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亮起, 阻擋了前進的路,季祁言踩了剎車,掛了空檔, 通過後視鏡看後座的沐霜。
晚上九十點, 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 而車裡很安靜。季祁言想和沐霜走走, 剛纔吃飯時她顧着喂沐陽了, 並沒有和他多說幾句話。闊別近兩年,他有很多話想要和她說,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回國後輾轉得知她結婚了, 和張謹宸,他怯步了, 不敢來找她, 因爲張謹宸是她一直渴望的人。如今, 她離婚了,他知道後立馬從A市過來, 來的路上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想着快些趕到她的身邊,在她難過失落的時候陪着她。
然而,現實似乎不是他擔心的那樣,她過得很好, 他應該開心慶幸的, 可卻莫名有些失落。如果她難過, 他可以陪在她身邊, 但她很好, 她並不需要他。
沐陽雖說喜歡沐霜多過於張謹宸,可許久不見張謹宸了, 有些想念,奈何沐霜不讓他和張謹宸玩,還兇他,他難過了,難過極了,懨懨地靠在椅背上,靠着靠着眼皮就要掉下來。
沐霜瞧見了,悄悄地移近沐陽一點,將他摟進懷裡,昏昏欲睡地沐陽擡頭睜開朦朧的眼睛姐姐一眼,遺忘了生氣。
沐霜輕輕撫着沐陽的背,笑道,“睡吧,姐姐抱着沐陽。”
沐陽乖乖點頭,扭了扭身子,尋了一個更舒服的位置睡了下來。
看着弟弟粉嫩的小臉,可能是還在因爲剛纔的事生氣嘟着的嘴巴,沐霜的心驀然地柔軟了,大而墨黑的鳳眼裡盡是俏皮,梨渦淺笑着抱起弟弟,親了親他額頭,一邊手託着頭,另一邊手抱着身子,摟進懷裡,讓他睡着更安穩舒服。
季祁言一直盯着鏡子看,嘴角彎彎的。他想,他喜歡沐霜的原因應該就是喜歡她這個樣子。以前上課時,她和室友總是坐前面,他坐在側後面,前面擺一本書,支着腮就可以看見她。那麼多人裡,他眼裡卻只看到她。時而認真謄寫做筆記,時而與室友俏皮打鬧,狹長的鳳眼一睨,竟有幾分嬌憨幾分得意。
後面的車響了幾聲喇叭,季祁言才發現綠燈已經亮了,他急忙掛上檔往前開去,間隙擔心地瞥了一眼後座的人,那人不知何時正坐側頭看着窗外。
她的俏皮嬌憨從不屬於他。
車子順着導航的方向轉了個彎,藥店幾個閃亮的霓虹大字映入眼簾,季祁言靠邊停了車,轉頭和沐霜說去買點藥就不由分說地下了車。
“欸”沐霜想叫住他,但話還沒說出口他就跑向藥店了。其實,她的腳已經好了,並不是什麼大傷,只是當時有些疼,現在已經如常。
很快,季祁言頎長的身軀再次出現在沐霜視線裡,他遞一袋藥給沐霜,“回去用雲南白藥擦擦,再揉揉腳踝,要堅持擦兩天。”
沐霜的目光落在白色透明的塑料袋上,良久,將沐陽放在腿上,伸手遲疑地接過來,擡眼誠懇道,“謝謝。”
她的腳根本算不上是扭傷,只是正常地扭到了,緩了緩就好。她從來都是如果不是必要,就不會多此一舉,張謹宸對她,不在乎,所以不關心。而季祁言,讓她久違地有一種被細心關心的呵護。
季祁言沒有來過沐霜的家,順着導航的方向,把沐霜送了回來,雖然這個過程比平時沐霜打車的時間久了點。沐霜抱久了沐陽,手有些麻了,正發愁怎麼抱沐陽出去,季祁言已經開車門從她手中接過沐陽抱了出去。
沐霜從另一邊出來,跑過去關上季祁言沒有手關上的車門,伸手要接過沐陽,“謝謝你,我來吧。”
“停住,你今晚已經和我說很多遍謝謝了,爲女士服務本來就是男士的職責,更何況,我們的關係用不着一直言謝。”季祁言抱着沐陽繞過沐霜伸過來的手,徑直走在前面,輕笑道。
他們的關係?
