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與刑午相見,他正在翻閱竹簡,見了她,竟愣了片刻,雙眼一眨不眨,復爾才丟開手中之物,極快起身來到她面前,“堇兒。”
他驚喜不己,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想摟她,又似不敢,最後朝她伸出手,辛夷退後一步,他的手落空,他並不在意,只要她來了就好。
“我正思着,他不會放你,你是如何來的?路上可有吃苦,他有沒有爲難你......”
刑午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皆是關心之言,辛夷感動,只一句,“我無礙。”疏離的迴應了一切,接着又道,
“傷好了嗎?”
“好了。”
刑午回答,滿心歡喜,又去拉她的手,辛夷再次後退兩步,他注意到了,不由得一怔,她似乎並不怎麼高興,沒有他那般喜悅與激動,甚至臉上帶着漠然的神色,她的態度,與五年前不同,那時,她還會與他吵架,會對他發怒,而此番,那句問侯,僅是客套之言。
他認真打量着她,那夜,他瞧得不清,五年了,她未變,但又變了。
她一生吃苦太多,都怨自己,如果當初,她來尋他,他見了,也許又是另一番情景,刑午心裡一陣難受。
人就那般奇怪,以前不放在眼裡的小姑娘,如今竟是心中無法割捨的愛。
可世間,一切都不能重來,他只有把握現在與將來。
現在他們生疏,是因太久沒見了,以後,他定是要好好對她,不讓他受半點委屈,於是他情不自禁的撫上她的眉角,她微微避開,他仍不在意,只道,“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語氣充滿心疼與憐惜。
辛夷搖搖頭,她並非來與他敘舊,她只有一個時辰,“午,蛛兒與珵兒呢?還有琿弟是否也在此處?我要見他們。”
刑午還沉靜於喜悅,感嘆之中,聞言,臉色一暗。
“怎麼了?”辛夷瞧着不對,一陣緊張,“是否她們出事了?”
刑午迎上她的目光,“堇兒,對不起,待我回來時,才知他們不知蹤影。”
什麼?辛夷不明白,此話何意,但聽他正色道,“公子坤遇刺,乃郤琿所至,揚干與蛛兒母女皆關押在公子府,只因公子坤無意間見到蛛兒,起了貪念,郤琿被我留在公子府,正巧遇見……郤琿挾持公子坤,帶她們出了府,然而,郤琿身負重傷,如今三人都下落不明。”
辛夷聽言,如晴天霹靂,“怎會這樣?刑午,怎會怎樣?”
她激動萬分,好不容易來到無終國,又得知了琿弟消息,瞧見一家人團聚,奈何又生事端。
刑午垂下眸子,“公子坤於全城收捕,我的人也四處尋找。”
辛夷吸了吸鼻子,似想到什麼,冷眼看着他,“是嗎?你是打算把她們交給公子坤?”
刑午一訝,“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
辛夷心中也怒,言語便也沒多方考慮,“你們爲了各自利益,什麼事做不出來?爲了討好公子坤,便是你找到他們,難道不會這樣做?”
刑午極爲生氣,因她的話感到不屑,“並非我討好公子坤,而是他討好我,沒有我楚國的支持,他遲早會敗在太子手上。”
說來說去,都是爲了權利。
辛夷厭惡的閉了閉眼,“這幾年,琿弟是否都與你在一起?”
“然,自你墜崖,我們便立誓要孫周付出代價。”刑午回答,突然道,“公子坤派去救你的鐵衛,僅幾人歸還,聽聞商隊去了孤竹,難道是兵分兩路?”
刑午一驚,“孫周在無終國?”然後又搖了搖頭,“不對,他若在此,你又豈能出現在我面前?”
然而辛夷並沒有回答他,“既然琿弟他們不在,我便告辭。”
她毫不猶豫轉身欲走,刑午一怔,即時拉上她的胳膊,“你要去何處?”
是呀,她要去何處?外間有孫周,可她也想呆在這裡,天地之大,竟沒有她容身之處?
辛夷感到悲傷,她最不想與之糾葛的兩個男子,都出現在面前,而琿弟一家再次失蹤,她又該如何?
“堇兒,留在我身邊,至少可以打聽郤琿的消息,若他被公子坤所擒,這裡只有我才能救他。”
辛夷轉身,他說得沒錯,然,他這是威脅嗎?
“如此,若我不留下,你便不打算救他?”
