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秋葉遠遠的已經看見了洞府所在的山溝,那裡是躲避風暴的最佳地方,可是進入山溝之前的這條路,就是光禿禿無遮無擋的開闊山岩,還要穿過幾處高崖絕壁。這場風暴來得太突然幾乎是毫無徵兆,正巧年秋葉的周圍無處可避,等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她只有苦苦支撐,希望能夠在法力耗盡之前到達那條山溝。
可是在這無邊無際的白毛風暴中,想走出幾步遠都是極大的消耗,就連神識感應的距離也受到極大的限制,視線又是一片模糊,年秋葉漸漸失去了方向。手中的劍芒越來越微弱,她覺得一股寒意侵透了形神,腦海感到暈眩神智也開始模糊,之所以還在風暴中前行,完全是一種求生的本能在支撐着,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恐怕掙扎不了多久。
她的身體開始麻木僵硬,漸漸的已經感覺不到寒冷,眼前甚至開始出現幻覺,自從她出生時的場景,直至這些年來所經歷過的一幕一幕,彷彿都以極快的速度從眼前閃過。畫面有幾個定格,出現的是成天樂與她在太行山中約定一年之期的場景。
看來她已完不成這個諾言了,歷盡千辛萬苦追蹤到這高原絕地,究竟值不值得呢?就在這裡無聲無息的消失,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她彷彿有一絲明悟,但神智已經恍惚,就在這時元神卻印入一道神念:“站穩別動,我來救你!”
有人來救她,是這雪山上的天神嗎?但神念也包含着來者的身份,竟是曾經讓她痛恨又感激的成天樂,這也是幻覺吧?
成天樂冒着無情的風暴趕來了,飛電石散開繞着周身旋轉,在風雪中彷彿開闢了方圓三尺的溫暖靜地,手持拂塵走出了山溝,攀過幾處絕壁艱難的接近年秋葉所在方位。等他能看清年秋葉的時候,年秋葉已在狂風中搖搖欲墜,喊話她是聽不見的,趕緊發過去一道神念。
而年秋葉已經支撐不住了,手中的劍芒陡然碎滅,長劍脫手也被風暴捲走,緊接着身形被吹到了半空眼看不知落往何處。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無數道青絲漫卷,堪堪將她的身形包裹,帶着一絲暖意。年秋葉就在這個時候暈了過去,神氣耗盡人也失去了知覺。
成天樂離她還有四丈多遠,中間隔着一面幾乎無法落腳的絕壁,突然看見年秋葉被狂風捲走,情急之下揮舞拂塵將她捲住。幸虧有這件法寶在手,否則普通的法術還真無法隔這麼遠與這種風勢對抗、硬生生扯住一個人。
……年秋葉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上午。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石室的石榻上,身下鋪着以法力煉化過的純白色軟草,旁邊的石几上放着一個木匣和一個玉瓶。木匣中插着一根寒針翠燃香正被法力點燃;玉瓶的塞子是打開的,有一股白霧正緩緩飄出。
那是煉形龍髓化成的玉龍煙,這煙帶着一股暖意並不隨意飄散,而是被法力操控飄向她的身體,化入髮絲間、鑽進袖口領口中,貼着肌膚又化做了煉形龍髓,藥力漢滲入形骸百脈,正在療她的風寒之傷。而那寒針翠燃香無色無味,點燃時也是受法力操控,同樣是在給她療傷。
緊接着她看見了那施法之人,背影很熟悉,就是成天樂。成天樂背對着她端坐在一丈開外,正在運轉法力催動玉龍煙和寒針翠燃香。年秋葉不僅神氣法力耗盡,還有風寒內損以及多處凍傷。成天樂艱難的穿越風暴將她救回洞府之後,立刻就施法療傷,方能不留下隱患。
年秋葉又仔細回憶起自己昏迷之前的經歷,原來那神念不是幻覺,真真切切就是成天樂救了她,在這高原雪峰絕地,在她已經迷離絕望之時,宛如天神般從天而降!此刻這一幕,反倒更像是幻覺了。這種大恩,感激的話幾乎都不用再開口了,而年秋葉又充滿了更多的疑問。
成天樂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又恰好救了她,這簡直不可能發生的事!恢復神智的年秋葉,當然也感覺到那兩種靈藥的作用,剛想開口說什麼卻突然間俏臉通紅,那感受着暖意的身體莫名微微發燙。
