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二年正月,封廣平郡王。
宣和三年十二月,進封康王。
王資性朗悟,博學強記,讀書日誦千餘言,挽弓至一石五斗。
靖康元年,以親王巡視熙鳳路,官民皆頌其德。二年,爲欽差大臣,處置滑州貪瀆、假幣一案,雷厲風行,陛下深以爲能!
請旨督責滑州河防,於是總任天下河道,二十年如一日,不辭辛勞,黃、淮、汴、江皆得大治,國人比之秦朝李冰,功高如日月,朗朗無人及。
流光閣功臣第二!
——《流光閣功臣譜》康王趙構奉命出任欽差大臣,處置滑州官員貪瀆、假幣等事宜。領旨之日,趙構先給過來應差的開封府法曹參軍下令:立即出發,限三天之內,查明假幣一事,不得有誤。
而後,整裝東行。
滑州距離東京汴梁不過一百多裡,四五個時辰也就到了。趙構早與王府長史朱勝非商量過,先看一看,暗中訪查,待假幣事件有了眉目,再收網不遲。
滑州知州,白城、韋城、胙城三縣知縣以及河北東路開德府的十幾名官員,貪污賑災錢糧的事情錯不到哪去,這些官員都有相關人員嚴密監視,還怕他們飛到天上去?陳東的事情,一定要搞清楚,這是官家叮囑的事情,可不能大意。
找一個不起眼的客店住下,簡單用過早點,趙構帶着長史朱勝非,王府都監、入內東頭供奉官藍珪,來到黃河大堤。堤壩上,熱火朝天,一派繁忙的景象。
一塊塊青石板鑲嵌得異常密實,編織成一面巨大的天網,沿着河岸向遠方延伸。上萬人齊心合力,一定要將這條狂野的黃河制馴服,保護自己的家園,而今已經可以看到勝利的曙光了。
陳東就站在幾十丈外的堤岸上,忙碌着。髮髻凌亂,衣服殘破不堪,聲音啞啞的,臉上的皺紋如刀刻一般,原本筆直的腰桿有些馱了,看着令人心酸。人家在沒日沒夜的忙碌,百姓贊聲一片,自己還要來查人家,難道非得這樣對待功臣嗎?
趙構與幾名工匠簡單地聊了幾句,心情愈發沉重,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如果陳東只是督責不利,有失察之過,還好些。只是,蒼天難從人願,在外訪查的人帶回有價值的消息:陳東手下負責河工的副手,挪用了賑災錢糧用於河防工程,數額巨大,陳東豈能不知?按理說,只要錢糧沒有流入自己的腰包而是用於公事,責任可大可小。但是,在現在這個關鍵時期,這麼大的案子,只要沾包就脫不了干係的。
開封府法曹參軍辦事雷厲風行,很有些聶山的風格,假幣一案已經有了結果:製造假幣的本主居然在開德府,至於假錢如何到了王換的手裡就不得而知了。
時機已到,更待何時?
趙構連夜簽下幾十道命令,蓋上欽差大印,照單拿人!
陳東就住在工地上,又身負衆望,一個不好就要出亂子的,趙構決定出馬,宣旨拿人。
急促的馬蹄聲在寂靜的深夜傳得很遠,王府侍衛手裡的火把異常明亮,凡遇阻攔,一句奉旨,哪個敢攔?
於陳東住所前下馬,康王趙構手捧聖旨,面南而立,喝道:“尚書省給事中、判滑州河防賑災事陳東接旨!”
一名下人出來回話:“官人正在更衣,請欽差稍候!”
不大的功夫,陳東着一身簇新官服,出得房來,於趙構身前跪倒,山呼萬歲:“臣陳東接旨!”
趙構朗聲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陳東寬宥不法,甚失朕望,着康王趙構拿問!欽此!”
趙構臉色一緩,和藹地說道:“陳給事,接旨吧!”
陳東愣了原地,如一棵枯萎的老樹。移時,聲音顫抖着道:“臣接旨!”
隨行侍衛要給犯人上鎖,趙構揮手示意不必,這時就聽工地內亂成一片,無數的工匠自四面八方圍過來。
聞聽欽差要拿陳東,工匠們紛紛跪倒,山呼冤枉。
一名半百老者哭道:“陳大官人和咱們在一起吃,一起住,半年沒回過一次家,三更睡,五更起,整日整夜地熬,都是爲了咱老百姓能過上好日子啊!王爺,小老兒求您了,可不能把大官人帶走啊!”