“我並非此意……”一貫冷漠的刑午也有着急之時。
辛夷嘆了口氣,扮開他的手,他的心思,她明白。
“午,感謝這幾年,你對琿弟的照顧,看在我幾次搭救你的份上,若真如你所言,他被擒,請救他。”說完,朝他行了一禮。
刑午大驚,又有些生氣,她這般見外?他扶起她,“你這是做甚?我自會救他。”
她知,他會,剛纔之言,不過一時之氣,然,這禮她還得施,她不想欠他。
“蛛兒珵兒,她們是琿弟的妻女,蛛兒便是扶桑。”
刑午大驚,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這樣,同時他好生懊惱,當初她們隨揚幹擒來,他並未去注意那對母女,若當時,他能留心,便不會如此,扶桑他曾見過。
不過,也終於明白,郤琿爲何拼了命,不惜與公子坤爲敵了。
他緊皺眉頭,“是我的疏忽。”
辛夷並不怨他,一切都那般陰差陽錯,她不救揚幹,便沒有之後的一切,可她能不救嗎?辛夷苦澀一笑,“不是你的錯。”
她看着他,“如此,我便回了,若有消息……過幾日,我再來。”
“堇兒?”刑午一慌。
“還有一事。”辛夷頓了頓,“若手臂曾受重創,治療後,卻每遇寒冷時節,便痛疼難忍無力,恐有斷臂之危,可否有治?”
“嗯?”刑午一怔,“可是你受了傷?讓我看看。”
“不是。”辛夷阻止他,欲拉起她的手,“罷了。”
“堇兒?”刑午疑惑,“是否發生了什麼?可以告訴我。”
辛夷搖搖頭,“我走了。”
“不。”刑午再次阻攔,“你怎能走,我們好不容易相逢。”
辛夷聽言,閉了閉眼,爲何他們都是這般?
她看着他,無比認真,“午,我五年未來尋你們,只因,我想過自己的生活,我有自己的選擇,不管是你,還是孫周,都不可以替我做決定。”
刑午一窒,短短一句話,竟讓他心中觸動,他與孫周爭了數年,爲國爲她,卻從未考慮過,她的想法,她願不願意。
此番,他突然瞭解到她的內心,她的冷漠來至於此。
他嗖的收回手,只感到她離他越來越遠,心中一片滄然。
“午,你有桑蘭,有一雙兒女,好生相待,莫要到以後,追悔莫及。”
辛夷的話讓他一驚,桑蘭,那個與他相似的女子,他娶她,只因她,難道她是因爲這個?
“堇兒,你還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然,我以前錯過了你,現在一切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辛夷果斷說道,“我的心早不在你身上,如今在乎你的另有其人,難道你沒有發現,桑蘭就如當初的辛夷,你己錯過辛夷,難道還要錯過她嗎?你對辛夷有多後悔,以後,便會對桑蘭有多悔,你想如此嗎?”
辛夷的話讓刑午踉蹌一步,其實這幾年來,桑蘭的確分擾了他幾分心思,但,她只是一個替代品,當初第一次相見,便因她的眸子酷似她,他娶她,是爲打擊孫周,纔會在衆人面前宣佈,桑蘭便是郤堇,從而引得孫周來楚,孫周倒也小心警慎,只讓細作打探消息,便是如此,那些隱於楚的晉國奸幾乎被他一一除去,因而,桑蘭僅是一工具而己。
刑午如此對自己說,他看向辛夷,“她和你不一樣,她不是你。”
辛夷暗歎一口氣,有些事,要讓他自己去體會,她不願去管他的私事,更不可能留下來,而刑午做不到就此放開,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臂。
突然,外間一陣吵鬧,“何事?”刑午不悅。
“主子,有幾個山戎人要見主子,攔也攔不住。”
辛夷一驚,是孫周嗎?不是還未到時辰嗎?
正思着,外間聲音傳來,“我來尋我的妻子……”當真是孫周,辛夷一時驚慌,刑午瞧着她,似乎猜到什麼,辛夷還來不及阻止,便嗖的拉開了房門。
院中,孫周於前,傲然而立,子襖及兩護衛侯於側,還有些刑午的護衛紛紛提劍趕來。
他果真來了無終國,刑午又驚又怒,而孫周在見到辛夷那一刻,臉上的表神是無比喜悅,掩藏不住的熾熱。
“辛夷,爲夫來接你。”
好不要臉,當着這麼多人,自稱爲夫,辛夷又羞又怒,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而刑午聽了,臉色突變,隨即冷哼一聲,“晉國國君,膽子不小。”
刑午的護衛聽言是晉君,個個瞪大着雙眼,緊握手上的利器。
孫周挑挑眉,“既然敢來,便不懼爾等。”
辛夷見此,一顆心“撲通”直跳,她真想扭頭就走。
刑午緩緩走出屋子,走下臺階,與孫週數步之遙站定,神色嚴峻,如臨大敵,而孫周身姿昂揚,嘴角微翹,目光從辛夷身上移開,迎上刑午。
兩人都目光炯炯,爲敵數年,互看生怒,狠不得將對方刺於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