成天樂真是一位守禮君子,他治療年秋葉的凍傷並沒有解開她的衣服,甚至本人也故意背對着她坐着。但那玉龍煙卻在神識的操控下鑽入衣物和髮絲,貼着全身的肌膚又凝練爲煉形龍髓,藥力微蒸化入形骸,等於隔空在給她的全身敷藥,這不是普通的凍傷膏而是珍貴的修行餌藥。
這種救治是非常及時與必要的,否則手腳凍傷壞死,就算人活下來也可能不得不截肢保命。而局部皮膚也深度凍傷壞死的話,可能會留下非常難看、無法治癒的疤痕,除非突破脫胎換骨之境,否則難以消除。
修士重形神,像年秋葉這樣的女子當然也極愛自己的容顏,成天樂這種救治手段讓她感激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可是這種感覺,又沒法不羞澀啊,雖然成天樂揹着身子好像看不見。
年秋葉心念一動,身子也微微動了動,起了很不好意思說的微妙變化,隨即腦海中就印入了一道神念,其中包含了一句口訣:“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
成天樂這是在告訴她,此刻要收攝心神入“無離定”,形神相抱不要有其他的雜念,才能使靈藥入體的妙效達到最佳。她受的傷其實不重,但情況很危急,要想不留下隱患,此刻的救治就要一氣呵成。
雖然有一肚子話想問,但年秋葉也只能收攝心神“配合治療”了,心境卻難免仍有些起伏,一直到了入夜時分,成天樂這才收了法術,那支寒針翠燃香早已點完,他又接連隔空御物點燃了好幾支,直到玉瓶中的煉形龍髓完全用盡。
他終於站起身來開口道:“秋葉仙子,你的傷勢已無礙,只是神氣法力需要涵養恢復。倒不必謝我手段高明,只是恰好身邊帶着這兩味靈藥,時間也沒有耽誤。”
他說話時有幾分疲憊,額角的汗跡尚未乾透。昨天午後出洞府將年秋葉救回,就是大耗法力之事,接下來片刻都沒有休息,又接連施法療傷超過整整一天時間,就算成天樂是玄牝妖丹大成,也頗有些吃不消。假如換一個人沒有他這般鐵打的身子骨,恐怕早累趴下了。
年秋葉已經能動了,只是渾身無力感到很虛弱,暫時連一絲法力都無法凝聚,可她也清楚自己不僅沒死甚至沒有留下一點內外傷,趕緊掙扎着從石榻上起身,向着成天樂下拜道:“成總之恩,秋葉不知怎樣言謝!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也是追蹤劉漾河而來?”
成天樂答道:“我不是追蹤他,而追蹤你,在青城劍派那裡打聽到你的行蹤,卻比你先找到了此處。”同時發過一道神念,詳細解釋了接到邢度則的電話、去千柱道場拜山的經過,只是省略了中途去找於道陽的情節。
年秋葉的氣力還沒有恢復,經過了那麼一番療傷,身子軟軟的、暖暖的,坐在榻上懶洋洋的有些動不了。在元神中聽見成天樂這麼一番話,又覺得胸中暖暖的,彷彿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嗓子眼,不知說什麼纔好。
人們都在做事情,主動或被動、有意或無意,但能把一件事做到成天樂這個程度可真是太少見了。難道它就是這傻小子的風格嗎?與成天樂熟悉親近、相處很久的人,大多知道這位成總很有些傻小子脾氣,遇事不愛想太多,總是缺點心眼。但在年秋葉的印象中,成天樂與“傻”可是半點都不沾邊的。
是他當年遠赴天津揪出了狼妖車軒,利用自己精通妖修之法的便利,不僅通過麻花辮赤蓮搭上了坐懷山莊這層關係,還收服了另一隻與車軒有仇的鹿妖爲爪牙。劉漾河、李逸風、王天方等人存心陷害,禍水東引燕山宗的妖修弟子郝墨,結果還是讓成天樂查了個水落石出。
當初的他不過是一介散修,手下聚集了幾個小妖怪而已,卻能夠將衆多“捉妖師”聚集的八達嶺公司掀了個底朝天。當不明內情的連雲派集合各派前輩到蘇州登門質問時,竟然有那麼多高人趕來幫他、現場作證,可見此人平時極擅鑽營、巴結了很多後臺啊。所以在年秋葉看來,成天樂不僅不缺心眼,反而是世上一等一心機深沉之輩。
有時候不瞭解內情,僅僅從間接的角度去理解,所得到的結論與事實很可能會相去甚遠。成天樂當初去天津查車軒,可不是因爲心機狡詐。
今天的事情讓年秋葉沒法不感動,成天樂就是來追蹤她的,可行事的方式就是這麼簡單明瞭又與衆不同。他有心也好無心也罷,走了那麼一條艱險漫長的路,爲人處世卻什麼彎子都沒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