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女單一號

女單一號

兩個人匆忙從包裡翻出iPad聯網,搜索這段時間與花滑有關的新聞報道,剛點開網站就看見一個無比醒目的標題。

“分站賽過半,雙姝對決開啓女子單人滑新紀元。”

下面還有一行紅字副標題:何翩然VS夏天。

“什麼亂七八糟的!”

許伊嘴上這麼說,手卻飛快地點擊屏幕,找到夏天短節目的視頻。緩衝完畢剛一播放,兩個人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剛剛那個少女就是夏天無誤!

視頻很清晰,能看出她化了妝更顯動人,一身類似學生打扮的比賽服奪人眼球,格子百褶裙,白色襯衣,腿和身體的比例非常好。

畫面最開始是她和一個鬚髮皆白有着典型斯拉夫人特質的老教練對話,教練看起來有六七十歲,目光矍鑠,笑容可親。很快,解說員報出她的名字和國籍。

俄羅斯?

何翩然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條,紅白藍三色橫條國旗不會有錯。

音樂剛一響起,節奏之快,猝不及防。

許伊剛想問何翩然這是什麼配樂,話未出口,就被夏天一串凌厲的開場動作憋了回去。

快速的電子搖滾節奏不像是她在追趕音樂,而像是音樂在配合她的動作,開場第一個3-3連跳,竟然是路茲三週接後外點冰三週!

看她輕靈落冰,何翩然心頭一凜,自己的3-3難度是飛利浦三週接後外點冰三週,第一個連跳她的技術基礎分就少了將近一分。

行雲流水的滑行串起銜接,第二個單挑,3Lz!

又是路茲跳!

“我知道了!”和視頻中觀衆的喝彩同時,許伊猛拍何翩然大腿,“這是電影《海扁王》的原聲,你看她的打鬥動作和裝束還有表情,不就是電影裡的超殺女嗎?”

這個電影何翩然沒看過,可是許伊單從表演就分辨到出處,夏天的藝術表現力與她的跳躍難度一樣,不可小覷。

節奏快,銜接滿,整套動作幾乎毫無喘息時機,夏天的壓步效率之高,令人咋舌。兩套聯合旋轉柔韌度速度都無可挑剔,馬上,她做了個落冰穩健的2A。

何翩然不覺握緊雙手。

這個2A高飄遠,堪稱教科書典範,而自己的2A,在訓練時的成功率已經開始低於百分之五十了。

在一串難度不低於何翩然的步伐中,夏天合着音樂戛然而止,動作與剛剛乾脆轉身離開時一樣,英姿颯爽。

何翩然沒猶豫,點開了她的自由滑視頻。

穆索爾斯基的《荒山之夜》旋律響起,兩人都感到驚訝,這麼有個性的交響樂以她的年齡真的能詮釋?

夏天用一套clean的節目給了兩人答案。

從頭至尾,流暢的滑行將表現力發揮的淋漓盡致,舉手投足絲毫沒有青年組的風格,詭變靈動,成熟得令人錯愕。

最後得分出現,屏幕顯示夏天獲得了中國站的冠軍。

她似乎沒有歡欣雀躍的表情,冷着臉,和身旁的老教練說了幾句俄語,老教練像是寵溺孫女一樣摟住她低語幾句,她才露出笑容。

她的確應該笑。

短節目得分64.59,自由滑得分135.02,總分199.61。

這個成績,不止高過了發揮出色的周雪盈和美國的莉迪亞羅德尼,還超過了何翩然在剛剛結束的NHK杯上取得的個人最好成績195.29分。

閉了網頁,兩人好一會兒沒說話。

“怪不得要來找你耀武揚威,”許伊打心眼裡不喜歡夏天,“聽她說終於找到你了,八成是看了你的世青賽表現特意到中國杯堵你的吧?閒的!”

