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城頭論政
“安西大捷!”
“安西大捷!”
四月二十,當匆匆走下火車的幾名塘騎翻身上馬,揹負加急從北邊安定門進入京城,他們一手緊握馬繮,一手持着飄揚的“朙”字旌旗向安定門大街狂奔吶喊而去。
“安西?”
“安西是哪?”
“讓你上課好好學你不聽,安西都不知道!”
“安西哪啊?”
“安西就是西邊啊……”
“廢話!”
由於正是上午,學子們都在學校學習,而早早走出學校的許多人已經忘記了學校所學知識,故此即便塘騎們大聲吶喊,百姓們卻也對安西這個詞摸不着頭腦。
“安西都不知道了啊……”
一些還記得課本知識的人鄙夷看向身邊的人:“安西就是西域,唐代的安西都護府,課本上不是說過嘛。”
“安西都護府?”經過提醒,一些人漸漸想了起來。
“記得了記得了……”
“那安西大捷豈不是西域大捷?我們打到西域去了?”
“何止,按照塘騎的說法,估計西域都要被拿下了!”
“好好好!!”
街頭巷尾間,經過一定時間的輿論發酵,百姓們漸漸才明瞭了所謂安西大捷的到底是發生在什麼地方的事情。
與此同時,得知安西大捷之事的朱瞻壑也連忙召集正四品以上官員前往武英殿議政。
在官員們趕往武英殿的同時,他們都知道了安西大捷的事情,不過具體是如何大捷,他們此刻還不是特別清楚。
官員們急匆匆趕往武英殿,在京五百餘名正四品以上官員抵達武英殿時,距離塘騎進入北京城已經過去整整兩個時辰。
時間來到了正午,而坐在高位的朱瞻壑則是目光掃視衆人,臉上止不住的高興與得意。
“召集你們朝會的原因,想來你們也都清楚了。”
朱瞻壑身穿緋袍,頭戴翼善冠,留着兩撇上翹的八字鬍。
只是揹負雙手昂首開口,便給人一種自信大方而威嚴的感覺。
不等羣臣開口詢問,他便起身來回慢慢悠悠走,目光掃視羣臣。
“陛下與太上皇親征亦力把裡,十日前將亦力把裡王子也先不花、羽奴思圍困莫賀城峽口,四萬胡騎葬身二萬餘,剩餘二萬盡數被俘。”
“陛下敕封也先不花爲安西侯,羽奴思爲北庭侯,報捷同時令塘騎傳令給孤,於西域置三司!”
朱瞻壑話音落下,他身後便降下了一幅地圖。
這地圖是朱高煦前往哈密前就留下的,成功將南疆、北疆、伊犁河谷分成三塊。
由於大明覆滅漠北蒙古政權,所以整個西域的面積遠比漢唐時期的西域要大。
整個西域,從北邊接觸西西伯利亞平原,到南邊接觸烏斯藏。
整個伊犁河谷外加延伸到怛羅斯東部的廣袤戈壁,這些都是朱高煦要拿下的疆域。
單論面積而言,恐怕超過了二百萬平方公里,比後世的新疆還多出四十多萬平方公里。
加上眼下的通信手段比較原始,所以將西域劃分爲三塊來進行短暫管理是沒有問題的。
如果朱高煦只追求強羈縻,那直接設西域三司就足夠,追求實控當地,設安西、北庭就足夠。
不過朱高煦的追求不僅僅是這點,安西和北庭是休養生息的地方,而伊犁河谷所代表的河中都司,則是日後大明攻略河中的橋頭堡。
朱瞻壑與朱高煦聊過西域的事情,所以他很清楚自家父親的想法,故此他在羣臣看得差不多後直接開口道:
“天山以北爲北疆,設北庭都司,天山以南爲南疆,設安西都司。”
“亦力把裡河谷及夷播海至怛羅斯城東部戈壁等地設河中都司,六部發遷徙告示,報社也發遷徙新聞。”
“若是願意舉家遷徙西域並安家者,發耕地百畝,不得買賣。”
“若是放牧,發草場百頃,羊百隻!”
