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了信封,這才發現沒封口,打開來看,裡面是一紙信箋,上面沒有擡頭也沒有落款,只抄了一段話,看上去是一段謁語。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
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
讓則尊卑和睦,忍則衆惡無喧。
若能鑽木出火,淤泥定生紅蓮。
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
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
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聽說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張玉屏覺得這段話似曾相識,細細地讀了幾遍,看出來這是六祖慧能所著的《壇經》中的一段話,是一位刺史問如果不去寺廟,在家如何修行?慧能祖師有感而發,說出的一段話。
張玉屏在家排行老小,老大張玉良博覽羣書,老二張玉溪偏愛佛法。龔正陸爲什麼給自己寫這段佛語呢,他是想讓自己學二哥?
想了想,沒太想明白。又看了一遍後,終於大概明白了這位後來居上師侄的寓意。
這段話中有幾句話很明白地說出了他的心意:“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衆惡無喧。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
那意思就是說,既然張玉屏已經沒有父母,所以不用報恩,只要上下相憐,相互忍讓,就是道義。龔正陸自己也知道他現在說什麼張玉屏都不會聽,但是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希望師叔能夠細細體會!
張玉屏緊緊盯着最後這一句:“聽說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略有所思,沉吟良久。
送飯的來人見他陷入沉思,起身告辭。
就在他快要走出房門的時候,一直沉思的張玉屏叫住了他:“請等一等!”
來人轉身,拱手稱是:“先生還有何吩咐?”
張玉屏一副若有所悟的神情,在桌前坐了下來:“你替我謝謝你們軍師,就說老朽無能,已經悟到了他說的慧根。”
來人笑了:“小人明白!先生所說的,一定如實轉達給軍師!”
張玉屏想了一下:“請你等我一會兒,我有東西想帶給你們軍師!”
來人拱手:“是!您請便!我就在這兒等您!”
張玉屏把桌上的文房四寶展開來,拿出一張白紙,開始研墨。
來人似乎很懂事,急忙過來幫忙。
張玉屏點了點頭,提筆在紙上寫下一首象詩一樣的文字。
迷人修福不修道,只言修福便是道。
佈施供養福無邊,心中三惡元來造。
擬將修福欲滅罪,後世得福罪還在。
但向心中除罪緣,各自性中真懺悔。
忽悟大乘真懺悔,除邪行正即無罪。
學道常於自性觀,即與諸佛同一類。
吾祖唯傳此頓法,普願見性同一體。
若欲當來覓法身,離諸法相心中洗。
努力自見莫悠悠,後念忽絕一世休。
若悟大乘得見性,虔恭合掌至心求。
其實,這首詩和龔正陸寫給他的那段謁語一樣出自於《六祖壇經》,只不過這一段“迷人修福”更爲出名。
這是六祖慧能在駢集山上講法的摘錄,因爲其中涉及悟道的根本,所以被世人廣爲推崇。二哥張玉溪
認爲自己頓悟時,就時常背誦這首詩,所以他們兄弟幾個都記得。
這段如詩一樣的謁語,估計龔正陸也聽過。所以,張玉屏現在把這段話寫給他,是有專門意義的。
他想以此詩向龔正陸表明,既然你說了“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那我就“若悟大乘得見性,虔恭合掌至心求”,索性徹底學習二哥悟道,潛心向佛了。
提筆寫完,他把紙折了一下交給來人,淺笑一下,也不再多語,坐下開始享用遼西火鍋,還有杏仁小米粥,時不時還拿起旁邊的小燒酒來喝一口。
如果真的成佛了,這也是個不戒酒肉的佛!
又或許,真正的佛,是根本不戒酒肉的。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在我心中坐。
誰知道呢?
不過,張玉屏倒象是真的成了佛一樣,在這間屋子裡一呆就是七天,就算是方便也都在便盆裡解決。每天都有人來送飯及換洗衣服,他也樂得有人侍候,足吃足喝足睡,實在無聊了就寫寫字,反正再也沒有管過努爾哈赤的事情。
……
龔正陸見到小師叔抄給他的謁語,不由得笑了,一下子認出了這是二師叔張玉溪悟道時最常背誦的經傳。
看來自己寫給小師叔的那段話,他已經認可了,決定真正放下。對於張網捕捉之事,他也沒有責怪自己。而且這次頓悟看來非常徹底,算是對已逝的、二師叔的一種繼承。
龔正陸由此得以騰出手來,專心對付覺昌安等人。
……
覺昌安等人,已經在寧遠城待得有些樂不思蜀了,每天都被李成樑帶人衆星捧月般的哄擡着。
陣陣秋風中,白天四處遊玩,享受百姓的拜賀,晚上好酒好菜好招待,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待到第五天的時候,他們準備返程了。
這天晚上,李成樑又在“醉月軒”爲他們舉行了隆重的送行晚宴。
這酒一直喝到了深夜。
午夜初長,黃昏已半,一輪月掛如銀。
冰盤如晝,賞玩正宜人。
清影十分圓滿,桂花玉兔交馨。
簾櫳高卷,金盃頻勸酒,歡笑賀昇平。
年年當此節,酩酊醉醺醺。莫辭終夕飲,銀漢露華新。
李成樑喝得高興,大手一揮,吩咐士兵們把所有御賜的“女兒紅”全部抱出來,一罈不留,全部喝掉。
覺昌安和王杲也早就喝多了,對李成樑這些天的盡心招待,感激不已。
特別是努爾哈赤,他還曾經拜李成樑爲“老師”,接受了李成樑相贈的“龍泉劍”,也正是靠着這個,他纔在女真軍中確立了自己的地位。所以他也格外高興,每次父親和王杲一敬完李成樑,他就上前接住繼續敬他,一副當仁不讓的世子派頭。
這讓覺昌安很不爽,想到明天就會返程,到時候伏兵一出把這個不孝子和王杲一齊殺掉,就會一切太平了。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同樣的想法,也存在於王杲和努爾哈赤的腦海中。只要再過兩天,就可完全顛覆大業,穩穩坐住女真之王的交椅,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着迷的了。
就在李成樑準備和他們喝下最後一罈“女兒紅”的時候,他們三人都拉住了李成樑的手,不讓他拆開壇封。
“李大將軍,把這壇酒埋在桂花樹下吧,等
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喝!”
