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無疆

“聖上有旨,宣真臘國使節上殿吶!”黃門內侍特有的聲音從文德殿內飄了出來,聲音不陰不陽,不高不低,倒是深合大宋人骨子裡獨有的中庸之道。

真臘使節昂首挺胸,從鄒時闌巴身邊經過,有意無意地瞥了他一眼,鼻腔抽動,一絲陰冷的笑還未完全成型,就被扼殺在嘴角邊。

鄒時闌巴按照宋人的傳統,在心裡向那廝的女性長輩殷勤問候,一直到大殿裡飄出內侍唱讀禮單的聲音,方纔罷休。

“真臘國王獻象牙八十一株、犀角八十六株、玳瑁千片、ru香五十斤、丁香花八十斤、豆蔻六十五斤、沉香百斤、箋香二百斤、茴香百斤、檳榔一千五百斤,祝大宋國大皇帝龍體安康,萬年無期!”

以真臘的國力來說,禮物不可謂不豐厚,看來魔鬼也有害怕的對象,魔鬼也有求人的時候!

鄒時闌巴側耳傾聽,大宋官家的聲音很輕,聽不大清楚,從現場氣氛來推斷,也許真臘國的禮物並沒有打動宋人的心呢!

接下來,西遼、吐蕃、高車、高麗的使節,按照事先排好的順序,覲見官家。高麗之後,就是占城國。終於,到了自己出場的時候,鄒時闌巴略微整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鄒時闌巴低着頭,急行幾步,撩衣跪倒,朗聲道:“占城國正使鄒時闌巴,叩見大宋大皇帝,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好!王子平身,請坐!”趙桓和藹地笑着說道。

鄒時闌巴施禮謝座,正身坐好,擡頭仰望大宋官家,等待問詢。

趙桓今日的穿戴不同昨日,這應該就是大宋天子最隆重的兗服了。只見,趙桓頭戴平天冠,穿八章深青兗服,前着紅色飛龍蔽膝,後披六採綬帶,腰橫玉帶,蹬粉底官靴。平天冠前後各垂着十二條玉串兒,流光七採,祥和明麗;曲領大袖兗服,繪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火、宗彝,威嚴華貴;玉帶上,一條綠龍鑽雲破霧,直上九霄。盛裝的趙桓,十二分的帝王氣派,令人不敢正視。

“貴國王身體可好?如果朕沒有記錯,國王今年應該是五十三歲,對不對?”趙桓問道。

鄒時闌巴連忙說:“承蒙大皇帝掛念,小臣惶恐之至!回大皇帝的話,家父今年正是五十三歲,老人家偶有小疾,無甚大礙。臨行之際,家父囑咐小臣,請大皇帝務必賜些靈丹妙藥,以便能親赴帝京朝見陛下!”

“哈哈,”趙桓大笑道,“朕記下了,早晚派人給你送到。這是朕單獨給你父王的,不算例行的賞賜,明白啦?”

站在兩廂的文武大臣,也同時輕聲笑着。

趙桓自登基以來,刷新吏治,改革軍事,發展科技,重視人才,祖宗家法棄如敝履,虎狼敵國望風披靡,實乃大宋自太祖之後的又一聖君。三十年間,滅西夏,服吐蕃,敗金國,天下已無敵手;更令人想象不到的是,國內百姓生活絲毫不受戰爭的影響,國富民強,自三皇五帝以降,沒有可與比肩者。

而今日的大宋天子,似乎與想象之中的趙桓相去甚遠,外表並無出奇之處,何以締造如此偉業?

鄒時闌巴是個知道規矩的人,知道不能佔用太長的時間,後面還有七八國使節在候着呢!他雙膝跪倒,將一厚厚的簿冊高高舉起,振聲道:“祝大皇帝萬壽無疆!”

平常的禮單哪有這樣尺寸的?

在諸多不解目光的注視下,執事內侍從小黃門手裡接過簿冊,一邊展開,一邊唱道:“占城國王施嘿排摩惵獻,獻……”

內侍的聲音戛然而止,突然沒有了下文!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宰相、執政面面相覷,不明就裡;趙桓也是一頭霧水,糊塗得厲害!

趙桓淡淡地問道:“好沒規矩的奴才,到底是什麼?”

內侍“噗哧”跪倒在地,聲音顫抖着說:“戶籍、山川圖冊!”

戶籍山川圖冊,這是何意?