朱瞻壑將朱高煦的移民政策公佈,同時開口道:“六部研究一下,將當地的地名都改爲我漢名。”
“此外,陛下將使用鐵路將西域數十萬牧民遷徙大寧,六部也要對此做好準備。”
朱瞻壑開口說罷,王回便主動走上前作揖道:
“殿下,臣有事啓奏。”
“準!”朱瞻壑頷首,王回則是繼續道:
“若是以此爲遷徙標準,那響應的必然是牧戶爲主,而牧戶又多以蒙古人爲主,故此應當限制爲漢人遷徙。”
王回清楚皇帝的意圖,單從地圖上那小小的河中都司,他便了解到了朱高煦的想法。
正因如此,他纔會建議以遷徙漢口爲主,因爲漢口最爲穩定。
“準!”
朱瞻壑頷首,他自然知道這麼做的好處,但他不能主動說,必須以臣子來說。
“殿下,西域三都司是否需要設府,等待日後增設布政使司及提刑按察使司?”
吏部尚書的陸愈上前行禮,朱瞻壑同樣頷首:
“六部先一步調派五千官吏前往西域,協助軍隊遷徙牧戶,而後再根據當地情況,是否適合農業而擇地設府縣。”
“啓奏殿下。”聽聞朱瞻壑的安排,陸愈作揖道:
“朝廷並無閒逸的吏員,便是民間舉人,也不過七百餘數。”
“若是要調派,當下恐怕湊不齊五千官吏前往西域,最少需要三個月時間……”
陸愈的話說罷,朱瞻壑卻皺眉道:“官吏又如何不夠了?”
“回殿下,當今天下推行經濟革新,所調派官員近萬,吏員十二萬餘,已然將官吏調派一空。”
陸愈回答過後,王回走出來作揖道:
“殿下,地方許多工廠已經完工大半,部分官吏也可以調出。”
聞言,朱瞻壑看向工部尚書黃福,黃福則是作揖道:“回殿下,大約可調出官員四百餘名,吏員三千餘人。”
“先調往西域,同時地方報紙和六部告示刊登,今歲八月,西域三司進行吏員科試,地點便選在吐魯番。”
朱瞻壑吩咐好六部,而後便宣佈了散朝。
也在武英殿進行朝會的時候,身處西域的明軍開始了發力。
四月十二,朱勇率騎兵三千,馬步兵兩千拿下婁曾母、昌吉角二城。
四月十五,隨着後方的四萬輔兵及十一萬民夫押運火炮及輜重抵達,明軍分爲三路開始收復西域。
北路軍,朱能率騎兵八千,輔兵一萬,民夫三萬往帕拉、海岬力進攻。
此外,朱勇率騎兵三千、輔兵一萬、民夫一萬往昔年瓦剌駐兵的也速裡、布倫托海進軍築城,防備月既別人侵佔草場。
南路軍,陳懋率騎兵八千,馬步兵四千,輔兵兩萬、民夫五萬往叉力失、鐵門關、喀什進軍。
中路軍,毛忠率馬步兵五千,民夫兩萬翻越峽口,進攻亦力把裡河谷。
朱高煦與朱棣在婁曾母休養,等待前方城池拿下後西進。
負責拱衛他們的是合計不足七千人的燕山、吉林衛兵馬,以及兩千錦衣衛和西廠力士。
在大軍挺進的同時,朱高煦則是帶着朱棣穿梭在婁曾母城內。
婁曾母古城的形狀類似長方形,南北長約一里、東西寬約三百步,周長約三裡又二百步。
其城牆用夯土夯築,高二丈,基厚三丈,四面牆體均修有馬面,間距約三十步。
城內以三道夯築土牆將城池一分爲三,隔成東北、西北和南面三個子城,城址外圍有護城河。
城池東、南、北三面開城門,並建有甕城,有的子城也開有甕城和角樓。
整座城池的風格偏向清真,有大小屋舍一千二百餘座,但此刻的城內卻並無居民。
這裡的百姓,都被朱高煦調派燕山衛和吉林衛,連同吐魯番的牧戶送往了河套地區放牧。
如果不是那些聚集起來的牧戶,那僅憑吐魯番和婁曾母、昌吉角三座城池的人口,那恐怕連四萬人都達不到。
哪怕加上那些放牧的牧戶,人口數量也不過才堪堪達到了七萬。
如此情況,足以說明這個時代的西域環境有多麼惡劣。
朱高煦前世來過西域,從哈密到婁曾母,他前世都坐車來過。
後世的這段路程已經很荒蕪,但起碼還有許許多多人造林來遮蔽風沙。
可是放在這個時代,當地的環境卻比後世更加荒蕪,並且有很大的風沙。
隨着時間來到四月下旬,滾滾黃沙從北方席捲而下。
此刻沙塵剛剛過去,朱高煦帶着朱棣登上婁曾母的城頭,望着城外那毫無綠色的土地,不由唏噓。
“幾萬人聚集幾日,便將此地的草場給吃成了白地,若不是有河流經過,恐怕幾年過後,這裡便會成爲戈壁了。”
朱高煦頗有感觸,朱棣則是捋捋鬍子:“我看書上,這輪臺在漢唐時也算不上什麼水草豐茂的地方,不想昔年水草豐茂的庭州變成了戈壁,而這裡反而能保存下來。”
“這西域,也確實足夠荒蕪,不知道那亦力把裡河谷會不會也這樣。” 朱棣有些吃不準,不止是他,便是見識過後世伊犁河谷的朱高煦也不由擔心。
“到時候就知道了,應該不至於被破壞太嚴重。”
依靠伊犁河,加上三面環山的地理情況,想來不會太糟糕纔對。
朱高煦這般想着,便見到城門樓處有幾個兵卒在忙碌。
他與朱棣走近,幾名兵卒連忙作揖行禮。
“陛下、太上皇……”
“平身,在幹嘛?”