李成樑愣了一下,繼而大笑起來:“好!那就把這最後一罈埋起來,爲我們下次相傳找一個好理由!哈哈哈!”
隨身保護的花馬虎衛這幾天也歡樂無比,每天都和大明的士兵們一起喝酒、聊天、侃大山,被大明士兵把高帽子一戴,號稱未嘗敗績的他們,胸中更是涌起了無限傲氣豪情,於是愈發地不可一世起來。
……
第二天一早,李成樑親自來送覺昌安等人,一直把他們送出了外城。
覺昌安等五人,本來還想再見見玄武的,不過他們也知道,玄武承擔着守衛重任,所以也就不再勉強。
就在他們步出外城的時候,遠遠看見內城東門城樓上,一匹戰馬嘶鳴着站起,一位將軍手持一矛一盾,坐在馬上向他們致意。
他們見狀,急忙和花馬虎衛們一起揮手迴應。
這人正是玄武無疑,他的這一矛一盾,已經成爲“戰神”的標誌了。
他們哪裡知道,這人根本不是玄武,而是董大膽假扮成他的模樣,拿着一矛一盾在東門城樓上作作樣子。
因爲隔的很遠,董大膽和玄武也熟悉,模仿得很象,所以女真人根本沒有懷疑,就以爲是真正的玄武。
他們哪裡知道,真正的玄武,就在五天前,也就是他們剛剛進入寧遠城,李成樑第一次在“醉月軒”宴請他們的時候,與他們五個人每人喝了三大碗酒後,臉不變色心不跳,轉身回到東門,迅速帶領一千龍驤軍進入暗道,開始乘坐大竹筏穿越暗河,前往首山外的兵馬河。
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穿戴成女真鐵騎模樣的龍驤軍,已經將人和馬匹全部渡過了兵馬河。
玄武下令將大竹筏拆散掩埋起來,不留下任何痕跡。
然後所有士兵上馬,對外宣稱直屬大元帥阿諾託的巡查衛隊,一千鐵騎藉着夜色向裂地絕谷的方向狂奔。
因爲女真絕大部分軍隊已經被甩在了身後,所以一路上幾乎沒遇到任何阻力。碰上幾隊零星的遊騎,也被玄武特意挑選出來會女真語的士兵找個理由搪塞了過去。
龍驤軍跑了整整半天,終於趕到了裂地絕谷。
這會兒,那三個準備鬥得你死我活的女真首腦們派出的伏兵還沒有到來,一支都沒有。
玄武這才鬆了口氣,讓士兵們稍作休息,埋鍋造飯,等吃飽了肚子,就開始佈置陷阱和機關,準備一隊一隊地解決即將來到這兒的伏兵。
天亮了以後,玄武領着幾個校尉把絕谷及四周細細察看了一遍,當即決定先把這一千龍驤軍全部躲藏起來,統統隱匿在絕谷中。
只要有一隊伏兵到來,就等他們全部進到絕谷裡來,實施突襲,關門打狗,快速解決戰鬥。
至於那一千匹馬,安排專人牽引到絕谷外的樹林中隱蔽,等戰鬥結束後,再送將回來。
方案制定以後,校尉們的執行速度很快。不一會兒,戰馬已經被牽出絕谷,一千龍驤軍也全部藉助石塊和坑道隱蔽好了。
正午時分,玄武接到絕谷外暗哨來報,有一隊大概二千人左右的女真鐵騎,正排着整齊的隊伍向這裡而來。
“二千人?”玄武聽到後大吃一驚,沒想到這三個傢伙派一隊伏兵都派這麼多,自己的龍驤軍只有一千人,敵我力量是二比一。
本來只准備一桌酒菜,卻來了兩桌客人。
怎麼辦?
(本章完)