何翩然笑了笑,“她沒有參加過世青賽,積分和排名大概都不夠,應該只有那一個大獎賽名額,看來真得總決賽見了。”

“總決賽就總決賽見,”許伊一頓,猛地撲到牀上臉埋進枕頭,哀嚎陣陣,“都怪我!去不了總決賽,下個分站賽是法國站,玩兒命也拼不過那些名將老將!”

“你多大,他們多大?早晚有一天你能拿到名額。”何翩然對許伊的表現相當有自信。

“我能等,凌凱能等嗎?沒了凌凱我一個人什麼都不是。”許伊懊喪地在牀上滾來滾去,突然彈簧一樣坐起來,“要不我請個假陪你去?”

“得了,別耽誤時間訓練!她還能吃了我?”

“你看她今天的德性,不就是衝着吃你來得麼?”

“她沒有你想的那麼壞。”何翩然仰倒在牀上,“你想想,她既然有本事知道咱們的酒店,就應該知道我早住進來備戰,這期間她都沒來,比賽一結束馬上出現,這明明是怕影響我比賽的心理。這樣的人就算當對手,也是一件挺不錯的事。”

“胳膊肘往外拐!”許伊氣她幫夏天說話,忽略了何翩然說這話的初衷是爲了安慰她的緣故,冷哼一聲別過臉。

但何翩然說的是實話。

夏天避開備戰,特別從俄羅斯飛到日本,“正式宣戰”又匆匆離開,沒有半點扭捏造作,怎麼看怎麼像個性情中人。

今天她這一鬧,還真有點訪友不遇,盡興而歸的味道。

想着想着,何翩然暗暗竊笑,夏天骨子裡透露出的氣質帶點冷傲孤高,有點捨我其誰的味道,想來她在知道自己中國杯退賽時,肯定氣得不輕。

其實,她並不討厭夏天,不討厭自己的每一個對手,更不討厭競爭。競技體育正是因爲殘酷才激發人最原始的鬥志,而往往真正的對手纔是前進路上最重要的夥伴和動力之一。

而她剛剛之所以激動,還是因爲想到自己竟然已經落後夏天這麼多,不由得心焦氣躁。

五種三週跳外加阿克謝爾兩週跳她掌握的十分平均,雖然最擅長做難度僅次於路茲三週的飛利浦三週,但別的跳躍完成率也不低。可發育之後,路茲三週和阿克謝爾兩週紛紛成了障礙,縱然她靠着自身心理素質、穩定性和同齡人無法擁有的經驗挺過比賽,但技術不穩定的問題仍然致命。

何翩然沉思半天,許伊一直沒吭聲,她只好起來哄了半天並許諾回國接着逛街,兩人才繼續有說有笑收拾好行李。

這次回國因爲有雙人一號舒涵和蕭旭鬆的分站賽冠軍,關注點自然就不是何翩然了,雙人一直是國內傳統優勢,觀衆基礎也比其他項目更高。何翩然倒是挺高興,可沒走出機場,她還是被一羣記者圍住,最後幸好在領隊和其他隊友的幫忙下突出重圍。

上車後,舒涵笑着一巴掌拍在她肩上,“太好了!你這仇恨拉的真是救民於水火啊!以後我和老蕭再沒機場恐懼症了!”

許伊笑得前仰後合,何翩然也想笑,可是舒涵的鐵砂掌力量太大,疼得她後背直顫。

回到訓練中心已經是下午,大家收拾好東西又都在主樓集合。

之前在飛機上就商量好一落地就去看周雪盈,一個人都不許差,再加上幾個沒去日本站的隊友,整隊人齊齊出發,抵達醫院。

馬上就要過探病時間,大家緊趕慢趕總算到了病房,一進門就看見周雪盈躺在白花花的病牀上,裹了石膏的腿吊在半空。

一旁的陳教練和周媽媽看到隊員都來了趕緊起身。

周雪盈看見隊友,眼淚刷一下涌出,臉上滿是淚痕。

何翩然很怕聽到退役或者傷病兩個字,無論是誰她都有種感同身受的痛,看見周雪盈的眼淚,她眼圈紅得比誰都快。

“人來得還挺齊,”周雪盈忍住哽咽,笑了笑,“我過兩天就做手術,醫生說只要好好恢復,過個一年和正常人行走跑跳都沒什麼區別,大家都別難過。”