他們的關係只是大學同學,並沒有到不言謝的層面。沐霜站在原地,看着季祁言的身影,但人家都不理會這些,自己拘於這些禮節是不是有些太無聊?沐霜搖搖頭,也覺得自己無聊,白自己一眼,跑上去爲這個不拘小節的人家指路。
想開了這一層面,沐霜也拋開那些拘禮,和季祁言一問一答地閒聊走上樓梯。
此時樓梯裡靜悄悄地,只有季祁言和沐霜的腳步聲,沐霜很少晚上一個人走樓梯,因爲她會禁不住胡思亂想,不過和男生一起走所以比較有安全感,心裡很踏實,所以她走在前面也沒有害怕。
拐上了沐霜住的樓層,走廊的盡頭,是她的家,那裡站着一個人影,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何人,只看得清是個男人。
沐霜立即警備起來,瞬間毛骨悚然,盯着站着她前門的人影。
“別怕!”季祁言大跨了一步,與沐霜並肩。
“嗯”沐霜握緊了拳頭,緊繃着身子往前走。
走到走廊中間,感應燈忽地亮起來,沐霜不敢眨眼,眯着眼睛,看清前面的人影。
“回來了。”張謹宸站在門前,淡淡地說。
看清人,沐霜鬆了一口氣,但有些生氣,不想理睬他。
“給我吧,謝謝你送我回來,回去注意安全。”走到門前,沐霜轉身對季祁言說。
季祁言瞥了一眼沐霜身後的張謹宸,將沐陽輕輕放到沐霜伸過來的手臂上,“嗯,那我先回去了。”頓了頓,轉過身來又說,“有什麼事打我電話。”
沐霜點點頭。
沐霜抱沐陽進他房裡,放到牀上,給他換了衣服。從房間出來,看到張謹宸在沙發上坐着,茶几上擺着醫藥箱。沐霜想無視離去,但還是擡步走了過去。
“你在做什麼?”沐霜居高臨下冷聲問。
她不相信,向來束之高閣,最不喜歡的紅花油之類的味道的張謹宸擺這些藥是爲了她。
將需要用的藥拿了出來,張謹宸站起來,走向沐霜,沐霜皺眉,排斥他的靠近。張謹宸像是沒有看到沐霜眼中的排斥,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樣子,將沐霜帶來沙發旁,扶她坐下。
他在沐霜面前蹲下,托起她的左腳,修長的手指拿下拖鞋,輕輕撫上她的腳踝,握着腳踝,輕輕地轉了轉。
觸不及防地,沐霜心頭顫了顫,緊繃着身子地坐着,雙手成拳支在沙發上。
沐霜的腳很白皙,細膩,張謹宸的手指輕輕地拂過就像一陣微風掃過,又癢又熱。沐霜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腳踝上了,心裡波瀾狂起,顫慄不已。
“你要做什麼?”沐霜咬了咬脣,控制着再次冷聲問。
“你的腳扭到了,需要上藥。”張謹宸未擡頭看沐霜,單手託着沐霜的左腳,另一隻手拿了藥水塗在沐霜腳上,細緻而認真。
沐霜冷笑,“你在做什麼呢?”
你在做什麼,做這些什麼意思,關心?呵護?疼惜?不覺得有些晚了嗎?
