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這個結果,想象中的怒火中燒或心如絞割,一點也未曾浮現心頭;便連掃個冷眼,也嫌費力氣。拇指與食指摩擦的那瞬,笑意盈盈地朝百里如玉脆聲喚道:“妹妹也在,真是巧了!”
百里如玉聞聲一驚,擡眼便見着不遠處的顏玉與柳鍾銘,吃驚的面色微微錯愕。
不得不說,百里如玉穩定情緒的功夫,在顏玉看來已練得爐火純青,不過眨眼的功夫,便收起了面上錯愕的神色,朝她展顏一笑。
柳鍾銘突見佳人受驚,使其受驚的還是顏玉,不動聲色地蹙起眉。
忽爾感覺到一道不可忽視的視線直直地盯着他,不得已偏過來頭,就見顏玉眨巴着雙眼好奇地打量他,模樣甚是無辜。不可避免的他心底打了個突,爾後,故作鎮定地乾咳兩聲,掃了掃心裡的尷尬。
顏玉盯着柳鍾銘不動,忽爾又湊近他朝他擠眉弄眼,與有榮焉道:“我便說我十分漂亮的妹妹罷,瞧表哥你,都看呆了……”
顏玉一語截破了柳鍾銘極力隱藏的小心思。他半闔着眼,面色雖再正經不過,心裡頭卻各色滋味都醞釀齊全了。即便被顏玉打趣得掛不住臉色,卻也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暗念“小不忍則亂大謀”。此時的百里如玉在柳鍾銘的眼底,還沒有蔡薇的影子。
百里如玉如精靈般的身影從鞦韆上一躍而下,飛奔至顏玉身邊:“姐姐……”又似這才見到柳鍾銘,覺得在外客面前失了禮,忙收斂了神色,臉蛋微微一紅,害羞地躲在顏玉的身後。
顏玉忍不住挑眉,又覺得好笑。她這個妹妹若是守規矩,若是害羞,躍下鞦韆的身子會這般自然?若心存了不好意思的心思,還能如花蝴蝶般地朝她飛來?既然都看到了她了,還能無視她身旁高出她一個頭的柳鍾銘?
不過好像柳鍾銘就吃這一套。
百里如玉自然不知這般作爲,看在顏玉眼裡如同猴子耍戲般。
顏玉耐着性子拉過身後扭捏的百里如玉,伸出小手指着柳鍾銘給她介紹:“這是大表哥,妹妹不得無禮,快與表哥見禮!”
百里如玉定了定神,減淡了小女兒姿態,模樣溫婉地與柳鍾銘屈膝見禮:“如玉見過大表哥。”
仔細算起來,百里如玉還是第一次見着柳鍾銘。
更嚴地格說,柳鍾銘只是顏玉的表兄,而百里如玉只是柳氏的庶女,於柳鍾銘,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顏玉讓她稱柳鍾銘爲表哥,着實是在柳鍾銘跟前擡舉她了。
只是柳鍾銘,百里如玉倒是知曉一二的。
柳鍾銘的相貌雖不能和謹親王相提並論,旦在天元,他這副謙謙君子的樣貌也算得上上佳的,於熱衷獵物於各種名氣角色的百里如玉來說,怎會不知柳鍾銘的大名!
柳鍾銘忙虛扶一把百里如玉,又與她客套了一句:“如玉妹妹多禮了,快快請起。”
百里如玉顯然沒料到柳鍾銘會“伸出援手”,柳鍾銘此舉着實讓她羞羞答答地把頭埋得更深,卻一點也不客氣地虛忖着柳鍾銘的胳膊起了身。
她早早地得了柳鍾銘今日來探望柳氏的消息,昨兒晚又聽孔姨娘細細一分析,才明瞭柳鍾銘此行的目的。
此刻她如此這般,爲的便是在這專門在這堵顏玉與柳鍾銘的。
她與顏玉這麼些年也不算白處,自是瞭解顏玉的一番習慣,若是顏玉把柳鍾銘領出來晃悠,靜園便會是首選之地。
巧的是在靜園只呆了小半個時辰,顏玉便把人帶來了,彼時,她不由得暗自感嘆一句:果真是她的好姐姐!
若她知道顏玉是特地帶着柳鍾銘來這靜園找她的,比之上一世還快了一個下午時間,不知又是個什麼表情。
顏玉瞅着百里如玉與柳鍾銘互相“客套”着拉近距離,眼也不眨地盯着,又察覺到這“客套”裡流露出來了異樣味道,沒來由的,她樂了!
顏玉莫名其妙地樂了並不是什麼要緊事兒,可她清甜的笑聲,卻嚇壞了另外正待溶入這異樣氛圍的倆人。
顏玉瞅見柳鍾銘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那錯愕一閃而逝,卻還是讓顏玉給捕捉着了。
倆人同時調過頭來望向顏玉,剛剛凝結起來的那點曖昧味道,立即作煙消雲散了。柳鍾銘識相地沒支聲,百里如玉卻佯裝假無辜地出了聲,嬌道:“姐姐……”
顏玉笑:“妹妹用不着見外,咱們表哥又不是洪水猛獸,不必怕他!”
