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謐,蟲鳴悠遠而寂寥,本屬一個寧靜的夜晚。
“啊——”一聲尖叫驀然劃破這安靜的夜幕,如此的突兀,仿若平靜的湖面被投擲進一顆石子,掀起千層蔓延開來的漣漪。
微掩着的兩扇門被推開,瀲煙匆匆自外面跑進殿內,藉着微微暗黃的燭光,可看到坐起在牀上的女子一臉汗珠,一雙星眸之中此刻充滿了驚懼。即便隔了這麼遠,仍可以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在這深夜之中彷彿一條緊緊繃著的弦,稍稍一扯,便會徹底斷裂。
走上前,瀲煙在牀沿上坐下,伸手去拍她的肩,卻驀然發現掌下嬌弱的身軀在不斷的顫抖,仿若暴雨狂風之中瑟瑟發抖的枯枝殘葉。
略微猶豫,瀲煙伸開臂,將女子孱弱的身子攬住,俯在她耳畔柔聲安撫着:“娘娘,噩夢是假的,都是假的,您且放寬心,不要被一場虛幻的夢反噬了。”
頭輕輕倚放在瀲煙的肩上,清染臉色蒼白恍若透明,雙眸之中恍惚未散,輕聲呢噥着:“爲何總會有那麼多血......”現如今,明明是炎熱的夏日,可爲何在她的夢中,總會雪花紛揚,冷進血液,發自骨髓的寒呢?爲何總會在那片一望無垠的純白雪地上,染上了一種觸目的異紅,仿若忘川河邊的彼岸花,開得絢爛,亦紅得撕心?
那麼多的血,彷彿自她的體內流出,帶着一種錐心刺骨的痛,慢慢蜿蜒,匯聚成一條觸目驚心的血河......
“娘娘。”瀲煙鬆開她,凝着眼前這張日漸削瘦的容顏,眸中難忍心疼之意,她強笑道:“這些都是假的,娘娘不必放在心上的。”
“是這樣的麼?”清染擡眸,凝着她的雙眸彷彿蒙了一層薄薄撥不開的霧,嘴裡輕輕地咕噥着,“我想好好睡一覺的,沒有噩夢纏身,好好的,睡一覺。可是爲何這麼難,爲何就這麼難呢?”
“那娘娘繼續就寢吧。”瀲煙溫柔地笑着,伸手去幫她掖被角。
清染搖了搖頭,“不了,夢裡好可怕,看到那些血,心會疼,不想睡了。”
“娘娘且放心,奴婢在這裡守着娘娘。”瀲煙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脣角微微上揚,“娘娘睡的時候只管握着奴婢的手,這樣,就不會做噩夢了。”
“會是這樣嗎?”清染遲疑地看着她,眸中漸有亮光聚起。
“奴婢
怎敢騙娘娘呢?”瀲煙輕笑着,扶着她順着牀躺下,手緊緊握着她的柔荑,然後在牀邊蹲下,看着牀上憔悴的嬌臉,輕聲道:“娘娘睡吧,奴婢就守着娘娘,把夢魘驅走。”
清染擡眸看了看她,下意識地緊了緊她的手,這才微微勾起脣角,輕闔上雙眸,“你記得不要走哦。”
“嗯,奴婢一直都在,會一直守着娘娘的。”
脣角的笑意漸漸淡去,清染擋不住濃濃的倦意,昏昏欲睡,但嘴裡卻仍是無意識地輕輕囈語着,“瀲煙。”
“嗯?”
“墨曦呢?”
“皇上他今晚有政事要處理,不能過來陪娘娘了。”
“這樣哦......”
“瀲煙。”
“嗯?”
“梅花何時能開啊?”
“......很快就開了。”
“我想看梅花開......”
“娘娘放心,很快就會開了。”
“嗯......”
忘盡前塵,心痛如撕,夢遺淚。
是誰在靜夜裡幽幽輕嘆?是誰用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溼意?又是誰,一雙鐵臂驀然收攏,將她擁進一個溫暖的懷中,將那徹骨的寒意拂去?
清染遲疑地睜開眼,一張放大的俊顏就在眼前,精美的輪廓和五官帶着平時難以散去的魅氣,隱在黑夜裡,卻被銳減了不少。只是,那微微聚攏而起的眉間,爲何起了一個褶皺,彷彿不知不覺之中蘊含了一世的滄桑。
手,情不自禁地擡起,伸至他雙眉間,按上那塊小褶皺,試圖着去撫平它。
卻不想,對上了那雙驀然睜開的鳳眸,幽深莫測,映在夜裡,顯得更加的難以琢磨。
清染怔了怔,神色微微尷尬,有些訕訕然地縮回手,雙眸也不自覺地垂了下來。
他們都告訴她,這人是天子,卻也是她的夫。可是不知爲何,對他,她總是本能地感到害怕,對於他過於親近的碰觸,總是下意識地躲避。即便過了將近半年,這種畏懼也不見有絲毫的減少。
只是方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爲何看着他沉靜的睡容,手就這般不經思考便伸了出去呢?
“怎麼不睡了?”墨曦靜靜地看了她半晌,輕聲問道,聲音低沉而有些喑啞。
清染擡眸偷偷瞄了他一眼,剛對上他沉黑的眸子便立即緊緊閉上,她自是不敢告訴他,自己是因爲他的擁抱而醒過來的。
頭頂響起一聲淺淺的嘆息,墨曦伸手,輕輕地撫上她的青絲,感覺到她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手掌微微一僵,“可以告訴我,你爲何怕我麼?”
清染緊閉雙眸,恍若沒有聽到一般繼續佯睡,只是那僵硬無法放鬆的嬌軀,在他感覺來,卻更似刀刀入骨。
“清染......”伸開手臂,將她整個身子都拉入懷裡,感覺着她在自己的懷裡戰慄,除了無奈,卻還是無奈。還是無法釋懷麼?即便沒有了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即便沒有了那該死的情蠱,對他,仍是無法釋懷麼?
心房陣陣收緊,咽喉像堵了一塊鉛石,沉重得難以呼吸,“清染,我是你的夫......”不是她的天子,亦不是他的皇上,而是僅僅屬於她一人的夫。所以,他冊封她爲唯妃;所以,除去這裡的辰林宮,他不再踏入過其他女人的寢宮半步。
他要給她的,不是獨寵,而是所有的愛。可是,爲何即便做到如斯地步,即便歷經半年的時間,她還是沒能對他敞開心懷呢?迴應他,哪怕僅僅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沒有。
“我知道......”瑟縮在他的懷裡,清染低聲咕噥。所以,她纔會任由着他的擁抱而不抵抗不是麼?
“你不知道,清染,你什麼也不知道。”
“那是因爲我忘了......”清染睜開眼,有些怯怯地對上他漆黑的雙目,“我什麼也不記得了,忘了自己,也包括,忘記了你。”她只知道,她叫雲清染,而他,叫墨曦。這些,都是他們告訴她的。
“是啊,也忘記了我......”墨曦脣角扯開一個苦澀的笑,將她攬進,輕聲道:“方纔聽瀲煙說你又做噩夢了,定累壞了吧。睡吧,我就在這裡。”
他現如今分不清,喪失了記憶,將他忘得如斯的徹底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了。不管怎麼說,至少以往的雲清染,對他,還是有着一種徹骨的恨,至少這算得上是七情六慾之中的一種情。而如今,雖然她現在就在自己的懷裡,感覺卻是那般的陌生,沒有了往昔的倔強和冰冷,卻在無形之中將他推得更遠。在她不多的記憶之中,他的存在,僅是一個令她陌生令她畏懼的“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