難道……

鄒時闌巴道:“占城國三十八州,三萬三千九百一十四戶,十九萬八千六百五十四口,久慕天朝上國風儀,願併入大宋,做大皇帝的子民,懇請大皇帝俯允!”

什麼?

事起倉促,沒有一點準備,趙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習慣性地望向首輔宰相、尚書左僕射李綱,卻落了空。李綱已經有些日子沒上朝了,怎麼又忘了呢?

再看宰相張邦昌,張邦昌輕輕點點頭,趙桓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樞密使、延安郡王韓世忠臉上的喜悅已經無法掩飾,其餘的執政也都是其樂融融的模樣。趙桓緩步走下丹犀,親自攙起鄒時闌巴,對視良久,又取過戶籍山川畫冊,回到龍椅之上。

他按耐住心中的喜悅,儘量表現得平靜些,輕輕地翻看畫冊。移時,趙桓望着鄒時闌巴,道:“令尊實乃天下第一賢王也!這是朕收到最好的禮物,謝謝,一定要替我謝謝天下第一賢王!”

鄒時闌巴也動了情,連連叩首:“大皇帝肯於收留,家父必當感激萬分,至於天下第一賢王,家父又怎當得起?”

“當得起,朕說當得起就當得起!”趙桓長出一口氣,接着道,“傳旨:封占城國王施嘿排摩惵爲福王,世襲罔替;食邑兩萬戶;於京城、臨安各賜宅院一座,賜黃金十萬兩,絹五萬匹!封福王世子鄒時闌巴爲翰林侍講學士,這樣可以常常見朕,朕也可以多聽聽占城的事情!”

世襲罔替的親王,在大宋是破天荒的事情;大宋親王食邑一般爲萬戶,而父王則爲兩戶,也是天大的恩賞;在京城賜一所宅院,情理之中的事情,而在臨安賜宅院,應該是考慮到居住習慣的問題,臨安的氣候與占城國更相似些!說到翰林侍講學士,官階雖不高,由於經常可以見到官家,位置尤其顯得重要!

官家慮事之周詳,常人萬不能及!

看來,這一次算是賭對了!

鄒時闌巴百感交集,喜極而泣,一時說不出話來!

如何出來的,出來後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鄒時闌巴一概不知,一直到集英殿御宴開始,他才恢復了一點生氣。此次出使,總算未辱使命,結果出乎意料的好,懸了很久很久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來,歇一歇了。

太子趙諶率領文武百官爲官家賀壽,趙桓笑容滿面,一飲而盡;鄒時闌巴代表各國使節向大宋帝國大皇帝陛下敬酒,趙桓竟然連幹三杯,由此可見,他的心情可不是一般的好呢!

“官家大喜,官家大喜嘍!”入內內侍省都都知裴誼喜滋滋地奏道。

趙桓欣然問道:“朕又有何喜,說來聽聽?”

“淑妃娘娘生了一名小王爺,又生了一名小帝姬,母子平安呢!”裴誼道。

淑妃李氏懷孕之後,肚子就比一般**得多,請了十幾名太醫分別診脈,並無異狀,趙桓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今天總算生了,一生就是兩個,真是大吉大利啊!

於是,一干大臣紛紛上前道賀,過年的話說起來,沒有重樣的,此時此刻,趙桓喜歡聽些這樣的話,也就一一受了。

御宴結束後,官家高坐昇平樓,一邊飲酒,一邊觀看伎樂表演。

八音齊奏,鼓樂悠悠,一首《萬壽無疆》拉開了表演的序幕。

兩百餘名兒童,年紀都在十二三歲的樣子,個頭一般高矮,模樣一般俊秀,分作十隊,隨着樂曲的節奏,魚貫而入。

一爲柘枝隊,穿五色繡羅寬袍,系銀帶,戴胡帽。

一爲劍器隊,穿五色繡羅襦,裹交腳襆頭,戴紅羅繡抹額。

一爲婆羅門隊,着紫羅僧衣,緋褂子。

一爲醉胡騰隊,着紅錦襦,系銀,戴氈帽。

一爲諢臣萬歲樂隊,着緋綠羅寬衫,渾裹簇花襆頭。

一爲兒童感聖樂隊,穿青羅生色衫,系勒帛,總兩角。

一爲玉兔渾脫隊,着四色繡羅襦,系銀帶,戴玉兔冠。

一爲異域朝天隊,穿錦襖,系銀束帶,戴夷冠。

一爲兒童解紅隊,着紫緋繡襦,系銀帶,戴花砌鳳冠,綬帶。

一爲射鵰回鶻隊,着盤鶻錦襦,系銀帶,盛箭囊,射鵰盤。

一時間,紅紫銀綠,色彩斑斕,綿襖寬衫,舞姿翩翩。戴玉冠,裹襆頭,舞劍器,執錦杖,捧寶盤,挎雕箭,扮外夷來朝,裝異域獻寶,亦莊亦諧,亦歌亦舞。小兒爛漫天真,裝扮惟妙惟肖,直引得官家萬歲爺龍顏大悅,高聲叫賞。