朱高煦好奇詢問,他們則是解釋道:“準備將婁曾母的城池名字給去了,換成庭州治所的輪臺縣。”
“好,你們忙吧。”聽到這句話,朱高煦心裡百感交集。
由婁曾母地名演化而去的烏魯木齊將消失,除此之外的伊犁河谷、吐魯番、哈密、叉力失、喀什等地名也將消失。
取代他們的是庭州、河中、西州、伊州、焉耆、疏勒等古地名或新地名。
消除六百多年以來其它民族留下的痕跡,這是朱高煦需要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整個西域都要從人種、文化上改變。
不會再有什麼色目人、突厥人和蒙古人,有的只有漢人、亦或者華夏。
這聽上去很困難,但只要大明朝好好文化改造幾十上百年,任何民族都可以融入漢人和華夏之中。
當然,崑崙洲那羣就算了,別說朱高煦自己不樂意,就算他樂意,大明朝的百姓也不會樂意了。
況且崑崙洲的那羣人,就當下西洲無法西進,只能南下的情況下。
再加上日本、朝鮮、暹羅諸國運作,朱高煦都不敢保證這地方日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只是他也沒辦法,必須得弄出一個解決問題的地方,屬國的戰事不能在大明周圍發生,如果真的要發生,也是在大明准許下發生。
其他時候他們可以在崑崙洲解決,哪怕把人口都打光了,朱高煦也不會在意。
這般想着的時候,後方馬道上突然響了腳步聲。
朱棣側目看去,只見胡季拿着一份軍報走來作揖:“陛下,太上皇,南路的軍報送來了,叉力失已經拿下,南軍與中軍分兵,分別往鐵門關、亦力把裡進軍。”
“速度倒是挺快的。”
朱棣捋了捋自己的大鬍子,朱高煦聞言則是頷首道:“鐵門關地名保留,叉力失改焉耆。”
“是……”胡季作揖應下,朱高煦則是眺望城外的景色,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六月初二,鐵路就能修抵高昌(吐魯番),六部那邊應該已經派人來勘察地形,修建鐵路了。”
“莫賀城峽口動用的人力估計會比較多,他們抵達吐魯番後,一邊勘察,一邊讓人修建前往。”
朱高煦交代着鐵路的事情,胡季則是站在旁邊仔細聽着。
在他說完後,朱棣這纔開口道:“我們就一直在輪臺等着,等到朱能打下帕拉再去西邊?”
“倒也不是。”朱高煦搖頭道:“等六部的人派人來,勘察好從高昌到輪臺的鐵路路線,我們便可以出發了。”
“三百多裡,應該一年就能修抵。”朱棣說着,同時捋着大鬍子道:
“你用鐵路的這辦法對付亦力把裡,等消息傳開,朝廷想要修鐵路前往河中就困難許多了。”
“即便修過去,帖木兒和欽察恐怕也會做好準備,再想收拾他們,就不會有這次那麼容易了。”
“我沒想過要用一種辦法解決所有問題。”朱高煦輕笑,同時開口道:
“太學那邊傳來消息,火藥的研究有了進展,威力是此前黑火藥的好幾倍,不過目前還不穩定。”
“如果穩定下來,威力估計還能提升。”
“有了這種火藥後,不管是修建道路,亦或者是裝備武器,都能讓朝廷的實力大大提高。”
朱高煦也不知道太學弄出來的火藥是什麼,反正他們說威力是黑火藥的幾倍。
具體的,得等他回去看看才知道。
“新的火藥?”朱棣渾濁的眼睛突然一亮:“機槍和坦克能出來了嗎?”
