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 對張謹宸來說只是人生某個階段必經歷的事,但如果是爲了生出一個替代他的繼承人而結婚,那這個階段未免有些不值得經歷。
直到滿意的相親, 張謹宸眼裡閃現一絲自嘲, 這樣的相親不知道會進行到何時, 但如果現在需要結婚…
腦海裡浮現起一個影子, 張謹宸怔了一怔, 眸子微微一眨想捕抓住那道影子,但虛幻的輪廓漸漸模糊直至消失。
修長的食指勾住杯柄,中指和拇指頂着杯壁, 張謹宸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目光飄向窗外, 烏黑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沒有什麼情緒, 只是有些虛無。
人生近三十載, 一切對張謹宸來說,最自在的是在國外的那段日子, 回來A市後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但還是一直被監視。現如今,N市的公司已經開始步入正軌,他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沉不住氣讓前功盡棄。
如果這是一場戰爭,那張謹宸就是那個最適合潛伏的人, 養精蓄銳, 靜候時機, 才能先發制人, 讓敵人措手不及。
他的命運早已經被註定, 只有繼承與不繼承。但,現在這樣的張家, 他不會接手,他已經沒有了不繼承的選擇,張家百年的基業不能落入他人手中,否則如何對得起埋在這基業下的亡魂。
別人都說,一直與張家抗爭的這一代張家繼承人最完全地繼承了他父輩的衣鉢。可世人卻被表面的現象矇蔽了,完全地將父輩的衣鉢繼承下來了,又怎麼會不願繼承張家呢?
那是他的家啊,生養了他的家,那裡供奉着他的父親和最愛的妹妹。
父親重情義,兄弟密謀篡奪自己的張家主位,他卻不願引發紛爭,順水推舟將其拱手相讓。可他的兄弟呢,卻讓他失去了一個女兒,還未足月的小孩,就這樣活生生地逼出來了。暴雨雷鳴的當晚,妻子發狂,詛咒那些不放過他們的人,不願將這樣的屈辱痛苦隱埋,從此變了一個人。
而他的父親,夾在妻子與手足之間當中,覺得愧對妻女,又不忍對手足生恨,只是埋怨自己,責備自己,半年後鬱鬱而終。
失去了丈夫和女兒的女人帶着兒子回來重掌了張家,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仇恨能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變得比男人還強大。
強大到都不再認識自己,強大到依靠自己,強大到可以面對自己變成以前最厭惡的人。
這也許也是性格使然,她不似丈夫那種溫文爾雅的謙謙公子,只要妻子兒女在身邊一切都可以將就,她堅韌又高傲,不能容忍自己任人宰割。
而失去了丈夫和女兒的女人呢,活在張家早已外強中乾的腐敗軀殼裡的那些人對她們母子虎視眈眈,不會有人可憐他們孤兒寡母,她也不要他們的可憐。丈夫要離開張家,不忍與兄弟爭奪,結果是他們沒有足月的女兒早產。她拼了命生出的女兒,醒來卻聽說沒有呼吸,她不信,丈夫不忍讓她看,但她不聽,堅決一定要看一眼她的女兒。護士將女兒送到她面前,當她看到渾身發紫沒有呼吸的女兒的那一刻,她死死地抓着牀被,眼睛瞪得直直的,她知道自己瘋了,瘋狂地想要復仇。
未足月女兒的離世,丈夫後來被自己的良心譴而與世長辭,這些都是張家人的傑作。
她不是那種苟且偷生的人,這份仇恨她吞不下去,所以她必須得強大起來,讓那羣人聞風喪膽。
張謹宸不知道一個柔弱的女人溫柔嫺淑的母親是怎麼一步步成功的,但在他成長的那些年,那背後的心酸和血肉淋淋他看的一清一楚。
她沒有要他們償命,現在的社會明面上她還是要守法,她要他們活着看着,讓他們屈辱在自己腳下,那纔是他們的應得的報應。
張謹宸還是遺傳了父親的因子多了一些,但也遺傳了母親堅韌不屈的因子,所以他就算不接手現在的張家,也不會像父親一樣順水推舟拱手讓給他人。
再端起杯子啜了一口,瓷白的杯底浮現,今天來與他相親的女人該到了。