接下來,樂曲一轉,已變爲《仙子賀壽》,三百六十名妙齡少女,揮水袖,舞腰肢,帶來千重香氣,萬朵鮮花,將人間裝點得異樣妖嬈。

但看,小娘子,十五六,尖尖的臉,細細的眼,彎彎的眉,薄薄的脣。頭戴花冠,或着紅黃生色銷金錦繡衣,或扎仙人髻,或捲曲花腳襆頭。她們像穿行春風的楊柳,搖擺着纖柔的腰,移動着細碎的步,紅黛相媚,顧盼生輝……

霍地,一名風流女子,排衆而出,啓朱脣,似一點櫻桃,舌尖上吐的是美孜孜一團和氣;轉秋波,如雙彎鳳目,眼角里送的是嬌滴滴萬種風情。輕吟慢頌:

“莫道繁華如夢,幾夜剪刀聲送;曉起錦堆枝,笑煞春風無用。莫頌,莫頌,真是蓬萊仙洞。

帝女天孫遊戲,細把錦雲裁碎;幾夜巧鋪春,盡向枝頭點綴。奇瑞,奇瑞,現出皇家富貴。”

溫柔鄉,英雄冢,趙桓自是英雄,此時陶醉於脂粉香中而不能自拔。

突然,眼前景物一變,剛剛還是兒女情長,如今已是金戈鐵馬!

七七四十九名女伎,盤馬彎弓,風馳電掣般而來,支支利箭應聲而出,百步外,在輕風中搖擺的楊柳,斷落無數。男子有這般武藝,已是難得;事情發生在女子身上,簡直匪夷所思。

“稀溜溜”,寶馬嘶鳴,一女子打馬如飛,繞着廣闊的廣場飛奔起來,馬尾巴處,拖着一隻繡球,大紅的繡球在風中跳躍,異常醒目。

再看這邊,另一女子催馬前衝,距離前馬百步處彎弓搭箭,一箭射出,球繩應聲而斷。

“好,好哇!”

掌聲如潮,喝彩聲直衝雲霄。

“報,紅旗報捷,紅旗報捷!”

趙桓聞聲,猛地站起來,望向聲音的來處。

在場的數千人,竟沒有一絲聲響。

一名魁梧的軍士,手中高舉着紅旗,跑得氣喘如牛,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帽子歪了,袍子破了,靴子上全是泥水,奔至昇平樓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緊捯幾口氣,高聲喊道:“武威郡王、燕京大都督岳飛嶽大將軍謹奏皇帝陛下,我軍於四月初一,攻破金國上京,俘金國國主、太子、諸王以下萬餘人,金國滅了。”

剛說完,報捷的軍士便昏了過去。

趙桓遙望東北方向,深深一揖,再擡起頭來,已經淚流滿面:“先帝臨終之時,猶對金國念念不忘,引爲終生憾事。父皇,您聽到了嗎?您看到了嗎?金國滅了,金國滅了!”

“官家萬歲萬歲萬萬歲!”萬千臣民齊聲高呼。

“十妹,十妹在哪裡?”趙桓問道。

岳飛的妻子,柔福帝姬聽到官家的話,跪倒在地:“官家,臣妾在這兒呢!”

趙桓緊趕幾步,將柔福攙起,拉着她立於高樓之上,道:“這是朕的十妹、柔福帝姬,也是岳飛的妻子。爾等替朕,謝謝她和她的丈夫吧!”

君主對臣下說謝,自古未有!

宰相張邦昌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自討沒趣,率領羣臣道:“帝姬千歲千千歲!”

