太爺一眼,勸慰道,“你莫要生氣,仔細了身子。”
聽上去。就像他每回出遠門,孔姨娘總要在他身邊輕聲囑咐一番,才放行……得到這種感覺,大老爺忍不住抖着身子一陣惡寒。
即使看不見老太爺,卻也可以想象得到,老太爺的那副扭捏的模樣。
實際上,老太爺的行爲動作一點沒有大老爺想象中的扭捏,口中雖說着溫情甚至是肉麻兮兮的話兒,但其實他的動作是規規矩矩的,面色也沒有異樣,但是他說出來的話,的確讓不止大老爺一人能產生老太爺和周老太爺的關係“不一般”聯想。
究竟怎麼個“不一般”法,那就只能說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具體麻——不好說!
周老太爺卻也不生氣了,只是臉色終究還是臭的,他斜睨了一眼老太爺:“顏丫頭如何?”他說這話時,語氣裡都忍不住有那麼一份焦急,連耳朵貼在牆上聽牆角的大老爺都感覺到了。
“那丫頭變得十分乖巧,根本不是你說的那種調皮搗蛋的孩子,你還覺得,那東西與那丫頭有關?”眼露疑惑的看着周老太爺。
他從前跟他描述過顏玉,可跟顏玉這麼一接觸,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他眼中的顏玉,是個安靜乖巧得不得了的孩子,甚至很聽話,實在不像是周老太爺描述的“野”孩子。
“顏丫頭的確變了,不過那東西不在她身邊,就應該在你那大兒媳婦身邊。”
“你說柳氏?”老太爺有些驚訝,“柳氏若是有那東西,怎麼會嫁入百里府,她即與她丈夫關係不好,婆媳之間相處的更是不融洽,那老大還接二連三的姨娘孩子往身邊她身邊湊,我不認爲她的忍受能力超過常人……除了顏玉外,我實在想不出是什麼力量支撐着她活到現在。”
周老太爺古怪一笑:“有些事,不可一概而論,特別是柳氏,說她是個韜光養晦的女人也不足爲過,那個女人就是太能忍了,所以我才一直沒有放棄對她的注意。”
老太爺不解的皺眉:“此話怎講?”
“她與她夫君本來就是沒有感情因素建立起來的婚姻,而且……她夫君,向來對孔姨娘最爲疼愛。”周老太爺把百里府的底細早早的就摸得一清二楚,就是爲了更好的打擊到百里府,俗話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沒有哪一個女人,能容忍一個小妾在當家主母頭上作威作福,就算是寵妾,也不成。但柳氏偏偏就這麼做了,而且一做做到底。”
老太爺頓悟:“你的意思是,她進百里府。是別有用心!”
他略帶驚疑的語氣傳進了大老爺的耳裡。大老爺不悅的皺着眉。
柳氏進百里府別有用心?
他細細思索,眉頭卻越皺越;似乎,他從沒有照顧過柳氏以及他們的女兒顏玉,更甚至別提照顧。老夫人時常給柳氏臉子,他是知道的,卻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幾乎從不理會。
但是柳氏從來都對此沒有任何怨言,哪怕是跟他抱怨一句都不曾。他在她眼底,從來都只有看到不做任何指望的眼神,只有一次。也就是老太爺下令把顏玉關在祠堂面壁思過的那一次,那一次老太爺的態度堅硬異常,柳氏別無他法,只有找上他。
而且是以一種充滿誘惑力的條件,驅使着他沒過那麼一刻,便答應了柳氏的暫時合作。
其它的地方,她從沒有需要過他。在他眼底,對上他,她從來只有冰冷的一副面孔。人前或許看心情會給你三分面子,人後卻是永遠都只有他一個人如跳樑小醜般的張牙舞爪。
一再的挫敗讓他更加迷戀孔姨娘。更加漠視柳氏。
可週老太爺如何怎麼清楚他們百里府的事情?
周老太爺對上老太爺的眼睛,無聲點頭,逐道:“那東西不在柳氏身上,就在顏丫頭身上,你得留心了,東西一旦出現。她們倆都留不得。”
“你讓我趕他們出府,我趕了;至於留心,卻如何也做不到從前她們倆在百里府留心罷……”聽着周老太爺矛盾的吩咐,老太爺有些無奈,只得道,“我儘量留心。”
周老太爺也知道這是沒法子的事,又換了個話題:“你們府邸的老二,有異常麼?”
“倒是沒什麼異常,只是死活不肯接入軌的差事罷了,榆木腦袋一顆。還真不能指望他能成大器,說着嘆息一聲,他那兒子也是個不成器的貨,一天到晚只知死讀書讀死書。”
“你還真是不知足,這樣的人才更好控制。否則我讓你留下老二,趕走老大作甚!”