城南街角的一家幽靜的咖啡廳裡,最近每天一個西裝革履、英氣俊朗的男子都會來相親。每一天他都坐在靠窗第四排的位置,負責客人點餐的兩個女服務員每天都爭先恐後地去服務他那座,但除了應有的問話她們都不敢多說一句,每一次過來前她們都打賭說這次一定要說一句別的,但每一次都沒有成功。
他已經來了十天,換了十個女人,每一個除了擁有一個貌美的共同點外都不一樣,個個怡態萬千,氣質各異,但都失落離去。
今天是第十一天,她們很好奇今天會是怎樣的女人,雖然那人冷冷淡淡地距人千里,在他面前她們不敢多說一句,但是猜下一次是怎麼的人和欣賞每一個信心滿滿過來又失望至極離去的漂亮女子已經成爲她們的樂趣。
今天,那人依舊準時過來,他依舊坐在窗邊的位置點了一杯同樣咖啡等候,再過幾分鐘就會有一個佳人來赴約。這個點客人少,只有零零散散的幾桌,她們忙完後就在前臺撐着腮望着門口守候。
其間有一個客人進來,其中一個服務員覺得時間充足就過去了,另一個在前臺鎮守。須予,有一個身穿淺藍牛仔褲,白色襯衫,長着一雙漂亮的鳳眸女子推門進來,服務員工作久了有經驗,看了眼就知道這個女子不是來吃飯的,但,如果說她來和他相親她也不相信。
不一會兒,出去的服務員拿着托盤回來,“有人來了嗎?”
“有是有,但感覺應該不是和他相親的人。”
“在哪?”
“喏,往他那邊走的那個女子。”
在公司上班了幾天但沒有見到一次張謹宸,後來才從陳墨軒口中得知張謹宸在相親,已經十天了,每天相一個。
沐霜每天工作都心不在焉,每每聽到有人談論張謹宸的時候,她都停下手邊的工作側耳唯恐錯過一點信息地偷聽,每次聽說他又繼續才微微放下心。可工作卻是不能再繼續了,她還是很擔心,擔心他遇到一個適合的人,和她步入婚姻殿堂。她無法想象自己得知他結婚的消息時的心情,她一直很害怕,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做,瞭解了他相親的時間,她每天下班後總在附近的書店裡坐在窗邊等他路過,只要他一個人走過她就鬆了一口氣。
那個過程很煎熬,每次在書店裡翹首以望,她快被自己折磨瘋了,等待他經過的那段時間總是胡思亂想,她實在不能再繼續。
所以,今天,在與他相親的女子到來的前幾分鐘,她來了,無論結果如何,她都要嘗試。
“你好。”對面的位置坐下一個人,張謹宸慣性緩緩地擡眼,慵懶而有涵養地打招呼,對面的人映入眼簾,他淡淡地看了她一會兒,微微蹙眉,“你要和我相親?”
“嗯。既然是相親,誰不一樣,也許我會更適合你呢?”沐霜故作鎮定地點頭,強迫自己直視他,桌下的手緊緊地握成拳,滲出了汗。
“你認真的?”張謹宸的眉頭依然緊蹙着。
“難道我不適合你?”沐霜咬了咬下脣,反問他。
張謹宸沉默不語。
見他沉默,沐霜挺直了脊背,鼓起勇氣看着他的眼睛說,“聽說你喜歡吃陳墨軒做的菜,我做的菜比他還好,你會喜歡的,我不粘人,很獨立,我不需要人哄,會自己緩解心情,我不撒嬌,可以說得上是知書達理,我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收入不錯,不用你養…”
“好,我們結婚,十天之後。”張謹宸眉眼舒展開,嘴角微微揚起,似有一絲笑意。
也許和她結婚還不錯,結婚是必經的過程,和她比那些女人好。
他的聲音淡淡地,沒有表達出什麼情緒,嘴巴一張一合,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幾個驚心動魄的字。
沐霜的心跳好像靜止了,在他漫不經心地說出我們結婚吧的那一刻,一直跳不起來,卻感覺她只要一放鬆就會狂跳不止,她不敢放鬆,雙手緊緊抓着褲子,擔心鬆開手心臟會一下子跳太快,在他面前失控。
眼前的人嘴角噤着一絲淡淡的笑意,說了那句話後轉頭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她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怎麼可以這樣不以爲然,這樣輕易就答應了,他不知道她一直喜歡着他嗎,他不知道她連想都不敢想會和他結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