晚來的關心更讓人厭煩,不愛就是不愛,後來才發現說明不夠愛,抑或只是歉疚。愛就十分愛,不愛就不愛,沐霜愛憎分明。
“夠了!”沐霜猛地收回腳。
但未遂。
張謹宸的左手緊緊握着沐霜的腳,但並未弄疼她,右手在腳踝處來回按摩。
“扭傷了要治好,否則下次會很容易再次扭到,你喜歡爬樓梯,形成容易扭傷的慣性就不能再爬了。”他蹙着眉,握着那一隻腳,像珍寶似地輕揉按摩,溫柔得太不真實。
沐霜呼吸漸重,低頭看張謹宸,欲要收回腳,才擡起來,又放下。
長長呼出一口氣,沐霜轉了頭,不去看那一畫面。
婚後的那一年給予了她什麼呢?由愛到討厭愛,所以極力地挽回那份得不到迴應的愛,只要不愛了就不會再傷心,可他這樣又算什麼?
沐霜目光無神地望着窗外,外面漆黑的一片,看不清什麼,就像她此時的心情,她看不清自己此時在想什麼,只是很煩躁,很凌亂。
“好了,照這個方法,這兩天睡前擦藥水,輕揉按摩五分鐘。”
張謹宸放下沐霜的腳,將拿出來的藥水一一放回藥盒裡,放好了,纔要關上藥箱,又打開,將桌上的那一袋藥打開,分類放了進去。
“以後多和季祁言走動,多和他接觸,你會發現愛我很不值得,他才適合你。”
驀地,沐霜心一驚,回頭詫異地看着他,但他依舊是那副沒有什麼情緒的樣子,慢條斯理地整理藥箱。
“我要和誰走動,和誰接觸,都與你無關,你不用一副囑託的樣子,你我已經不存在相互關心牽扯的關係了,不需要你的假惺惺。”沐霜穿了拖鞋,猛地站起來離開。
“嗯,是與我無關了。以後找一個愛你的人,不要再找像我這樣的人。”張謹宸站起來,凝視沐霜的背影道。
“這個自然不用你說,我會找一個深愛我的人,不是你這樣的人。”沐霜的腳步停頓了一下,背對着張謹宸冷冷地說了這句,然後快步離去。
“你那麼好,會有深愛你的人。”張謹宸喃喃說,眼裡不復是淡淡地沒有情緒,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傷。
張謹宸一步一步地走出房門,步子放得很慢很輕,似乎很不願意走出這個房門,不願意那麼快就將這段短短的路走完。但這段距離實在太短,他還是不得不拉開門走出去。
他的動作很輕,卻很堅定,沒有一絲遲疑。門一拉開,一陣寒風撲面而來,沒有阻擋他的前進步伐,他固執地走進寒風裡。
關上門,沐霜再也忍不住,抵着門蹲下,捂住嘴哭了起來。
她不想說那些殘忍的話,她不想不愛他。
可她不能再愛。
張謹宸是冰冷冷的石頭,那是每個人張家人的特徵,她捂不熱。她原以爲自己會是那個特殊的人,終有一天能將他的心捂熱,就算不愛也會走進他的心,讓他習慣,讓他上癮。可現在才發現,這都是她的自以爲是,張謹宸無慾無求,對她好,那也只是因爲把對那失去的孩子的歉疚放在她身上。
沐霜嗚嗚地哭,越哭越傷心。之前說的那些狠話都是違心的,變態地想看到他有任何一絲反應,不過今晚之後,就不會再說這些話,因爲這次,她和張謹宸,真的走到了盡頭。
張謹宸的車依舊停在那個位置,地上有很多被火灼燒過的痕跡。今晚,他不再駐在車旁守望,他腳步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不緊不慢地絕塵而去。
沐霜哭了很久,心裡明白這是最後一次爲張謹宸而哭,爲這份逝去的單戀而哭。她肆無忌憚地哭,情不自禁地哭,直到哭啞了嗓子,哭腫了嘴脣,不得不抹了淚起來找水喝。
喝了一大杯水,沐霜走到窗邊拉開窗,讓寒風吹進來。她仰起頭,迎着寒風,憋回淚水,目光望着窗外那昏黃的路燈,漸漸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