老太爺一想,復高興道:“也是這個理。”
“你如今正在風頭上,得仔細注意着點。”
大老爺深情的望着老太爺:“我知道。”
待周老太爺和老太爺兩離開了客棧,大老爺才神色恍惚的呆坐在烘漆薰的楊木椅子上。
這一趟,他得到了許多信息,而且都是他從來都沒想過的那種信息。
老太爺和周老太爺的對話中,他確認了一個重要點,就是跟周老太爺說話的老太爺並不是真正的老太爺,而是老太爺的孿生兄弟。
如今冒充老太爺,把他這個嫡子趕出了百里府,而卻與周老太爺有“染”,更重要的是,他們似乎沒有提到真正的老太爺,也就是他父親的半句話。想來,他父親已經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此處,他纔沒理由的擔憂起他的安危來,雖然那倆人是商議着,若事情是能成的話,他們倆首先不能留的,就是他的妻女,但是比起她們,他還是第一個擔心起他自個的命運來。
然後纔想到妻女,甚至老夫人……
他最不明白的其實是老夫人,既然老夫人隱隱約約感覺老太爺不是她原來的夫君,爲何不捅出來,難不成事到如今,她老人家還只是懷疑中……
抱着各種念頭,大老爺回到新的地府。他一回來,就往柳氏的院子裡跑。
柳氏見大老爺一來,就用一雙怪異的眼睛盯着她,她雖然不至於不自在,到也沒有讓人一直盯着的癖好,而且是用那種怪異到頂的眼神
卻不問老太爺發生了什麼事,他想開口的話,自會開口,他若不想開口,以她而後他相處的經驗來看,大老爺不開口,她也絕對撬不看他的嘴。
大老爺看着柳氏的態度,很是不滿。
他知道他對柳氏的態度很不佳,可世人哪曉得,柳氏對他的態度,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聯想到周老太爺和“老太爺”的話,他也忍不住在想,柳氏進百里府到底有什麼目的可言?
想着想着,他也就這麼問出聲來。
柳氏鄙夷的看着大老爺,卻是沒能想到。大老爺今兒個一進她的院子,開口問的就是這個問題,不由得好笑,她也的確笑出聲來了。因爲她想起來了一件比這還有趣的事,她道:“老爺,十五年前,新婚之夜,你也曾經問過我這個問題,您可還記得?”柳氏笑意盈盈的望着大老爺。
大老爺如鯁在喉。臉色也突得漲紅,他如何不記得,當初的他,以爲她窺視着百里府夫人的位置,不顧一切的想要嫁進百里府,即使她長得很美麗動人,比起孔姨娘的妖嬈,她就是那窗前的明月一般……可是他心底的那一關,終究還是過不去,他一點也沒有憐惜過這樣一個美人過。
至此。一步錯過,步步錯過,到了如今不可挽回的狀態。
柳氏又笑,這回她在笑大老爺的尷尬,又提了一件讓大老爺難堪的事:“我記得,第二回。是在我產下顏姐兒的時候,我剛回過神,老爺你沒有關切的問過我一句,亦沒有看過顏姐兒一眼,任是問我把顏姐兒生下來有什麼目的。這是第三次,你這般問我,我當真受寵若驚!”
她面上的笑容諷刺不已,那眼神在大老爺眼底已經幻化成了一把鐮刀,正鋪天蓋地的朝他劈來。
柳氏眼眶些許淚漬。她不是在可憐自個,而是在可憐顏玉。可憐顏玉從生下來的那一刻,他父親都沒正眼瞧過她。
說起來也是她的過錯阿,若不是她爲她找了這麼一爲父親,若不是她不甘心她母親死得不明不白,她也覺對不會進百里府的。
大老爺這回說對了。她進百里府的卻是別有目的的,要不是別有目的,她會忍受他十幾年的欺凌!
仰頭望天,逼去了眼眶裡停留的淚水。
“老爺,要不要留在這裡用膳?”她收斂了情緒,重新看向大老爺,平靜問道。
大老爺看向柳氏的眼睛,竟有落荒而逃的神色,他持續尷尬的擺手:“不必了不必了,還有一筆賬沒算清,我得回書房。”
柳氏和氣的扯了扯嘴皮子:“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留老爺,老爺請記得按時讓丫頭擺飯。”
“是是。”大老爺連聲應道,柳氏眼底的神色,卻教他覺得遍體生寒。
柳氏目送大老爺離開,眼底的情緒也緩緩歸於平靜,轉身的那一霎,卻笑得諷刺至極,諷刺中,還帶有一絲絲冰寒的味道。
顏玉既然決定不去送宋洛清,就是真的不回去的。
但是卻不能阻止宋洛清來向她辭行。
她雖然也有想到,宋洛清今晚兒會來,但他真的來了,她有不知如何面對。
“你想到我會過來。”宋洛清問顏玉,語氣卻是陳述,並不帶任何疑問,因爲顏玉穿戴整齊。天氣雖漸漸回暖,但是宋洛清看到顏玉屋子裡任然升了炭火,不由的想到顏玉有多怕冷,見顏玉點頭,挑眉問道,“你真有這麼怕冷?”
顏玉出聲道:“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宋洛清不好意思的摸了把鼻子,突而發難,幽幽指控:“你真的很心……”
顏玉翻了個白眼,明明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卻還是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一般:“你指的是什麼?”
“你纔是明知故問!”宋洛清見顏玉翻白眼,眼底有了笑意,“我想我走以後,肯定會非常非常想念你的。”
顏玉面露古怪:“你嘴角話變多了。”
“然後?”
