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亂。
一路硝煙,遍地瘡痍,戰後的百姓紛紛離家出逃。皇城的大街本最是摩肩接踵,人聲鼎沸,此刻卻冷清蕭瑟,濃重的血腥味滿空瀰漫,刺人鼻息。
訓練有素的軍隊踏着一路的屍體,馬蹄聲沉悶作響,鼓聲震天,浩浩蕩蕩地朝着皇宮而去。
皇宮就在眼前,紅牆碧瓦,金碧輝煌,卻因時值寒冬,雪花飄揚,潔白染紅,皇城終因戰爭的血腥而顯得異常的肅殺和殘敗。
“公主!您跟臣走吧!城已經破了,除了公主,皇上和皇后等人均已被俘虜!祈國國君四處張榜懸賞,下令全國搜捕公主,這裡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啊!”太傅時舫和將軍桑宦緊緊追隨,經歷瞭如此浩劫,面前這個體態嬌瘦的女孩臉上卻無哀無痛,彷彿沒有生命的傀儡,卻讓人心疼不已。
她邁着踉蹌的腳步,蹣跚在空寂無人的大街上,血流成河,橫屍遍地,殘垣斷壁……
沒了,什麼都沒了,國沒了,家也……沒了。
一夜之間,一切化爲烽火中的一縷硝煙,她一身華麗的衣服染上了污垢和血跡,臉上也是藏污納垢。國破家亡,她從高高在上的菩淚公主,一夜之間跌爲狼狽不堪的欽犯,四處躲藏,風餐露宿……
“公主——”時舫大喊一聲,大步衝上去將突然倒在地上的女孩抱起來,“公主,您沒事兒吧?走,臣帶您離開這裡!”
女孩卻伸出小手,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袖,空洞剔透的眼底閃過一絲倔強,咽喉像卡了一根刺,微微一觸碰,便扎得生疼。
“時太傅,他們都說今日晌午……”她的嗓音沙啞破碎,每發出一個音符都讓人的心底莫名的一揪疼,“父皇母后要在午門凌遲處決,我想去看他們最後一眼。”
“公主——”時舫肝膽俱裂,即便是方剛男兒也禁不住掉落出了眼淚。她怎麼可以如此殘酷,對自己如此的殘酷?親眼目睹親生父母被一刀刀凌遲而死,這是怎麼樣的殘忍啊!她才十二歲啊!
“父皇母后錦衣玉食一生,身前身後都有人簇擁着,這次走得孤單,菩淚不能陪他們一起走,送送也是好的。”
“公主……”時舫緊緊抱着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了起來。
就這樣,這個倔強的女孩,易裝混入刑場,親眼看了漣國國君和皇后被處以極刑的整個過程。她一直看着,一眼都不眨,親眼看着那瘋狂漫涌的血液浸染了整個刑場,閃着妖冶觸目的紅芒,像嗜血豔冶的食人花,伸着觸角極盡地盛開,紅得動人心魄。
這一幕,成了她此生永遠也揮之不去的噩夢,有多少個夜晚她驚醒過來,大汗淋漓,淚盈滿眶,感覺咽喉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痛苦不堪?
女孩緊盯着前面血腥的一幕,一直沒哭,只是臉色發白,越來越白,嬌弱的身子輕顫不止,直至最後的暈厥。
再次醒來,她被時舫抱在馬上快速馳騁,旁邊桑宦在緊緊護着那些飛來的利箭。而在身後,追兵千軍萬馬,手持寒刀,窮追不捨。
“時太傅……”她抓着他的衣服,緊緊地盯着手持繮繩縱馬飛馳的時舫,聲音輕微而喑啞,卻無比的清晰和堅定,“我不能死,還不能死。父皇和母后死了,哥哥們被流放,姐姐們或貶爲軍妓,或被送入祈宮爲婢,整個漣國,只剩下我一人了。”
“臣明白!放心,臣這條命隨時爲公主犧牲,絕不會讓公主有事的。”時舫低頭,寵愛地看了她一眼。
“謝謝你,時太傅……”她仰望着他那張飽經奔波操勞的臉,俊美剛健依舊,卻……心如刀割。她的雙手緊緊抱着他健碩的腰,在她雙掌所觸之處,一片炙熱的濡、溼粘稠,她知道一隻利箭已經深深刺入他的心肺。可是,他不曾呻吟一聲,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我們逃,他們追,這樣下去我們定會因馬疲糧缺被逮捕的!這樣吧時太傅,我去引開他們!”桑宦大聲道。
“好!就這樣吧!”時舫想了想,點頭。
到了前面的一個山包,他們便分道而馳,桑宦騎着馬奔入一條比較順暢的大道,將那些追兵引開;而時舫則殺掉自己騎着的那匹高頭大馬,將馬屍推下山崖,然後抱着她藏入了一個很隱秘的山洞之中。
將一切佈置好之後,時舫再也支撐不下去倒了下來。
“公主,有多遠走多遠……報仇復國,是一個遙遠的夢,不要讓它成爲您的負擔。皇上和皇后都希望公
主活得快樂開心,這也是臣的遺願……”這是時舫臨終前對她講的話。
那一晚,她他的面前跪了整整一夜,因爲他的犧牲,更因爲愧疚……他的遺願,她註定做不到!她堅持要親眼看自己的父皇和母后被處於極刑,每一刀都數得一清二楚,每一刀都似劃在她的心裡,她就是要讓這種恨深深銘刻入骨,深深鑲嵌入夢,讓她永遠擺脫不了!她對自己,永遠比對別人來得狠!
報仇復國,註定成爲她此生唯一的使命,而她,也註定了此生再無法快樂開心。
她將時舫留在山洞裡,用石頭圍起他的屍身,以枝葉掩埋,並將他的一顆牙齒敲了下來。這是她做的記號,將來,她會回來,用整個祈國來爲他殉葬的。
她是在翌日晌午才爬出山洞的,一路顛簸,朝着旭照國的方向行去。
可是,命運的磨難還沒有到盡頭,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被漣國的百姓出賣了!那幾個身強體壯的村民持着寒刀追趕她,她瘋狂地跑,他們就在後面瘋狂地追,不記得被砍了多少刀,後來祁靳給她清理傷口的時候幫她數了出來,整整十七刀!
只記得,當時身上的血四處噴濺,揚起的血滴像洋洋灑灑的雨水;只記得,那種刺骨鑽心的痛像萬蟻噬心,萬劍入骨,疼得再也感覺不到疼……
若不是祁靳及時出現,恐怕,她就真的成了那些村民的刀下鬼了。
被救後,她因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傷口嚴重化膿,高燒不退,反覆嘔吐……妙真子把他所有最寶貝的靈丹妙藥都拿出來給她服用了,可就是不見效,她依舊半昏半醒,高燒怎麼也退不下來。
那時,祁靳整日躺在她的牀上,用手圈着她,因爲怕碰到她的傷口,又不敢真抱,就虛虛抱着。他不停地跟她說話,不斷地流淚,炙熱的眼淚滴落在她的臉上,燙得她的心微微顫抖,這是靳哥哥爲她流的淚啊……
“淚兒不用害怕,靳哥哥再也不離開你了,永遠守在淚兒的身邊。淚兒生,靳哥哥便生;淚兒死了,靳哥哥絕不苟活。”他的話更像一把把利刃,深深地剜痛她的心,此生,又怎麼放得下?又怎麼捨得放下?
註定了一生的,糾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