“有奸臣陷害大官人,殿下可不能冤枉好人呀!”
“帶走大官人,我們不答應!”
“大官人不能走,和他們拼啦!”
趙構挺身按劍,肅然而立!他在等,等着一個人說話!
陳東老淚縱橫,抱拳拱手,哽咽道:“陳某何德何能,蒙父老厚愛,愧不敢當啊!當今陛下,聖明燭照,必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請父老成全!”
說着,竟要跪下!
幾人上前攙住陳東,失聲痛哭!
趙構暗讚一聲:罷了!陛下果然沒有看錯陳東,陳東也當得起這份濃情厚意!如果陳東不言,今日之事,恐難善了呢!
趙構帶着陳東進城,以知州衙門爲欽差行轅,辦差理事!
兩日後,聖旨到:滑州、開德府一府一州,知縣以上二十三名官員,押赴刑場,開刀問斬!
同時,製造假幣的幾十名人員,不論主從,一律處斬!家屬流放琉求羣島!
陳東流放泉州,得旨即行!
一次處斬這麼多官員,簡直駭人聽聞,那一天,萬人空巷,擠着喊着瞧熱鬧!開斬前,一名官員提出:士大夫豈能與造假案犯爲伍?趙構心中苦笑,這都什麼辰景,還端着臭架子!到了陰曹地府,還指不定誰遭的罪更大呢!
趙構對這些國蟲祿蛀沒有一點同情,但是,他們該有的體面還是要顧及,因而點頭應允!
在百姓的歡呼聲中,鬼頭刀劈下,一顆顆頭顱在地上翻滾,罪人去了!
入夜時,牢房來了一名尊貴的客人,不是趙構還是哪個!下人打開食盒,取出幾碟精緻的小菜,擺上兩壇酒,躬身退了出去。
趙構笑道:“少陽公,不要垂頭喪氣,嚐嚐本王帶來的酒如何!”
陳東陳少陽苦笑道:“帶罪之身,豈敢與殿下同飲?”
趙構拉着陳東坐下,親自斟一杯酒,勸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大丈夫拿的起放的下,休要做那小兒女之態!當年率數萬人伏闕上書,慷慨言國事,請誅六賊,何等雄哉?來,飲了這杯!”
陳東唱一聲“好”,端杯痛飲,連贊幾聲“好酒”,先前的頹態居然一掃而空,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
趙構再道:“你的事與他們不同,小王知道,陛下也曉得。囿於形勢,不得不稍作處分,還請先生理解陛下的苦衷!”
陳東喟然一嘆,道:“臣受陛下知遇之恩,無以爲報,羞愧之餘,恨不能死!只嘆……”
話說了一半忽然住口不言,端杯一飲而盡!
趙構接過話茬,道:“先生有話,儘管直言,該周全的小王定當周全!”
陳東突然跪下,道:“請殿下爲萬民而言:滑州工程萬不能因陳某一人之過而停下,懇求陛下擇賢人而用,滑州百姓太苦了!”
是啊,百姓太苦了!
百年來,黃河屢次決口,滑州頻遭劫難,百姓背井離鄉,逃出去又回來,回來再逃出去,何年何月纔是盡頭?
想到此處,趙構感同身受,撩衣跪倒,慨然道:“先生以爲,小王來做這件事如何?”
此等小事,何勞親王之尊?
陳東頓了一下,旋即大喜:“殿下若能坐鎮督責,萬民之福也!”
趙構“哈哈”大笑,扶起陳東,把盞盡歡!
話說得投機,酒喝得很多,二人居然說了一夜的黃河。
臨別之際,康王趙構道:“明日,小王不能去送先生,今夜就當餞行了!過些日子,小王自當上書懇請陛下赦回先生,先生可願輔佐小王治河?”
陳東含淚道:“願受王爺驅馳!”
趙構轉身而去,人影已經消失在黑暗中,笑語還在頭上盤旋:“要做就要做李冰父子那樣的豐功偉績,本王等着你回來!”
也許,他真的可以做到呢!
陳東想着康王,想着陛下,想着黃河,久久不能入眠。
兩行秋雁南去了,一位罪臣赴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