“不能……”朱高煦苦笑,朱棣的眼睛也突然失去了光芒。
朱高煦瞧着他的模樣,心裡也不免有些惋惜。
不過不止是惋惜朱棣,也是在惋惜自己。
他已經五十四歲了,這輩子能見到火車恐怕已經是他和大明所能觸摸到最高層次的科技了。
再往後,大明還可以不斷進步,但他卻沒有那麼多壽命看到未來了。
如果他能頭腦保持清醒的活一百歲,那他有自信帶着大明朝走完第一次工業革命,進入第二次工業革命。
然而他不可能活一百歲,因爲這次的西巡之旅,他便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各項機能在下降。
他之所以放權給朱瞻壑,不僅僅是因爲他忙着寫書,還有身體上的一些原因。
儘管他的飲食長期保持清淡,生活作息也在四十歲後偏向規律,但隨着年紀變大,一些小毛病隨着年紀增長而出現。
有些時候他睡得不足就會感到頭疼,但不是很強烈的疼痛,而是一種慢性的疼痛。
發作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彷彿被放在了一個玻璃罐內,隨着搖晃腦袋而不斷碰撞,隱隱作痛。
它並不致命,卻讓朱高煦心情煩躁。
儘管只是小毛病,但朱高煦還是擔心自己的身體。
老大和老三在歷史上都沒活過五十歲,自己的五個姐妹倒是有三個超過五十歲,但另外兩個都沒超過四十歲。
老徐家肯定是有什麼問題的,這點朱高煦很確定,因爲在他出發前,他便得到了魏國公府的消息。
徐增壽的兒子徐景昌患病請御醫醫治,御醫雖然沒檢查出什麼,但卻說徐景昌脈象薄弱,有疾病纏身。
想到這裡,朱高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想什麼呢?”
朱棣瞧着朱高煦不說話,便好奇詢問起朱高煦在想什麼。
因爲他總是有很多奇思妙想,所以很多時候朱棣都十分好奇。
也就是技術不允許,不然朱棣都想看看朱高煦腦袋裡裝的什麼。
“兒臣在想,兒孫們是否有本事將如此龐大的大明朝給治理好。”
朱高煦唏噓,朱棣聞言也啞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倒是有個好老二,但奈何朱高煦只有一個好太孫。
朱瞻壑能力守成尚可,加上有朱祁鉞輔佐,按理來說也不會有問題。
可問題在於,歷史善於開玩笑,若是朱瞻壑日後糊塗,那大明朝便充滿了不確定性。
朱棣嘆了一口氣,一手插在腰間,一手放在女牆上,眺望遠方的天山。
“想那麼多作甚,你做的已經很好了,起碼老頭子我日後下去了,見到伱爺爺的話,也能挺起腰桿和你爺爺說我們爺倆的功績了。”
“嗯?”朱高煦聞言看向他,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上突然露出幾分笑意。
“您若是先下去了,一個人還敢對爺爺這麼說嗎?”
“……”朱棣沉默了,略微尷尬。
他看向朱高煦,朱高煦也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對。
父子間的默契,無需言語,一個眼神,便能相互理解。
朱棣臉上露出幾分無奈,朱高煦則是輕笑。
過了幾個呼吸,朱棣這才咳嗽道:“咳咳,這城牆上風沙太大,先回去休息吧。”
“好……”朱高煦輕笑搖頭跟了上去,胡季站在原地,瞧着這對父子背影。
風沙讓陽光照下來昏黃,明明是正午,卻有種日落西斜的感覺。
漸漸地,這對父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昏黃的環境下,可胡季卻依舊看着那個方向。
不多時,那個方向出現了兩道身影朝這邊走來,胡季以爲是他們折返,卻不想見到了兩名西廠力士。
不知道怎麼地,胡季心底有幾分失落。
他很喜歡跟在皇帝身邊,傾聽皇帝的教誨,因爲他覺得皇帝所說的那些話,都有許多深意。
“指揮使,您在這看什麼?”
走上前的兩名力士看了看四周,胡季聞言臉上露出笑意,隨後搖了搖頭:“沒什麼。”
話音落下,他朝着朱棣父子消失的方向走去,漸漸消失在昏黃的環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