她頓了頓,目光有一瞬的恍惚,“以前陳教練總誇我薩霍夫三週做得好,誰知道,這次偏偏折在最擅長的跳躍上了。子瑤和翩然的薩霍夫三週我都指點過,不知道再來新人,她們的薩霍夫跳……”

她再說不下去,幾個人已經哭出聲來。

陳教練怕影響周雪盈心情急忙打斷,“好了好了,你們也都看過了,心意盡到了,早點回去,讓雪盈好好休息準備明天手術,等她手術完了再看。”

周媽媽早在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陳教練擁着隊員往外走,何翩然走在最後,聽見周媽媽一邊啜泣一邊低語:“早說讓你早點退役你偏不聽,現在多遭罪!”

“媽,沒關係,”何翩然聽見周雪盈的聲音清脆悅耳,“我一點都不後悔。”

病房門在她身後緊闔。

過了兩天,陳教練回到隊裡開始狠抓各個項目的訓練,給何翩然也增加了訓練密度。

她欣然接受。

每天何翩然依舊堅持起牀晨跑,上午訓練體能,下午上冰。

誰料這天中午吃飯的時候,許伊突然說了個勁爆的消息。

“你知道嗎?”她壓低的聲音裡帶了點緊張,“你二師姐葉子瑤今天找了陳教練,說要退役!”

何翩然一怔,夾好的菜從筷子間落回餐盤。

下午冰場,她找陳正歌確認這件事,得到的是肯定答覆。

“再勸勸師姐吧,”何翩然有些着急,“她應該就是被盈姐的傷嚇到了。”

陳正歌笑了出來,拍拍她的頭,“路都是自己選的,她不想堅持,我們再怎麼勸也沒用,沒有面對前路的勇氣,技術再好的人都跳不起來。”

何翩然呆呆站在冰場邊,只覺得遺憾。

那是她最憎惡的一種感覺,憎惡到即便是別人的無奈,也會讓她覺得牴觸。

“別想那麼多了,”陳正歌經歷的多自然更看得開,“這幾天上面讓我着手選拔新人,我先下去看看,等法國站後的全錦賽再看成績和表現考量一下,我不在你跟着小余好好訓練。”

“我明白。”

轉眼間,從競爭激烈的三人,難道就只剩下她一個?

她半點幸災樂禍都沒有,只剩唏噓和悲涼在心頭翻滾。

新老交替,競技體育裡最自然不過的現象。

傷一個退一個,新人永遠會不斷填補留下的空缺,很多時候,人在現實面前都渺小得無以復加。

這種殘酷她一直明白,但突然面對身邊的巨大變故,何翩然還是忍不住感慨,花樣滑冰被譽爲最美麗的項目,但美麗背後的殘忍和代價,與其他項目沒有任何分別。

而等待她的,除了殘酷的現實,還有殘酷的競爭。

“這點事對於你還不算壓力吧?”陳正歌笑笑,這點自信,他對何翩然還是有的。

何翩然從感嘆中回過神看着他,笑着點了點頭。

這點對於她的確不是壓力。

不管誰主動放棄,她都不會受到影響,放棄這個詞只有傷病和年齡才能做到,而她現在的情況,這兩點完全不在考慮範圍內。

但旁人的遺憾讓她更覺緊迫,殘酷的現實和運動生涯的短暫也讓她無法忍受駐足不前。

陳正歌忽然有點心酸,送走自己的弟子不管多少次,感覺都是一樣落寞,而當他再將目光落在何翩然身上時,眼中又燃起希望的火光,這星點光彩裡因爲倒影着她纖細的身軀而飽含憂色。

“真沒想到,”他拍了拍何翩然的肩,深深嘆息,“我們國家的女單一號從今天起就是十七歲的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海扁王》原聲超超超級好聽!強烈建議大家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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