柔福帝姬,喜不自勝,倒在趙桓的懷裡,盡情地哭起來。

接下來的表演,氣氛越來越熱烈。

忽然,一名小黃門,急匆匆跑來,伏在裴誼的耳邊,輕聲說着什麼。裴誼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揮揮手,命令來人下去,看看官家,又看看場內表演的人羣,左右爲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趙桓似心有靈犀一般,覺察到了什麼,回頭瞧着裴誼,裴誼連忙低下頭,根本不敢正是官家的目光。

“何事?”趙桓淡淡地問道。

“官家,沒,沒什麼事!”裴誼道。

“何事?”趙桓的語氣愈發淡泊,裴誼服侍主子四十多年,明白主子的聲音越淡,就表示他的態度越堅決。這時候,不說看起來是不行的了。

“官家,您千萬不要着急!”裴誼緊張得不行,一邊觀察着官家的反應,一邊說道:“官家,李相公,李相公去了!”

“什麼?”趙桓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閉眼略微安定了一下情緒,再問:“什麼?”

表演的人識趣地退了下去,所有的人的目光全彙集到官家的身上。

“李相公,李相公於半個時辰前去了!”

“哇”,趙桓一口鮮血噴出,就此昏了過去。

現場亂作一團!

張邦昌到底是三十年的宰相,方寸沒亂,厲聲喝道:“不要亂!班直何在?”

“在!”呼啦拉奔出無數的士兵,挺身待令。

“所有的人在原地待好了,不要擅自走動!違令者,都給我拿了。”張邦昌鎮定自若,回顧太子,道:“太子殿下請節哀,太醫已經到了,快請太醫診脈吧!”

太子哭着退到一邊,太醫風一般跑過來,搭上官家的手臂。

不久,官家被衆人擡走,在場的人也紛紛散去了。

這樣一個大喜的日子,竟以這樣的方式收場,是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的。

皇帝寢宮福寧殿,趙桓有氣無力地躺在御塌之上,過往的一切,一樁樁一幕幕,在眼前搖來晃去。李綱去了,作了三十年宰相的李綱去了,怎不令人傷心。還記得那個特殊的日子,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李綱升爲執政,也是在那一天,他的身體裡又多了一個人!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是靖康元年正月初三!

第二章 視疾(二)第二章 春雨(五)第九章 銀行(二)第八章 對壘(一)第十四章 痛飲(二)第十一章 救駕(一)第一章 夢想(一)第六章 秦淮(一)第二章 定計第一章 心路(三)第十三章 征服(二)第四章 平安京(一)第五章 江寧(一)第八章 對壘(二)第十一章 祥瑞(一)第八章 對壘(四)第十章 日中第四章 儲貳第六章 屠龍(二)第五章 縱橫(三)第三章 初戰第一章 蕭牆(一)第五章 冷夏第五章 播種(二)第十三章 苦戰(一)第九章 太歲(二)第九章 天使(一)第二章 春雨(五)第六章 家國(一)第七章 血光(三)第五章 定州第一章 中宮(一)獻給一個叫雲霓的女孩第二章 春雨(八)外篇 紫電獸(一)第三章 巨匠(二)第七章 護軍第七章 勇氣(二)外篇 陽關曲(三)第十一章 救駕(二)第十六章 聖訓第十章 決斷(一)第八章 盛事第八章 兒山城(一)第七章 灌溉(一)第十章 神仙(一)第九章 驕傲(五)第三章 武威(四)第五章 打援(二)第二章 春雨(七)第五章 夢蝶第二章 南郊(一)第二章 春雨(四)第二章 盤龍山(一)第二章 護花(二)第七章 日高見(三)第四章 平安京(四)第八章 宋州(一)月底了第八章 對壘(三)第十四章 落日(二)第三章 遠航(三)第十三章 奔馳(一)扯脖子喊啊第十四章 痛飲(二)第十三章 奔馳(一)序一 風流第八章 宋州(四)第三章 遠航(三)第七章 弄月(一)第八章 遇刺(二)第二章 善惡第七章 戰火(一)第十章 發芽第五章 天意(二)第十二章 春雷(二)非常無恥地呼籲第十章 小町王(一)月底了第四章 儲貳第七章 色魔第十三章 征服(一)第五章 火藥(三)第七章 戰火(三)外篇 陽關曲(一)第二章 春雨(七)第三章 南洋(二)第十二章 春雷(一)第十三章 苦戰(二)第八章 宋州(三)第八章 對壘(四)第三章 涼州(一)第十三章 征服(一)第三章 遠航(四)第九章 天照神(一)第八章 對壘(三)第九章 驕傲(三)第七章 弄月(二)第八章 對壘(三)外篇 破陣鉞(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