百里如玉的臉色似鋪了一層胭脂。卻說顏玉道得隱晦,她卻聽得明白,索性不依道:“姐姐……”
奈何顏玉裝無知地朝她眨眼,如此眼神徹底惹急了百里如玉,只見她漲紅着臉朝顏玉直跺腳。
眼見百里如玉要惱羞成怒了,顏玉卻也分得清主次,她安撫地拉起百里如玉的手,換了個提話:“眼見時候還早,咱們便在靜園逛上一逛。”
百里如玉聽罷,立即推託道:“這不妥當,妹妹得回了。”說罷欲掙脫開顏玉緊握的手。
她來此處便是從了孔姨娘的意,本着勾引柳鍾銘的目的,從而打擊到顏玉。她跟在孔姨娘身邊十餘年載,也是見慣了孔姨娘如何討好她父親的;她又有着喜歡跟顏玉搶東西的性子,所以柳鍾銘她志在必得。偏……顏玉看來起來滿不在乎的樣子,是她看左了眼罷……
她沒掙脫開顏玉緊握的手,便是認真地掙脫開,顏玉的勁道也令她無從下手,何況她本便是意思意思,做做樣子。
顏玉有意讓她留下,又道:“妹妹你急作甚至,表哥都未說一句,想來也是願意咱們三個在一起,更何況三人行也熱鬧些,你不必拘束。再一會兒,待母親準備的午膳應妥當了,一起蹭飯去!今兒個表哥來,咱們有口福了!”
這回,百里如玉面色爲難卻不假,只見她認真道:“姐姐,這不妥姐姐,母親……”
顏玉牽緊百里如玉的手,生怕她跑了一般,又打斷她的話:“無礙,我帶你去,便是母親也不能說什麼,何況母親能說什麼?”說罷,拉着百里如玉往方纔她蕩過的千秋那兒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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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玉仨回千妍院時正是時候,柳氏已命婆子擺好了飯,就準備喚娟娘子找了他們來用膳。
柳氏回頭微笑着迎着他們,待瞥見百里如玉時,臉上的笑意微微一頓。
卻是很快,初始的笑意又上了臉,朝招呼了一聲百里如玉:“如姐兒也來了。”
顏玉一邊蠻瞪了百里如玉一眼,一邊朝柳氏應道:“若不是我硬拉來她,她還不肯來呢!”
柳氏聽顏玉爲百里如玉開脫,朝百里如笑笑道:“這便是跟母親見外了……”
百里如玉輕聲道了句“不敢”。
柳氏又叨了她一句,才教他們仨依次入了坐。
飯桌上,顏玉最先瞅見的便是四月椒,青嫩水靈的四月椒被婆子裝在了通綠色玉質碟子裡頭,忖得四月椒越發鮮美可口。
顏玉盯着四月椒,彎月般的眼裡帶着的柔和笑意,如待情人一般望着四月椒。
含笑地夾來碟子裡的四月椒放進自個碗裡。
此番動作柳氏倒沒什麼感覺,明顯是習慣了顏玉這般食用四月椒;百里如玉雖說也見慣了顏玉這般,但眼裡還是露出一絲驚恐來,她自然也瞅見了柳鍾銘碗前也擺着一顆四月椒——想着她們表兄妹的怪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顏玉瞄了眼百里如玉,又熱情地招呼柳鍾銘吃菜:“大表哥不是喜歡吃麻油醉雞麼?來,多吃點。”說罷,伸手拾來手邊的備用的筷子夾了一塊雞翅給柳鍾銘。
顏玉一怔,她也爲她的此般舉動驚訝不已,心裡待他明明毫無感覺的,便要細細追究,所得的感覺也只有厭惡罷了。
偏她的身體更傾向於她從前的習慣。
柳鍾銘接過雞翅,疑惑地看向顏玉:“表妹如何知曉的?”
顏玉笑,她如何知道的……當然是你柳鍾銘親口對我說的!
她放下筷子,笑得春光燦爛:“母親常與我嘮叨大表哥,顏玉耳朵都快生繭了,哪能記不得!”
柳鍾銘聽罷,也朝顏玉笑笑,似首肯了顏玉的話,夾了兩口麻油醉雞,筷子便伸向了不遠處通綠色玉的玉質碟子裡。
顏玉夾起碗裡的四月椒輕咬了一口,便見着柳鍾銘那雙曾親自送她上鬼門關的雙手,伸向了四月椒——她用極其溫柔的眼神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左的是柳鍾銘毫無察覺,哪怕是掃一眼顏玉的眼睛,他也會收回伸出的手的。
他學着顏玉的樣子,咬了一口筷子上的四月椒——霎時,暴辣的勁道充斥着他的口腔,鼻腔,眼框,腦門,心臟乃至全身……一時間,柳鍾銘只覺着自個似處在了火獄一般……
顏玉瞅着柳鍾銘瞬間呆滯的樣子,好心的柔着聲音開了口:“表哥,你沒事罷?”
顏玉的話惹得柳氏與百里如玉側目。
柳鍾銘自不想教外人瞧出,他被一小小四月椒辣得全身麻木使不上勁來,偏顏玉不僅發覺了他的失常之處,還關心地開了口……靜默了好一會子,他也沒覺好些,張了張嘴辯解道:“自然。”口腔都能噴出火來的狀態,令他無法多言其它。
柳鍾銘吃辣不顯臉,顏玉是知道的,柳鍾銘吃不了四月椒這麼辣的食物,她也知道。
上一世,她惡作劇地給柳鍾銘吃了一小口四月椒,怎的也沒料到他不僅朝她跳了腳,還發了很大的脾氣生了好幾天的氣!
眼前吃過四月椒的柳鍾銘,乍地一眼看去,與方纔未曾吃過四月椒的他,完全一個樣。
若不是上一世過於關注他的情緒,若不是太過了解他,若不是清楚的知道他不能吃四月椒這般辣到極致的食物,又怎能發現,小小年紀的他忍功便修煉的如此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