“我看上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我表哥的三師兄。”
顏玉語畢,換宋洛清面露古怪了:“旁人嫌我話少,你卻嫌我話多,到底該怎麼辦呢?”說着露出一副苦惱的神色來。
清冷的月光灑進屋子,顏玉擡眼看了一眼月光:“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正好也長大了。”
她無厘頭的話語,他卻是如何也琢磨不透,便應道:“是的,再過三年,你也長大了。”突然眼底爆出精光,“三年後,你就可以嫁給我了!”
顏玉一怔,耳背迅速竄紅,她道:“誰要嫁給你!”
“你!”他指着顏玉,“除了你。還有誰,再說有你在,旁人我也不敢娶。”
顏玉斜瞄他:“爲何?”
“呃……”宋洛清卻是難爲起來,好半天才算是鼓起勇氣道。“你不覺得,你有做母老虎的潛力?有你在,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着,打別的女子主意……”
母老虎?!
顏玉毫不猶豫的坐實了他的言論評價,掐了一把她的腰側,看他疼得呲牙咧嘴。有些幸災樂禍的吱吱像個老鼠似的笑個不停。
宋洛清瞪了她一眼:“你也真捨得!”
“如何捨不得,爲何捨不得,我只聽說過有舍纔有得——”顏玉繞阿繞,想把宋洛清繞暈,卻半路停住了聲音。
藉着月光,宋洛清把她拉到紅木高腳椅上,道:“你仔細聽我說,我知道這些事你隱隱約約是知道的,但是該防備的還是一定要防備。”
他神色中透漏出一絲慎重的神色來:“我母妃過幾日就會來此提親,之後太師府不敢明目張膽的動你。卻難保不會暗地裡出手,如果想遠離是非,你就到你姑母那卻暫住。之後你姑母會安排的,有你姑母在,你一定沒有危險,明白?”
顏玉點頭。
宋洛清又道:“一定得注意太師府的人!”
“我知道。我早早的就有防備了。”她移開了目光,有些心虛,突然間不敢對上那真摯的目光,好像一對上了,就真有捨不得的感覺一般,“你再囉嗦,明兒個啓程就得打瞌睡了……”
宋洛清一笑,目光灼灼:“你能好好的保護自個吧?”
顏玉聽出了這語氣中的擔憂,慎重的迎上了宋洛清的眼,笑道:“自然。我身邊也有很多能保護我的人。”
他看着她,這才相信了她的話:“你祖父……”
顏玉皺眉,不解的看向他,話題怎麼轉到老太爺身上來了?
宋洛清閉上了眼睛:“我不得不告訴一個不好的消息,你祖父……”對上她的眼睛。他如何也說不出口後面的話來。
顏玉見他說了一半就突然停住,有些煩躁的看着他:“我祖父怎了?”
“你現在的祖父,不是你祖父,而是你祖父的孿生哥哥……”
顏玉聽到這個消息,好像腦海中安放了幾噸重的炸彈,齊齊炸開,然後就這麼呆呆的望着宋洛清,神色呆滯。
宋洛清看着拍了拍顏玉的肩,以此動作來安慰顏玉的不知所措,他看着顏玉的神色,那瞬間就後悔了,他後悔不該對他講出來。
顏玉卻是在宋洛清的手拍上她的肩上時,就緩回了神,連忙道:“那我祖父在哪?”
宋洛清聽到她這麼問,眼底閃過一絲心疼的神色:“應該……否則不會一直不回。”
顏玉一把推開宋洛清的手:“你胡說!”
宋洛清不敢放任她這麼下去,不過她遲早要知道這事的,見她如此,他又覺得他此番作爲是對的,要不然,自個不在她身邊,她如何承受這些事。
“冷靜點,顏兒。”他眉頭微蹙,擔憂的看着顏玉。
顏玉卻是陷入了自個單獨的世界裡,難怪她覺得老太爺不對勁,難怪老太爺給她的感覺那麼陌生,難怪她看到老太爺的時候,就想起上一世的老太爺,難怪這一切那麼詭異,卻原來,一切都變了。
這種她一直認爲的錯覺,並不是錯覺,而是事實,多麼諷刺的事情!
她的祖父是多麼喜歡她,她卻因爲這個老太爺,而質疑了自個的祖父的寵愛,真是該死!
若是百里府的老太爺不是祖父,那也就是說,害死祖父的仇人,是祖父的孿生兄弟?是百里府的老太爺,怪不得會趕走他們一房,原來原因在這裡。
她一直知道有原因,卻不知道原因聚在這裡。
她看向宋洛清,目光一點點變冷:“兇手是不是百里府的老太爺?”
宋洛清無奈的點頭,若是他不說,她自個也會查到,還不如老實的說了。
顏玉笑了,笑得陰深深的:“主謀是周老太爺?”這話雖然是問宋洛清的,但是語氣中已經帶了淡淡的肯定。
宋洛清驚訝道:“你如何知道。”
顏玉冷笑出聲,她如何不知道!因爲上一世一些一直困惑着她的事情,也開始漸漸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